祝风休双腿交叠,笑意不减:“当然。”
交换联系方式后,颐年春收好手机,语速很快:“小秋可从来不去二楼包厢,今天晚上破天荒第一回 去了,所以我觉得肯定发生了些什么。”
“二楼包厢?”祝风休放下长腿,骤然起身,“她去哪了?”
一晃眼的工夫,人就消失去了二楼?
在狭窄又密闭的空间中,一个年轻又漂亮、地位又低下的女服务生走入包厢,无疑是小绵羊进了狼圈。
祝风休快步越过颐年春,径直让经理出来见他。
王见秋可以在这里打工,但必须在他的看护之下,他不会让事情超脱于控制之外。所以祝风休早就把酒吧收购了下来,并没有特意改变它的运营方式,只是让经理等人仔细注意王见秋。
颐年春目瞪口呆地看着经理等人急匆匆赶出来,对着浑身冰寒的男人哈腰点头,打开call机寻找王见秋的位置。
二楼某处包厢,王见秋正给客人点单,还没等说两句话,包厢门被径直打开,祝风休微笑看向她。
领班连忙带着王见秋出去,经理留在后面和包厢里的客人道歉,送了几瓶好酒。
他们来得迅速,走得也迅速,还没得包厢里的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像鱼一样出去了。
祝风休站在王见秋面前,仔细睨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怎么上二楼了?”
王见秋:“兼职。”
廊道灯光昏暗,金丝边眼镜微闪,祝风休压着声音:“你以前不是不来二楼吗?发生了什么?”
胸口突然觉得很闷,王见秋俶尔冒出一点刺来,反问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无法,祝风休喉结滚动,扶了扶眼镜,开了间包厢,坐在里面,沉沉盯着她:“你不是要点单吗?点吧。”
王见秋在原地站了会,拿出本子给他点酒。
祝风休撑着下巴,慢悠悠点酒,王见秋就在这个包厢里待到了下班。
*
回到风铃区独栋中,祝风休扯开领结,没第一时间去洗澡,反而拉开椅子,就势坐下,长腿交叠,摆出三曹对案的姿态,“王见秋,请问你回家做什么?”
王见秋:“没干什么。”她往前走,“我去洗澡。”
祝风休拦下她,微笑道:“涂了药,不用洗澡。”他撑着下巴,唇边弧度显得十分淡漠:“为什么?她这样对你,你还要给她付赌博费用?”
他在说张玲,几个小时过去,足以让他查清她的动向。
她去阳城,无非是见张玲和王富。
站在对面的少女眼底不见丝毫波动:“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祝风休镜片后眼眸半眯,“你忘了王家怎么养你的吗?养得你瘦小如黄豆芽,营养不良,贫血,胃病,几次中断学业,张玲脾气易爆易怒,又好赌,时常找你拿钱,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王见秋古井无波站在对面,好像不是在问她。
祝风休手指轻点桌面,敲出细微声响:“她从监狱出来后再没有工作,你为什么要养着她?”
毫无动静的王见秋猛然抬眼看他,语气生硬:“我说了,跟你没关系。”生硬到有些刻薄起来:“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和你汇报。”
她不曾问过祝风休的过往,不好奇他的世界,他的朋友。
祝风休也不用打探她的世界,她的过往,她的所作所为。
他不用对她负责,她不需要对他进行汇报。
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再次消失,而她也会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们彼此不需要太多的联系。
谈话不欢而散,祝风休取下眼镜,在桌前擦了一遍又一遍,生生擦了半小时。
刺猬,什么蚌壳,这是一只突然受惊的刺猬,竖起一身尖锐的刺,扎得他满手洞窟窿。
*
第18章
隔天一大早,梅雪和祝从容闪现般出现在客厅中,急吼吼搂着她仔细查看,满眼心疼:“怎么摔成这样了呀?”
“痛不痛啊?”
额头上传来温柔触碰,王见秋触电般偏头躲了一下,“不痛。”
“怎么会不疼呢?”梅雪撩开她的衣服,看到腰间红肿伤痕,上了药的腰后显得格外狰狞,她倒吸一口气,几乎落下泪来,“这么严重,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昨天晚上打电话时,王见秋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去了一趟阳城。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梅雪自然不能拦着不让她去,至于她去见了张玲这位养母,梅雪心里有些不开心,却也没办法说什么。
说实话,她是很不待见这位养母的,既不温柔也不聪明,抽烟打牌,脾气也不好,对小秋就更不好了。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伸手朝还在上学的孩子要钱的家长,这都是什么事啊?
