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带了足够的银票在身上的,原本想着即便人捞不出来,多少应该能使点银钱进去相看一面,但那些官差的口吻却很冷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声称案件结束若是查明确实不相干自会放人。
老张吃了闭门羹,无奈又赶回去托了多方关系打听,一番牵线搭桥,最后才明白过来,不是官差不能使钱,而是去早了。
像秦乐窈这种刚刚被扣押进囚室里的,那些个狱卒都还没吃准上头的意思,自然是不敢一开始就收黑钱,还需得等上些时日,若是上面一直没有提审,他们才敢从中操作手段。
就这样又等了几日,秦乐窈一直被拘在大理寺的囚室里,到了第五天,老张才终于打通了路线,能够带了些衣裳吃食进来探视。
“少东家!”忠仆见着小姑娘大冷天的被关在这囚室里,既辛酸又心疼,将衣食从缝隙递了进去,“这牢里的饭食不好吃,少东家且再忍耐几日,老张一定尽快把您捞出去。”
秦乐窈不关心吃的,接过后立即询问道:“老张,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吗?咱们是被牵扯到什么事情里面去了?”
“倒是打听出了些门路,说是一桩命案,户部那边的。”老张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着,“那大老爷在屋里暴毙而亡,死因说是中毒,于是之前用过的所有饭食都受了牵连,湘盏楼的厨子还有掌柜的,也都跟着一并倒了霉,咱们甚至是连嫌疑人都算不上,纯纯遭牵累。”
“现在那案子正在二审,风口浪尖上的,所以狱卒们连钱都不敢收,等过几日审完了,案子有着落了,应当就能出去了。”
“什么命案竟是交到大理寺来了,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不是应该归刑部管的吗?”秦乐窈虽是对两大刑司了解不深,但粗浅的分辨还是有的,一般只有牵连较广的大案要案,才会被转到大理寺查办。
张管事叹了口气道:“上面捂得严实,传出来的消息有限,估计虽然只亡故了一人,但是还有贵人受伤吧,打听来打听去,我也是听得个一知半解的。”
“算了,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事情。”秦乐窈点头,又问:“庄子上还好吧?”
张管事:“少东家放心,那日是元宵,现场瞧见的一共也没几个人,我都单独叮嘱了不准走漏了风声,现在大家伙的都只当你是伤了风寒在家休养,对外咱们也是这么说的。”
秦乐窈闻言,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那就好,老张,这几日辛苦你了,等我出去了再好好谢你。”
“少东家哪的话,这是老张应该做的。”
又过了几日,户部尚书发妻的案子二审结束,被扣押在大理寺囚室的数十名相关人等也都顺利被放了出来。
张管事带着府上的几个伙计在门口等着接她,秦乐窈这一趟吃了亏,本就清瘦的小脸眼看着又是小了一圈,她上了马车后,张管事还在里头替她愤愤不平:“就是拿咱们寻常百姓的营生性命不当回事,随随便便就扣来陪绑,这要是身上有些名头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随意。”
“别说上京,便是之前在端州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秦乐窈伸手烤着火,想着薛霁初今日这种日子竟是没跟着一道来接她,怕不是那日深夜亲眼瞧见她被绑进大理寺,受刺激了。
“霁初呢?这些天有来找过我吗。”
张管事闻言噤了声,摇了摇头,“那日深夜我回酒庄之后,薛公子便已经回去了,伙计说是往清风府的方向去了,后来便再也没见过人了。”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入酒庄里,秦乐窈被关的这些天虽然并没有受多大磋磨,但沐浴受限那是必然的,好在冬日里不易出汗,勉强还算是能够忍受。
回到庄子里后秦乐窈第一时间跨了个火盆去去晦气,而后便是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清爽,马不停蹄朝着水云楼去了。
之前跟白凤年谈妥的事情,后来被这插曲给耽误了这么些时日,她必须尽快出现,将事情给定锤下来才能安心。
秦乐窈登门的时候,白凤年正在顶楼的观室里喝茶,见着她后笑着打招呼:“秦老板,听闻你偶感风寒缠绵病榻数日,身子可好爽利了?”
