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念一想,这样做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将自己的空竹篓递给时聆,又背起装菜的篓子,起身向山上走去:“唉,罢了罢了。”
时聆和季陈辞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小十,你今儿话怎么这么少?”观南在前面走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七不说就也就算了,他天生跟个哑巴一样,怎么连你也不说话?”
天生就像哑巴的季陈辞:“……”
时聆静默片刻,接着问了他一个问题:“师兄,师父他这段时间…都在寺里吗?”
“是啊。”观南看着脚下的路,没有回头,“除了下山摘菜,其他时候都在寺里。”
时聆继续追问:“那平时会有香客找他吗?”
观南仔细想了想道:“有是有,但平常香客们求见,师父都会谢绝,只说因缘未到,但若遇到困苦之人,师父便会施予援手。”
难怪。
原先时聆还在想,为何这小贩落魄时能见到住持,之后就再也见不到。
所以是只有深受苦难的人才能看到他?
那确实符合他的佛性。
看她许久都没有反应,观南奇怪道:“你问这个做甚?”
时聆低声回应:“无事。”
约莫走了半柱香的的时间,古朴庄严的寺庙便映入眼帘,古树参天,佛寺藏匿于深山之中,颇有种与世隔绝的意味。
时聆穿过山门,只见寺内烟雾缭绕,香火不断,风过铃动,大殿下的铃铎骤响,清脆悦耳,惊起檐上栖息的鸟雀。
目光一转,知心蹲在廊下逗弄着小狸猫,“咯咯”地笑出声。
时聆走到他面前,放下空篓直接道:“师父呢?”
知心趴在竹篓边往里瞧,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不高兴地撇着嘴:“师父在观音殿呢。”
时聆径直朝观音殿走去。
知心在后面叫她:“诶,你都不摸小狸的吗?”
小狸是那只猫的名字。
时聆也想跟它玩,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她朝知心挥了挥手,扬声道:“下次!”
待季陈辞和观南走到长廊,看到的便是她那被风吹起的一角衣摆,然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观南将竹篓放到知心手边,叮嘱他将菜送到斋厨,又弯下腰顺手摸了摸小狸:“小十这是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知心啃着手指回道:“她去找师父了。”
听到这话,季陈辞心里一紧,连忙追了过去,走到一半他又折返回来:“师父在哪?”
知心眨眨眼睛,乖巧道:“观音殿。”
…
山衔落日,香客散去,观音殿中无人参拜,唯有住持在里面拾理着供台。
时聆提衣跨过门槛,顺手将木门掩上,殿上观音端庄慈祥,菩萨低眉,手持净瓶杨柳,身边两位童子侍奉左右。
听到阖门的动静,住持身形未动,依旧淡定地擦拭着案台,语气平静:“回来了?”
沧桑的声音在殿中回响,时聆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他,沉声道:“禅微法师。”
禅微拿着贡品的手一顿,抬眸深深地凝视她:“小十,你怎么了?”
还在装?
时聆微嘲,眸色又深了几分:“这里就你我两人,何必再装模作样?”
“小十,你这是何意?”禅微眉头紧皱,像是听不懂她说的话,“可是因为早晨罚你抄经,你才对我有怨言?我只是想让你早些领悟……”
“够了。”时聆出声打断他,有些不耐,“将我们困在这里,你究竟有何目的?”
禅微满腹狐疑:“什么困在这?我能有什么目的?”
时聆几步向前,对上他苍老的眼:“让我听到那小贩的话,你敢说不是故意的?”
“小十!”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他加重语气,愠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的表情不像装的,时聆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又想到那小贩的话,她坚定道:“那你如何解释,这寺里的香客都看不到你?”
被她气得头疼,禅微扶住案台,捂着头痛苦道:“小十……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见他言辞闪烁,时聆更确信了,她冷笑道:“还装是吧?”
她环顾四周,留意到旁边的供台上摆放着几尊佛像,时聆大步走去,将佛像高高举起:“你若不说,我便砸了你这观音殿。”
禅微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发黑,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你……快把佛像放下!”
这都不说?
时聆只能将佛像再举高些,作势要砸:“你再不说,我就把你这寺庙里的殿都砸个遍!砸得稀巴烂!”
禅微扶着案台的手止不住发抖,身影摇摇欲坠,终于他再也撑不住,两眼紧闭晕了过去。
晕了?
