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糊其辞:“啊,挺好的。”
季陈辞知她最厌这些,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若是不想听,就把思绪放空,这样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嗯。”时聆敷衍地应了一声。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她才不要去听那拗口难解的东西。
趁他们在收拾佛经无暇顾及她,她偷偷溜走,这经文枯燥乏味,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去逗檐下的小狸猫。
如此想着,时聆穿过沿檐,去找她心心念念的小狸猫。
忽而路过正殿,看见一位老妇衣衫褴褛,在殿外长跪不起,时聆不禁顿住脚步,在树下静静地望着她。
“小十。”看到她的身影,知心轻快跑来,拉住她的衣袖问,“你不去听师父讲经吗?”
时聆将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语气颇为不耐:“不去。”
谁要去听那玩意。
知心撒开手,小声地哼哼:“等会我就去告诉师父,你逃学!”
时聆不为所动,目光仍停留在那老妇身上:“哦。”
那老妇的身形略显佝偻,目光却极为虔诚,就如同襄城的百姓对着邪神祈愿,以求神灵庇佑。
隔得有些远,时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的嘴唇翕动着。
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到处是陈旧的补丁,缝缝补补年复一年,让她想起当时躲在垂柱后的男孩。
他说那碗几乎看不见米的粥,是他吃过最美味的食物,甚至那平淡无奇的米糕,是他至死都舍不得吃的奢求。
知心叭叭地说了半天,面前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他气得跑开:“你完了!我要让师父打你手心!”
时聆仍然没有理他。
寺内的香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老妇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双腿哆嗦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
时聆赶快过去扶住她:“为何不进去拜?”
老妇扶着她的胳膊,道了句谢,又听到她的话,老妇难堪道:“老妪这衣裳太脏,恐脏了菩萨的地。”
“不会的。”时聆坚决道,“若是他们连这都接受不了,又有何颜面高坐佛台,受尽拜谒?”
话未说完,老妇急忙捂住她的嘴,但怕她嫌弃,又很快松手,脸上浮现出困窘:“孩子哟,你说这话,菩萨会怪罪的。”
他们可不敢怪罪,时聆暗暗心想。
想了想,她对老妇说道:“菩萨没这么小气。”
老妇只当她是随口胡说,念了两声“阿弥陀佛”,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素白的馒头。
“老妪身上不干净,就不进去了。”她的声音低哑沧桑,小心地将馒头递到她手上,“劳烦你将这馒头供到案台上。”
看得出她生活窘迫,这馒头也不只是她攒了多久钱才买下的。
时聆接过馒头却没有动:“菩萨慈悲,若是看见你这般,怕是于心不忍,不如你留着自己吃吧。”
老妇奋力推脱:“这怎么行!”
像是怕时聆拒绝,她撑着微颤的身子转身离开,尽量加快了步伐。
待老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聆望着手中的馒头,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后,她徐徐转身,将馒头放在正中央,最显眼的地方。
再抬眼,她对上佛像悲悯的目光。
你看到了吗,这满目疮痍的尘世。
你听到了吗,这竭力虔心的祈愿。
依旧无人应答。
她想,若这世间教神佛无奈,那这神明,便由她来当。
作者有话说:
查了一下,古代佛教应该是没有符咒的,类似的东西应该叫咒轮,佛咒应该是受到道教影响才衍生出的,但关于咒轮的资料太少,文中就用佛咒代替(以道符为参考)就当是个私设了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佛说造塔功德经》
第30章 拈花
◎昔日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
轻缓低柔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显得格外空灵,鼻尖处萦绕着浓幽的佛香,教人昏昏欲睡。
手边是粗粝泛黄的佛经, 时聆眼睛都要睁不开,趴在桌上忍不住打盹。
“笃――”
清脆的木鱼声响起, 住持的声音倏然离得很近, 带着愠怒:“小十!”
时聆睁开惺忪的双眼,便看见住持手执佛经站在她身边,背挺得笔直:“小十我且问你, 昔日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是何故?
什么玩意?
