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雨菀倒是没有发表意见,目光定定的看着这个花魁。
头上除了一缕缕的小辫子之外,还有一个金色的闪闪发光的头饰,就像西游记里孙悟空的金箍一样,两条手臂两条腿都漏在外面,腰间肚脐那一圈也光裸着,将好好的一条赤金的裙子分成上下两个半截。手臂上带着十几二十个手环,脚上也有。
看到这位花魁的脚的时候,邢雨菀的瞳孔骤然紧缩,那是......蛇皮船鞋!
这个花魁是南蛮人!
想到此处,一股不安的感觉从脚底爬上来,上一世的这个年代,南蛮人还牢牢的被阻在恒河以南,中原的国土不足以让它染指。
但是从上次萧景谦在邢家被南蛮人偷袭了之后,这次她又在怀庆府见到了南蛮人。
而且,是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
绣船上的花魁仿佛看到了邢雨菀,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机。邢雨菀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猛然间踩到了当归的脚,惊的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小姐......”
邢雨菀慌忙去扶她:“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
“没事没事,”当归龇牙咧嘴的摆摆手,“我叫出声不是因为被小姐踩到了,而是因为那花魁。”
“那花魁怎么了?”邢雨菀回过头去看,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间那条黄底黑斑的大蛇竟然在那南蛮女人的身上盘起来,缓慢的移动着,一会顺着胸前的起伏爬到她的脚底,一会有从脚底顺着长腿和臀盘了上来,邢雨菀这才看清,整个蛇还有一大半的身体都垂坠在地上,粗粗估计这条蛇足足有两个成年男子的身高还要多。
这番表演大胆而暧昧,立刻惊爆了河岸上众人的眼球。
中原人对男女大防已经到了严苛到发指的地步,别说露胳膊露腿了,就连领子稍微低了那么一些,都会被人冷眼相待,认为这个女人不正经。
可能是有着妓院花魁的招牌,本就是风尘女子,人们对于这位南蛮来的花魁要求就不那么严格了,衣不蔽体更能吸引男人的眼球,河岸两边站着的基本上都是男人,反正人多,法不责众,就算被家里的妻子或者订了亲的姑娘知道了也没怎么的,只是逛灯会,那个不守妇道的花魁非要出现在面前,我有什么办法?
邢雨菀伸手覆住邢雨嘉的眼睛,声音严肃了几分:“你还小,不许看!”
邢雨嘉轻轻一拉就把姐姐的手拉了下来,不过他这个年纪纯粹是好奇,况且这女人的穿着和长相都跟中原人不一样。
“姐,我听张挺哥哥说,从前燕王殿下在南蛮作战的时候,有一次南蛮人就是驯养了好多毒蛇来作战,黑甲军损失惨重。后来燕王殿下让所有的士兵身上都涂满了雄黄,这才算破了南蛮人的诡计。”邢雨嘉因着外祖和舅舅们戍边的关系,对家国大事很有一番慷慨激昂的情感:“我大中原可是此等小族可以小觑的,分分钟给他们教个乖!”
绣船会还在进行着,不知怎么的,这位南蛮花魁的船只走的格外慢些,暗上的人都纷纷又去购买了梅花枝扔到绣船上。
这绣船会讲究个多字,人多,艺伎多,当然钱也多。
庄家不限制一个人买多少梅花枝,有钱你就只管买,反正最后是按照梅花枝的数量来统计,得到梅花枝最多的就是绣船会的魁首,当晚叫价一万两打底,而且这一万两银子庄家分文不要,全部归魁首所有,这一举措一时引得各路艺伎纷纷苦练记忆,以图能在绣船会上技惊四座,拿到银子就可以给自己赎身,从此回归自由。
这也是每一个怀庆瘦马的终极梦想。
其实庄家怎么都不亏的,有的艺伎为了能赎身,不惜典当自己的全部身家,雇了人去买梅花枝给自己投票,庄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十分可见其成,反正怎么他都是赚的。
“姐——”突然,邢雨嘉惊呼一声:“那蛇跑到花魁的肚子里去了!”
邢雨菀忙定睛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可真真是吓着她了。
那条碗口粗的蛇,正攀着南蛮花魁的大腿内侧,一点一点的往上移动,虽然裙子掩盖可一部分蛇身,可是那么长的一条蛇,此时只剩了一小节尾巴在外面了。
嘉哥儿未经人事自然以为蛇是进了女人的肚子,邢雨菀却是知道的,这蛇怕是......