可小秋要去见,她也只能咽下苦水,什么都不说,然后自己安慰自己,小秋这是长情,是念旧,是还没看到他们的好。
只要她再努努力,用热乎乎的心贴着她,小秋总能知道他们是好的,比她那位养母好多了。如此一来,小秋自然就会远离糟糕的原生家庭。
还没等她安慰完自己,医院那边又发来了一张奇怪的注意事项。
祝风休和王见秋去的医院就在祝氏名下,亲子鉴定也在那里做的,医生也知道他们的情况,所以王见秋做完检查后,他顺势把一些吃食注意事项发给了祝家人。
用的群发。
这下子可不得了,祝风休听了两个小时的炮轰。
梅雪和祝从容不敢对小秋有什么意见,只能打电话给祝风休,又担忧伤势,又生气祝风休不告诉他们。
两人气得觉都没睡好,第二天清早,天还刚刚亮,就出发赶了过来。
祝从容哎哟哎哟了好几声,说:“要不我们别上学了?在家休息几天呢?”
王见秋抿着唇:“不,我要去。”
伤得这么厉害还要上课,祝从容有些不开心,上学肯定没有身体重要,但她想去,他也没办法劝,难道和她说别上学了,孩子指不定会怎么想。
“哎,”梅雪看过来又看过去,心里不痛快极了,往她腰间轻轻呼气吹了一下:“吹吹就不痛了。”
腰间酥酥麻麻,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王见秋忙不迭放下衣摆,遮住伤痕,“不用这样。”
他们带了不少祛疤药品,祝从容还特意炖了一盅大骨汤来,梅雪接过去,拿出小勺子喂她。
王见秋往后一撤:“我只是摔伤,手臂没有断。”
“哦,”梅雪温柔地回她,“可是妈妈想喂你呀,看到你手臂的伤,妈妈就觉得难受。”她把勺凑到她唇边,哄着道:“喝一点就不疼了。”
王见秋抬头四处寻找,只见祝风休靠在沙发后,镜片后眼眸没什么情绪。
以往他会来解围,但今天没有,王见秋垂下眼眸,只好独自应对过于热情的祝从容和梅雪,含着一口汤,既想快点喝,又想慢点喝。
喝汤间,梅雪又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有些迟疑:“宝宝,天语昨天来找你了吗?”
含着汤默了会,王见秋淡淡应了声:“嗯。”
梅雪想问些什么,又似乎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小秋,听说你特意给哥哥种了一片甜草莓,为什么不给妈妈种一片呢?”她微微吃味道:“妈妈这里也能种呀,院子前面有一大片地呢。”
王见秋抿着嘴角,回她:“如果你也想要的话,我给你带些种子。”
“好啊,”梅雪语气温柔,充满了期待,“草莓也会开花,来年会开出很漂亮的小花,院子里飘出草莓的香味,多好。”
“新鲜草莓可以做果酱、做蛋糕......”
“嗯。”王见秋垂下眼眸,有些失神。
两人恋恋不舍地坐上车,陪着王见秋一块去学校,一左一右紧挨着她,软乎的手臂贴着她。
梅雪身上传来很好闻的香味,脸上、手上,就连头发丝上都是香的,有种太阳晒在雪地里的味道,很好闻。
下车时,王见秋往里面看了眼,梅雪笑盈盈地挥着手臂:“宝贝好好学习哦。”
祝从容挤在窗户边,笑得儒雅温和:“乖女拜拜~”
她站在台阶上看了眼,走到楼上时,又顿住了,从空白长廊处往下面看去,车辆正缓慢离开,只剩下一截黑色尾翼。
明年会看到草莓园花开吗?
*
隔天,她来私人医院换药,药剂特意放在温水里泡过,抹在身上后,发出微微的热意。
额角纱布换了新的,王见秋无意识抬手摸了摸,护士小姐姐问道:“是贴太紧了吗?”
“没,”王见秋摇头,护士小姐姐的手法很温柔,让她想起昨天早上梅雪触碰时的温度。
迟疑了会,她问了句,“肾内科在哪楼?”
“肾内科在七楼哦。”
“谢谢。”
“不用谢。”
换完药后,王见秋在电梯门口站得笔直,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电梯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瘦小的倒影在灰色铁皮中裂成两半。
有个记不清的夜晚,仍然是鱼龙混杂的酒吧中,王见秋端着托盘在酒吧中穿梭,不经意间听见几个人闲聊的对话。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就去卖个肾,又能东山再起。”
“说起来现在卖肾也挣钱,反正有两个,也不耽误。”
“有什么门路吗?”