外人并不知晓她这十数日是被扣在了大理寺,张管事对外宣称的是伤寒,虽然像白凤年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不好糊弄,但好在秦乐窈这些时日下来人确实是清减了一大圈,面色不佳,很有说服力。
“多谢关怀,已经大好了。”秦乐窈在他身侧坐下,接过了侍女递上来的茶盏,随口攀谈着道:“说来惭愧,身子骨弱得很,那日被大理寺传去问话,元宵节门口的驿站马夫都没有一个,出来之后被寒风冻了那么一会,人就给病倒了。”
白凤年狭长的凤目睨着她,也不知是信了几分,但现在既然人是全须全尾在外头的,便是不用再去计较其中细节。
二人又相互再寒暄了几句,秦乐窈便主动提及了正事:“我这一病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赌场里没出什么大差错吧?那日走得匆忙,都还没来得及跟白掌柜商量清楚细则,这不,大夫一让下床我就赶紧过来了。”
“不妨事,放心。”白凤年笑眯眯地摇着扇子,“那日秦老板的一手本事亮得精彩,有柱子压场,小鬼自然是不敢轻易造次的。”
秦乐窈一听此话便笑了,白凤年这么说,也就是之前的约定仍然奏效。
第17章 私奔
之后的几天时间,秦乐窈便将精力的重心给压在了赌场里,尽管这桩买卖的进账收益并不算高,但却是她摸到世家大族势力的一块跳板。
除了照看场子之外,她偶尔也会满足一些赌客技痒想要一较高下的需求,上桌去陪着玩几把,这么一来二去,逐渐还吸引了不少外头场子里的赌客慕名而来。
秦乐窈当初进驻上京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以赌场的形式落脚,但她背后没有能依托的势力,赌场这种容易寻衅滋事的地方,一个风头太盛便会招来祸事。
但现在不一样,水云楼的名号摆在前面,寻常的小场子即便是被抢了客,轻易也是不敢有所表示的。
时近黄昏,秦乐窈乘着马车往城西府宅而归,路遇冬日斜阳,铺撒在永安大街的雪景之上,商贩们收拾摊位杂物准备回家,前头一队巡城军队自街口过来,所有百姓全都停下了手中事宜,俯首静待军爷路过。
御林军,与那锦衣卫一样,不受三军统帅约束,直属于陛下亲管。
为首的将军骑在马上,一身铁银戎装,铠甲将赫连煜的身形衬托得愈发伟岸,橘色的夕阳照射在男人侧脸之上,给他清俊的侧颜镀上了一层金边。
年前赫连小王爷武状元登科,陛下御赐一把‘霸王弓’,册封为御林军骁骑将军,风光无两,满城皆知。
他身上的战功与威名赫赫,其实早就不止是一个‘小王爷’所能囊括,只是这么些年的称呼已然习惯,再者赫连煜自己也觉得下了值后听着‘将军’二字玩乐不大爽利,那群纨绔酒友便仍然是延用了之前的称呼。
这是秦乐窈头一次碰见身着戎装的赫连煜,年轻的将军英武非凡,战马与兵器助长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光是看着,都叫人望而生怵。。
秦乐窈没有读过很多圣贤书,只是依稀觉得,文人说的,不怒而自成威仪,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吧。
秦乐窈悄悄将帘子放下,她的车马也停在了路边上,须得静待军队路过之后方才可继续通行。
那日他目睹了她与褚少昀的赌局,事后对秦乐窈表现出了相当浓郁的兴致,还害她一度担惊受怕许久。但后来佳人并未给予回音,他也并未强求什么。
说到底,这是个自持身份的贵人,即便是真的对哪个女人动了兴趣,门不当户不对,图的也不过就是个新鲜罢了,再加上她不识趣,贵人有的是傲气,自然是不会再予理会。
马蹄声从旁边经过,辘辘远听,最终不知去向,街上的众人也终于得以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回到城西宅中,秦乐窈在门口竟是意外看见了薛府的马车。
薛霁初已在屋里等她许久,见着人进来便立即起身,却是张口欲言又止的凝噎。
那日夜深,他赶回清风府之后,想请求父亲能为秦乐窈想想办法,谁料双亲一听此事,便勃然大怒地拍案一番痛斥,认为大理寺抓人必有缘由,那商贾女定然是干了些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情。
不止是不愿出手相助,反倒是直接强行将他给关在了祠堂里罚跪反省,要将这门婚事作罢。
薛霁初苦苦哀求无果,绝食了两日,在宗祠里晕倒,又再被锁回了寝屋中,一连折腾了这么好些日子,才终于是趁着父母双亲疏于防备的时候偷偷跑出来了。
这些日子下来,薛霁初瘦得比秦乐窈还多,两人都是一副几经波折的模样。
男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秦乐窈这些事情,勉强勾起一个笑来:“乐窈,我刚才听张管事说你染了风寒,都好了吗?”