晕了???
他不是鬼佛吗,怎么就晕过去了?
时聆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人,她这才反应过来,赶快放下手中的佛像,惊呼道:“师父!”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季陈辞听到呼声,连忙闯了进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慌张:“怎么了?”
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殿中,季陈辞不禁松了口气,转眼间却发现住持躺在地上,他连忙将人扶起:“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时聆神情慌张,语无伦次道,“不管我问什么,他都不知道,我…我就骗他要把这殿砸了,然后…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我真不是故意的……”
“师父!”
门外又是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
先前观南觉得他们情绪有些奇怪,好像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见他们来找住持,便想跟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却不曾想,会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赶紧冲了上去:“师父!”
禅微缓缓睁开眼,艰难道:“小十…你…你给我去戒堂跪着……”
时聆怔在原地手足无措:“我……”
观南不知殿中发生了何事,他走到她面前,忍不住斥责:“小十,你看你干的好事,把师父气成这样!”
禅微捂着头站了起来,缓了许久才道:“小十,这佛经你也别抄了,直接去戒堂跪着吧。”
望向她的眼神波澜不惊,语气平淡,就像……对她彻底失望了一样。
时聆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怕自己说错话,他又会被气晕。
禅微无言轻叹,转着佛珠从她身边走过,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半秒。
随后观南也跟着离开。
怎么会这样?
时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神色茫然。
看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季陈辞有些心疼,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其实,你猜得可能没错。”
时聆迷茫道:“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回应过你的问题。”季陈辞仔细回想方才的对话,“你记不记得,当时问他如何解释,他是怎么回答的?”
时聆凝神深思,当时他说的是:“小十……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面对她的质问,他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解释,而是问她怎么了。
“他在逃避问题。”时聆惊道。
季陈辞点点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当时被他吓道到,思绪打断,自然不会注意他说了什么。”
“差点着了他的道。”时聆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但是……他为何要这样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在操控,那为何要装作不知道?
他大可挑明身份,当面与她对峙,为何还要演这样一出戏?
沉思半晌,时聆有些懊恼:“莽撞了。”
应该再等等的,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想到这,她朝季陈辞小声抱怨:“那你为何不制止我?”
这指责来得莫名其妙,季陈辞满脸无奈:“这世上谁能拉得住你啊?”
作者有话说:
嘿嘿换了张新封面~(・v・)
第35章 戒堂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此时观南又回到殿中, 蹲在时聆面前:“小十,你太让师父伤心了,他把自己关在禅房里, 连晚斋都没用。”
说完,他叹了口气:“师父心软, 也不舍得罚你太过, 只说让你去戒堂睡一夜,此事就算过去了。”
时聆闷闷道:“哦。”
观南又看着季陈辞:“你们可是在山下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回来之后就怪怪的, 还将师父气成那样?”
分明下山之前还好好的,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人似的,观南甚是不解。
季陈辞随口扯谎:“遇到个疯癫的和尚, 被他骗了。”
观南不解:“和尚?可这周边也没有别的寺庙啊?”
“云游的吧。”时聆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转开话题,“不是说去戒堂吗?走吧。”
提到戒堂,观南小声叮嘱:“我在蒲团上放了几件衣物, 你要是觉得冷就盖着, 案台也留了蜡烛, 晚上不至于太黑,晚斋的的话, 我等会给你送馒头……”
“毕竟是受罚,我也不能做太多。”观南神情严肃, 斥令道,“还有, 出来之后, 去给师父道个歉, 听见了吗?”
“知道了。”时聆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多谢师兄。”
观南翻出锁匙:“那便跟我来吧。”
…
去戒堂的路上碰到如常和知心,两人一左一右地抱住观南的腿:“师兄师兄,为什么要关小十啊?她是犯错了吗?”
观南被拉着走不动路,他弯腰掰开两人的手,无奈道:“她把寺里的东西摔坏了,师父罚她去戒堂反思,明日就能放出来。”
听上去不是很严重,知心眨着懵懂的双眼,犹豫地松开手:“那…我们能去送吃的吗?”