“很多有钱人求肾.源,你放出消息要捐肾,一堆人打抢啊,拍到上百万都有。”
“啧啧啧,真值钱啊。”
.......
当时没当回事,现在却突兀地想起来了。
电梯里有人喊:“你要进来吗?”
声音惊醒了恍惚中的少女,她回神,沉着眸子往电梯里走去,按下了七楼。
七楼肾内科极为安静,私人医院中病人不多,单人病房少有人。
她看了许久,久到有护士过来问她什么事。
“一般换肾的话,肾.源来自哪里?”
护士小姐姐看了她一眼,以为是家里有病人,便仔细说道:“一般都来源签了遗体捐献的好心人。如果你们家需要换肾的话,在医院做完检查登记后,有匹配的肾.源会通知你们的。”
王见秋摇头道:“不是要换肾。”
护士问:“那是什么事?”
王见秋说:“捐肾呢?”
护士眼睑微睁,“捐肾?谁?”
王见秋静静看着她:“我。”
护士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传来:“谁要捐肾?”
转身看去,祝风休站在她身后,面带微笑盯着她,薄唇微微上扬,笑意极深,衬得镜片后的眼睛越发深沉可怕,他再次问道:“你能再说一遍自己要做什么吗?”
第19章
祝风休笑得十分灿烂又瘆人, 看起来温润如玉的人,几乎是强硬地扯着王见秋, 一路拽回家。
砰,门被摔上。
没管何姨的询问,祝风休拉着王见秋进入二楼书房。
书房宽敞明亮,他的语调冰冷,从齿间好一阵磋磨:“王见秋,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去问捐肾的事情吗?”
“你要卖肾吗?”
王见秋淡淡应声:“嗯。”
她居然还“嗯”?祝风休脸上常见的笑意也无法维持了,面无表情和她对视:“为什么?”
祝风休漆黑的眼眸深静,常叫人看不出情绪。
王见秋站在原处, 动也没动一下:“缺钱。”
“缺钱?”祝风休半垂着没什么波动的眸, “你缺多少钱?”
“八十七万七千六百二十一块三毛。”
“有零有整, 你有具体需要买的东西?”
“买栋房子。”
祝风休深深呼了口气:“给你的银行卡、副卡,哪一张少于一千万了?我以为你是要做什么几十个亿的大项目呢, 结果才多少?才缺88万不到。”
“你卖肾能得到多少钱?”
王见秋和他对视, 那双乌黑眼睛深不见底,吐出的字眼却格外伤人:“那是你们的钱。”她抿着唇:“不是我的。”
那里面的每一分钱都不属于她,不是她的东西,她不会用。
唇边笑意微滞, 祝风休眼神沉沉,凝在她脸上, 想看出些什么来。
“你不能接受我们的钱, 却可以去伤害的身体去换钱?所以你去酒吧二楼,所以你去卖肾?”
“为什么不可以?”王见秋冷眼看他, 语气格外生硬,“这是我的身体。”
凭什么突然出现, 又凭什么来做主她的事情?
灯光明亮,楼下有车路过,响亮地滴了两声。
祝风休几乎被气笑,往桌旁走了两步,随即靠在桌前,仔细睨着王见秋。他体态修长高大,镜片泛着冷光,薄白眼皮下垂,处处都透露出冷漠与压迫。
长久的沉默下,王见秋发觉自己心底总是有根刺,在祝风休用这样眼神看自己时,就会刺一下,疼痛会提醒血液僵住的身体。
“为什么可以通过伤害身体,来换钱?”祝风休问道。
书房的灯在祝风休头顶,发丝下隐着条条阴影,盖在金丝边眼镜前。
这话问得重复拗口,王见秋却听明白了,抬头看他,“想得到什么必须有所付出。我付出身体,得到金钱,这是一场平等交易。”
祝风休也听明白了,她没有东西给他,所以不能拿他的钱,因为这是不平等交易。
良久无话,王见秋眼前有片刻光晕,长时间盯着光亮,眼眶都泛着酸,她莫名有些不安,抿着唇站在原地。
只有付出才能得到,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原则。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就能得到的。
那栋房子被王富卖掉时,才卖了23万。买回来却要28万,过了一年,又涨了五万,又过了几年,又涨了几万。
她攒钱的速度完全比不过它升值的速度,后来城市建设没往那边走,价格跌了,慢慢回落。
她觉得自己总算看到了曙光,只要再等几年,就能攒到足够的钱,把房子买回来。
可明天总是不等她,房子被卖掉了,现在涨成她无法承担的价格。
她选择摘下一个器官,也承担摘下器官后要承受的痛苦,接受可能会发生的精神变差、体质变弱、或多或少的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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