脑海中一片空白,前面的知心和如常还向她投来幸灾乐祸的坏笑。
时聆顿时惊醒, 磕磕绊绊地道:“佛祖…佛祖拿起一朵花,然后这个叫迦叶的人觉得花很好看,就笑了起来。”
背后传来两声轻笑,是季陈辞和观南的,时聆痛苦地闭上眼, 等待着住持的训斥。
听了这话, 禅微连连摇头:“你是半点没听啊, 伸出手来。”
时聆乖乖将手伸了出去。
禅微从身后掏出把戒尺,“啪”地拍在时聆手上, 他也不忍苛责,只打了一以当警示。
钝痛传来, 掌心火辣辣的疼,时聆下意识蜷起手心, “嘶”了一声。
僧袍轻扬, 禅微转身回到讲坛:“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时聆捂着手坐下, 又在心里给鬼佛记上一笔,新仇旧恨,等来日慢慢算。
“拈花一笑讲的是顿悟。”禅微解释道,“此故乃禅宗伊始,佛祖拈花示众,众人皆不能悟,唯摩诃迦叶尊者领悟其意,破颜而笑。”
“如此祥和淡然心境,非言语可述,只能用心感悟,这便是‘无相’之境,正真的以心传心。”
解释完,禅微慈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说出的话并不和善:“小十,你今晚去佛堂抄写此经,直到领悟为止。”
“啊?”
时聆忍不住哀嚎,这老头讲起经怎么这么凶啊,她堂堂魍离老祖,现在竟沦落到罚抄经书,这像话吗!
如常探出脑袋看她,捂着嘴偷笑,也被住持训戒了几句。
时聆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像蔫了的小花。
一个时辰了。
整整一个时辰,他都在讲这个破经。
当时她放完馒头,转头就去逗长廊下的小狸猫,小狸猫顽皮可爱也不怕生,围在她脚边乱转,还时不时露出肚皮来。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瞧去,便看见住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面布满了皱纹,带着和蔼温柔的笑,
花白的眉毛微动,住持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小十,该去听经了。”
就算再不情愿,她也不敢当面顶撞,于是只能跟着他来到后殿,老老实实坐下来听他讲经。
只是他满口的佛曰佛曰,还说着一大堆不明所以的感悟,听得她只想睡觉。
她强打起精神,但还是顶不住眼皮子打架,忍不住在桌上打了个盹,接着就被他叫了起来。
还被罚抄佛经,时聆捂着脸,心想这破幻境能不能瞬间毁灭啊!
趁住持没注意,季陈辞悄悄靠近她,揶揄道:“住持要是看了你抄的经,怕不是要气晕过去。”
时聆龇着牙凶他。
这模样落在季陈辞眼里,就是只炸了毛的狸猫,没有半点威胁,他轻轻戳了下时聆翘起的头发,眼中笑意更深。
而观南就坐在旁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季陈辞扭头看他,观南立即低下头,假装在看佛经。
“今天就讲到这。”住持收起佛经道,“可以去用晚斋了。”
“好诶!”如常和知心大叫起来。
时聆刚准备逃走,就被住持叫住:“小十。”
她僵在原地,欲哭无泪地看着住持:“师父……”
禅微不为所动:“你拿两个馒头去佛堂,边吃边抄。”
时聆:“啊???”
…
屋外夜色朦胧,屋内香烛摇曳,时聆啃了口馒头,借着微弱的灯光,艰难地抄着佛经。
“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时聆边抄边念出声,“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什么心,什么相?”
后面几个字看不太清,她便将佛经放至烛光下,对着光她才勉强认出:“涅妙心…实相无相……”
时聆打了个呵欠,缓缓落笔。
抄到领悟为止,这要抄到什么时候?
时聆随手翻着后面几页,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顿时就看不下去了,时聆搁下笔,支着脑袋发呆。
门外有人影闪过,带着轻微的动静,惊得烛光轻晃,时聆侧头去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时聆以为是知心和如常故意吓她,便没放在心上,但过了会,她觉得有些奇怪。
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声响,还夹杂着轻柔的吹叶声,传到这昏暗的佛堂显得十分诡异。
时聆起身朝外走去,心跳不自觉加快,许是听得多了,她竟下意识地在心中念了句佛。
等反应过来,时聆愣在原地,呼吸微窒。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跟凡人一样,会去祈求神佛庇佑?