观南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
“好吧。”知心摸摸自己的光头,嘟囔道,“不去就不去。”
乌黑的眼珠咕噜一转,知心趁着观南不注意,从边上探出个脑袋,偷偷朝着时聆比了个口型:“等我。”
时聆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引起了观南的注意,他回过头,在她和知心间来回扫视:“你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知心捂住嘴,拼命摇头。
离戒堂也没剩几步路,时聆直接走了进去,对门外的观南道:“行了师兄,上锁吧。”
观南上前准备将门掩上,木门将阖之际,他飞快道:“晚些我再来给你送馒头。”
时聆莞尔:“有劳师兄。”
无所可做,时聆只能坐在蒲团上,任由疲倦席卷全身,鞋面满是泥泞,衣上还沾着干硬的泥块。
面前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惩恶佛,他怒目圆睁,手持大刀,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朝她砍来。
时聆望着佛像发呆,思绪飘出很远。
当年襄城覆灭后,她途径乌山,看见了掩于深山中的佛寺,万木葱苍,云树遥隔,目能所及之处,唯有檐下铃铎随风而动。
鬼使神差地,她穿门而入。
殿前的香客高举佛香,虔诚礼拜,一时间云雾弥漫,檀香扑面。
时聆不信神佛,也不理解他们为何要拜,香客往来不绝,而她只冷眼旁观。
“施主。”
听到声音,时聆侧首瞧去,只见老人身着深色僧服,手执佛珠,正和蔼地看着她。
住持捻着佛珠,笑道:“老衲见施主有缘,不如再此留宿几日?”
时聆不解,她为山鬼,何来有缘?
她本想拒绝,但不知为何,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嗯”。
于是住持带着她穿过长廊来到后院,远远望见四位沙弥正蹲在地上浣衣。
年岁最大的沙弥不过才十四五岁,有两位沙弥相貌相似,年纪也差不多大,约莫十岁不到,还有一位小沙弥,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视线落在那两位相似的小沙弥上,时聆奇道:“此为孪子?”
住持点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慈爱:“不错,二人名知心和如常,牙尖者为知心,眉间有痣者为如常。”
这几位沙弥年岁都不大,时聆疑惑:“这么小便出家?”
闻见动静,小沙弥们纷纷探头,知心更是咧嘴傻笑,热情地向她招着手。
时聆回以一笑。
住持指指他手下的木盆,知心努嘴继续浣衣,但没过多久,他又悄悄抬眼去偷看住持,视线相撞,他立马低头。
“这里的孩子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或是父母早亡,或是身染重疾被扔在寺前,亦或是从战乱中出逃。”
“战乱?”时聆听到这两个字,忍不住蹙眉,“可是襄城之乱?”
住持颇为诧异:“莫非,施主也是自襄城而来?”
想到襄城的惨烈,时聆垂眼敛去神色:“略有耳闻。”
住持遥指最小的沙弥,话语中带着怜惜:“这孩子竟能从襄城逃出来,浑身是血地爬到寺前,着实是令人吃惊,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遭这般罪。”
时聆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那小沙弥躲在最角落,安安静静地洗着缦衣,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抿紧唇,略微抬眼,怯生生地望着她。
时聆迟疑道:“他是……”
“老衲予他法号传明。”住持望着远方,语气平静,“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愿他生念永存,直至诸世共生。”
…
“叩叩――”
屋外传来轻微的声响,时聆回过神来,走至门边悄声问:“谁?”
“是我,小十,我给你送吃的来了。”知心贴在门缝边,压着嗓子道,“这门锁了,我开不开呀。”
时聆随手扒了扒门:“你没去拿锁匙吗?”
“我…我只想着要给你送吃的,忘记拿了。”知心头抵着门,拼命往门缝里塞馒头,恨不得整个人都挤进来,“再说,观南师兄不让我过来,若是被他抓住,肯定又要说我。”
时聆哭笑不得:“行了行了,等你塞进来,这馒头都碎成渣了,要不你留着自己吃吧。”
知心急得浑身是汗,坐在地上懊恼道:“这怎么行?小十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时聆靠在门边道:“还好,反正睡一觉就能出去了。”
想着实在是没办法,知心索性放弃,把馒头放在嘴边啃了一口,含糊道:“那…明天给你多留两个馒头,哦不…三个!”
隔着门都能想象到他的表情,时聆失笑:“好。”
知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你怎么在这?”
知心吓得将手上的馒头扔了出去,瞅见是观南站在树下,他不停地拍着心口:“师兄…你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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