她有些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河岸两旁也哗然一片,慌忙退了出去四散开来,有的甚至吓的两股战战,逃也似的在地上滚了几圈。
南蛮花魁的眼神在空中与邢雨菀对上,空气中仿佛爆裂出冰冷的火花。
她朱唇轻启,说的是一句南蛮话。
邢雨菀看的真切,她说的是:好久不见。
第122章 姑姑家事
正月二十,本来已经匆匆回过娘家就被夫家叫走了的姑姑邢可萍一大早的带着一个嬷嬷和一个近身丫鬟就到了邢老太太的正院里。
帕子不停的抹着眼泪,已经湿了大半,旁边的丫鬟眼睛也红红的,嘴扁着不敢哭出声,邢老太太听她絮絮叨叨了一早上,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邢可萍是嫁到了隔壁的永宁府,永宁府恰好在京城和怀庆府的中间,靠近京城的地方到底更繁华一些,大户人家也多。邢可萍的夫家姓程,程家的老太爷生前是一方巨贾,白手起家但是颇有闯劲儿,刚开始在码头给人家做搬运的苦力,后来渐渐混成了小头头,再后来管理一个小码头,一个大码头,最后干脆取而代之,成为了京城和北方各个府衙水陆总瓢把子,黑白两道通吃,很是有势力。
朝廷对于这种地头蛇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闹出乱子来就不怎么管,况且朝廷的很多军饷和米粮也是要走程家的漕运运输的,是以程家虽然没有什么功名,但是利禄却是一点都少不了的。
程老太爷成婚晚,但是小妾却是没少纳,反正他不是当官的,纳妾的数量还有限制。他有钱,女人就源源不断的往家里抬。甚至还不知足,天天往秦楼楚馆跑,惹了一身的病,最后五十几岁就去世了,剩下了一堆的妻妾和啼哭的小儿。
程老太爷这一去,几个儿子都是没有什么本事的,漕运的大权就掌握在了别人手里,程家的几个儿子见折腾不过人家,干脆闹了分家,把仅剩不多的家产分了个干净,各自带着娇妻美眷另立了府邸,年迈的老母亲也无人愿意赡养。
年轻貌美的小妾们也捞够了钱纷纷跑路,有的甚至重新回到了秦楼楚馆中,着实给程家本就不堪的名声又添了一笔。半个月不到,程家连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程太太独自抚养着刚回走路的小儿子,靠着几个大儿子大儿媳是不是的接济,总算是把小儿子拉扯大了。
这个小儿子倒是没有辜负母亲的一番辛苦,很是会读书,十岁就中了秀才,十四岁中了进士,前途一片看好。就在这个时候,邢老太太主动找到了程家,希望跟程家这位小儿子联姻,程太太问了儿子的意思,彼此在寺院里碰了个面算是见过了,两个年轻人倒是一看就对上了眼,邢可萍及笄了就办了婚事,一直跟丈夫程定坤和婆母程老太太一起住在程家老宅里,这么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唯一遗憾的就是,邢可萍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嫁过去这么些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成为一大憾事。
所幸程定坤也不甚在意,夫妻两个感情甚笃,没有因为这桩事生变。
可就在去年中秋的时候,程定坤的几个哥哥来到祖宅跟母亲一起过中秋,几杯黄汤下肚,他那个三哥就把打程老太爷那继承过来的好色秉性发挥了个完全,看着来温酒添茶的弟媳妇十分年轻貌美,强行拽到小花园中,给调戏了。
说是调戏,实际上也不过亲亲摸摸罢了,站都站不稳的人,还指望他真能成事?
程老太太知道了,请了家法把三儿子一通好打,又安慰了邢可萍许久,总算是平息了这场家庭闹剧。
可坏就坏在,邢可萍这棵多年的老树,居然怀上了,稳婆算了算日子,恰好就在那日被轻薄的中秋前后。
这下子事情就有些扯皮,本来还没什么,关键是程老太太在自己小儿子面前说的一番话,彻底将原本相敬如宾的夫妻俩弄得相敬如冰。
她说的是:“定坤啊,萍儿肚子里这块肉,不论是你的还是你三哥的,总归是我们程家的骨血,且就这么招吧。”
程定坤听了这话当即就炸了,端了一碗堕胎药到邢可萍面前,让她打了肚子里的胎儿。
邢可萍这么多年才怀上这么一个,而且年岁渐渐大了,这一个打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个了,自然是抵死都不肯喝的。
事情就此成了僵局。
年月里来邢府的时候还没发生这桩事,程定坤待邢可萍真是好,来去都亲自接送,照顾的妥妥帖帖,可是程老太太那一句无心的话却成了程定坤心里的一枚生锈了的钉子,彻底拔不掉了。
邢可萍怀着孩子本就辛苦,跟丈夫之间的嫌隙日益增大,实在是憋不住了干脆带着丫鬟和嬷嬷跑回了娘家。
一见到亲娘,眼泪就立刻停不住了,哗啦啦的流,连带着一旁的小丫鬟红了眼眶。
邢家小辈的姐妹几个来给邢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便撞上了这一幕,当姑姑的在侄女儿面前哭成这个样子着实有些失体统,邢可萍抹着眼泪由丫鬟和嬷嬷陪着去了内室,邢老太太这才腾出空来跟几位孙女说话。
前两日太子已经来跟她说过,时间到了需得回宫了。邢老太太这两日有些着急,她本来就打着让太子捎一个回去的算盘,可是这两天太子只字不提,邢老太太叹了几次口风都被太子打哈哈的避了过去,邢老太太越发拿不准这位褚君是怎么想的了,之前不是对薇姐儿挺有意思的样子么,怎么过了正月十五的元宵灯会,反而兴致缺缺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孙女们近前来:“薇姐儿,你来,祖母有话问你。”
邢雨薇慢慢走到邢老太太跟前,在张嬷嬷递上来的一个小杌子上坐下,怯生生的道:“祖母。”
“诶,早膳可用过了?”邢老太太问道。
邢雨薇摇摇头:“不曾,薇儿先来跟祖母请了安,回去再吃,饭少吃一顿没什么,给祖母请安可是一日都不能落下的。”
“真是我的好孙女,比你娘强!”邢老太太被邢雨薇哄得开心,顺便敲打了几个其他的孙女一下:“你们啊,平时也多学学你们的妹妹薇姐儿,以后就算嫁出去了,心里也要时常挂念着娘家。”
“是。”包含邢雨菀在内的几个孙女齐声说道。
第123章 崭新契机
“是啊,二姐姐说的对,确实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呢,”邢雨菀点点头附和道:“菀儿医术不精,想必二姐姐能说出此话,必定是比菀儿医术更高明的,不若进去给姑姑瞧瞧去?”