“已经好了,不用担心。”秦乐窈点头,也没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些天都没来找过自己,神色温和给他倒了杯茶,“那日吓坏了吧,我也是倒霉,一日连着进两趟大理寺,好在没什么事情就给我放出来了,不然这府中上下的营生亏损,都不是小数目。”
“你行得正坐得直,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相信你。”薛霁初目光灼灼看着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乐窈,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嗯?你说。”秦乐窈将倒好的茶推给他。
“我虽信你,但是父亲母亲年事已高,他们刚直了一辈子,又是朝廷中人,难免会对大理寺有所敏感……”
秦乐窈瞧着他那复杂的神色,有些大致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她不意外,原本也并没有做很大的指望,所以真的临到这一刻时,也算不得多失望。
这种事情怪不到谁头上,毕竟她与薛霁初中间横着的问题,委实算不得少。
秦乐窈神情温和,静待着薛霁初的后文,男人深深凝视着她,深吸一口气后,目光坚定道:“乐窈,我们私奔吧。”
饶是秦乐窈如何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着实是被这句话给愣在了原地。
薛霁初真正说出口之后,后面的话语就显得通畅多了,他抓住了秦乐窈纤细白皙的手,认真道:“尽管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喜欢你……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换成任何别人都不行的那种喜欢。”
“我们私奔吧,我舍我的门第功名,你舍你的家财富贵,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献州,或者虞陵,我可以开办私塾教书育人,你还可以做些小本生意……”
薛霁初的想法很简单,如果父母知道他与人私奔跑了,必然会顺藤摸瓜找到秦乐窈在端州的产业去,所以他们必须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们冬日看雪春日赏花,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自在。”
温室中养大的花朵,从没经历过生活的风浪,才会向往憧憬那日复一日忙于生计的惨淡日子。
秦乐窈从第二句开始就有些听不下去了,对于公子哥的天真想法颇有几分无奈,“霁初,我阖府上下都靠我一人撑着,岂能撒手不管。”
薛霁初愣住了,好似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第18章 祸起
他知道秦乐窈性子浅淡稳重,或许会有所犹豫踌躇,但没想到自己孤注一掷的一腔热忱会被如此轻易的一口回绝掉。
秦乐窈微微叹了口气:“霁初,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身上担的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喜恶,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要对身边的人负责。”
“我、我知道,我有想过的,”薛霁初急切解释着,“届时你修书予伯父忠霖兄,请他们提前到上京来接管产业即可,我父母虽然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也绝不会因此就来刁难你的家里人……”
“母亲固执,本就不满意你在生意场上周旋,现下又多了一个大理寺……乐窈,如果不迈出这一步,我们之间或许真的就没有希望了――”
薛霁初激动地拉着秦乐窈的手站了起来,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下一句话,外头大门忽然传来声响。
“大理寺奉命查案。”几个身着玄黑马面服的官差破门而入,为首者扫了一眼屋里情况,分不清谁是掌柜,便不由分说地朝两人一挥手:“一起带走。”
身后几人立即上前来将秦乐窈和薛霁初一起铐住,薛霁初自幼家教森严,大理寺这等地方西一经踏足都是门第之辱,当即奋力挣扎着:“你们干什么!青天白日的要讲王法,要拿人得说明白所犯何罪吧!”
几个官差轻易便镇压住了这斯文人的反抗,薛霁初挣得直喘气,仍然是被彻底铐牢了,直接强行将人扣回了大理寺中。
座问堂前,秦乐窈和薛霁初手上拴着锁链被扣跪在地,这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秦乐窈已经是第三次被拿进大理寺,从问话陪审到自己本人被审讯,一次比一次状况激烈。
堂审开始,大理寺少卿沉声按例询问:“下跪者何人。”
“沉香酒庄掌柜,秦乐窈。”
“清风府薛门,薛霁初。”
禄少卿的视线从二人身上转到了秦乐窈头上,义正言辞审问道:“秦乐窈,你酒庄所产‘黄粱梦’中,含有汴梁律例严令禁止使用的毒株‘罂华’成分,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秦乐窈猛地跪直了身子,急切否认道:“这决无可能,大人何出此言?”
前有‘燃封之乱’,罂华让人成瘾丧志,于身躯危害亦是极大,整个汴梁百姓都是谈之色变恨之入骨,谁若是跟此等毒物扯上了干系,别说生意,那是要遭万民唾骂指摘遗臭万年。
这罪名,一旦成立,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禄少卿抬手示意让人将证物呈上来,秦乐窈的视线一路追随着进门官差手上托着的酒坛。
那官差将那坛子放在地上,禄少卿接着询问:“此酒乃你沉香酒庄所产黄粱梦,你认是不认?”
秦乐窈检查后神情凝重叩拜在地:“坛子与酒确是黄粱梦……草民斗胆请问,大人是如何鉴别这酒中有罂华的?”
薛霁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才终于是慢半拍的将眼神转向了上面的禄少卿。
此桩案子原本是由户部的那桩命案而起,当时大老爷所食用过的所有东西全都送到了鉴别司检查,最初因是只为鉴别有无伤人的剧毒,还尚未发现‘黄粱梦’中有何不妥。
后来案子结了,官差处理证物的时候,不小心将酒水撒在了溶色粉上。那粉末是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医所制,本意是活血化瘀之效,后来因其主要成分为茯术子,沾到不少药材都会产生轻微变色,后来便慢慢被鉴别司收录使用。
而溶色粉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显露出这等妖冶嫣红的颜色了,那是碰见了罂华才会出现的,极其特殊的红。
秦乐窈听完来龙去脉,指尖有些发麻。
禄少卿对利用‘罂华致人上瘾’这一特征不择手段牟利的行径相当鄙夷,冷着脸色淡淡道:“溶色粉迄今为止能显现嫣红颜色的,只有罂华果实,你还有何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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