说来奇怪,先前在君府,发现君夫人是鬼时,她也会被吓到惊慌失措。
而此时,屋外怪声不断,佛堂内晦暗只剩烛光,她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身后是庄重肃然的佛像,依旧是慈悲众生的眼神,空气中还缭绕着若有似无的檀香。
诸佛坐镇,鬼神难侵。
时聆默默撇开视线。
耳濡目染罢了,她心想。
她打开门,屋外空无一人,唯有树叶婆娑,和那轻柔的吹竹声。
下一秒,无数落花从天而降,清凉的风卷着花瓣落在她眼前,额间颇痒,她伸手去摸,碰到一片柔软的花瓣。
她捏在指尖仔细打量,心里却不禁疑惑,寺内多松柏,哪里来的这么多花瓣?
那吹叶声骤然消失,时聆四处张望着,终于在棵树上看见模糊的人影。
“大晚上的,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时聆仰头去瞧,就见季陈辞懒散地依在树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片叶子。
闻声他徐徐抬眼:“我这不是在帮你领悟么?”
“什么?”时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随手接住飞落的花瓣,唇角勾起极淡的笑:“昔日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
时聆看着满天废飞花,无奈道:“我又不是什么佛祖。”
季陈辞稍稍扬手,那花瓣便轻飘飘地落下,目光落在树下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他淡声道:“我从不信神佛。”
除非神佛是你。
轻风吹走她手心的花瓣,时聆神情微怔:“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以前也不信的。
对她来说,神佛无用。
曾经她是法力高深的山鬼,就连天上的神仙都要避她三分。
可如今在这芸芸众生中,她只是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没有法力傍身,也没有长久的寿命。
生老病死,饥渴寒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世间满是荆棘,连活着都是奢望。
而这时,神佛翩然而降,为他们指明生路,挡去灾厄。
此后,他们走投无路之时,便会将希望全部寄托于神佛身上。
“曾经的我法力无边,自然不屑这些。”时聆穿过飞花靠在树边,仰首与他对视,“可现在,我无力自保,也会祈求佛祖庇佑。”
或许对山鬼时聆来说,神佛是讨厌的家伙,但对这些黎民百姓来说,却是无边信仰。
“那你呢,会想像他们一样么?”季陈辞将树叶放在唇边也没吹,只垂眸问她,“高坐殿台,受万民拜谒。”
时聆却笑得明媚张扬:“我何须坐高台?若是信我,即便我身为鬼怪,也会有人为我建庙敬香。”
那笑容太过夺目,季陈辞心下微动,转眼错开她的视线,嗓音有些沙哑:“嗯。”
花落满地,时聆眼看着花瓣被吹出很远,忍不住问道:“你从哪弄的这些?”
他随口道:“外面捡的。”
时聆颇为怀疑:“才几个时辰,你能捡这么多?”
季陈辞甚是淡定:“嗯。”
的确是他捡的,只是捡了好些日子,刚好今日住持讲到佛祖拈花,他就顺势撒给她看了。
这些花瓣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好看么?”他故作镇定地问道,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时聆由衷感叹:“好看,我在魍离山都没见过这么多花。”
季陈辞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观南就站在长廊下,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们:“小十,你经抄完了?”
时聆顿时紧张起来:“还…还没……”
观南不疾不徐道:“师父让你先回去歇息,剩下的明天再抄。”
又看到满地的花瓣,他挑着眉问:“你们这是……出去偷花了?”
季陈辞面不改色:“隔壁吹进来的。”
观南神情复杂:“外面是深山。”
季陈辞:“……”
“行了。”观南也没多问,只是嘱咐道,“天色不早了,早些睡。”
说完他拢着外袍,打着呵欠离开。
待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季陈辞也向外走去,时聆叫住他:“诶,你去哪啊?”
他头也不回:“找笤帚,扫花。”
作者有话说:
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
第31章 摆摊
◎“他想让你悟的,并不是这个。”◎
“咚――”
低沉的钟声按时响起, 经久不息,时聆把头蒙在被子里,实在是不想动弹。
困啊!
屋外之人稍稍叩门, 季陈辞清润的嗓音传入:“该去诵经了。”
时聆揉了揉眼睛,顶着杂乱的头发起身:“知道了, 这就来。”
随手拿了条绸带将发束起, 时聆急匆匆地朝外走去,等她收拾好赶到大殿时,住持正好在分发今日要诵读的经书。
一只苍老的手出现在眼前, 手上拿着古旧泛黄的佛经,住持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十,这次可以照着念, 下次就要背出来了。”
时聆:“……”
她平时恣意惯了,哪里受过这种约束?时聆佛经接过,只见扉页上写着长长的经名,她忍住撕烂书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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