邢雨莲没想到邢雨菀这么不给她台阶下,她最近是怎么看邢雨菀怎么不顺眼,郡主的女儿怎么了,太子和燕王瞧上了怎么了,不过就是一个装清高的心机女而已,她一甩袖子,眼睛瞪得溜圆:“瞧瞧就瞧瞧,女学里头先生也是教了一些医术的,你让开!”
邢雨莲伸手把邢雨菀猛的拨到一边,气呼呼的就进了内室。
邢老太太担心女儿,邢雨莲肚子里有多少水她却是有数的,连忙叫了张嬷嬷跟进去看看,又对邢雨菀说道:“菀姐儿,你平时最是稳重妥帖的,今儿个跟她争什么长短?”
“是,孙女知错。”邢雨菀躬身,却再也不进内室了。
邢可萍这一胎不但程家很在乎,邢家也很在乎,邢老太太已经放出了话说年后就要开拓运输的新行当,陆路到底是慢些,水路更快,这就跟程家的漕运断不开联系,而且现在程家的漕运生意五个兄弟僵持不下,都想要分一杯羹,着实是个难啃的馒头。
对于邢家的运输生意,邢雨菀倒是不怎么上心,她上心的另外一桩事。
中原京里有一条西凉河,从北漠流经中间一直在南蛮,横贯了整个大陆,漕运最主要的干道都是在西凉河和它的支流上。朝廷每年给北漠和南蛮发放军饷和军需物资也都是走这条水路,而其中也要被这一路上的大小卡口管事盘剥不少,从前她还在后宫的时候曾经看过这一笔账本,朝廷发过去的十万两军饷,到了前线只剩下三成不到,这其中的利润简直让人咋舌。
没错,她邢雨菀也想分一杯羹,而且只要掌握了漕运,她以后不论是做生意还是给外祖传递消息都方便了许多。
想到此处,邢雨菀起身说道:“祖母,菀儿有些不放心姑姑,想进去看看。”
邢老太太巴不得呢,挥挥手说:“好孩子,郎中恐怕马上就来了,你先去看护一下,你二姐姐......若是没有闯下祸事还好,若是让你姑姑有个长短,”邢老太太重重的拄拐了一下杖,语气严厉:“我可就要想法子早点打发了她!”
邢老太太用的是“打发”,恐怕不是什么好去处。
不过在场的人都没有说什么,邢雨茵心眼儿最善,拉了拉邢雨菀的手说:“菀姐儿,我们快去看看姑姑吧,女学我也上过,先生压根就没教过什么医术,只不过书架子上摆了那么一本神农本草经装装样子罢了,姑姑那样危机的情况,我还真是害怕二姐姐闯出什么祸事来......”
话音还没落,内室就传来一声尖叫声:“呀呀呀,怎么这么多血!”
邢雨菀脸色一变,拉着邢雨茵就进了内室。
只见原本放下的床帏被撩的打开,窗户也开了,呼呼的往里吹着冷气,床上的邢可萍脸色苍白,眉头皱着似乎极为痛苦,而她的身下原本已经止了血,现在已经是一片殷红,下裳和被褥上满都是热乎乎黏答答的血迹,邢雨茵捂着嘴巴差点就要吐出来。
邢雨莲一脸的惊慌失措:“树上不是说着红花是活血化瘀的么,怎的姑姑会这般......”
红花!那可是......
邢雨菀看着一旁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和嬷嬷,厉声喝道:“我刚刚不是嘱咐了不让姑姑见风,怎的又开了窗户?”
嬷嬷一脸的惊慌失措,声音都有点抖:“是这位二小姐,她说屋子里太闷了,怕闷着我家夫人,就让把屋子里的窗户全部打开了......”
“糊涂!”邢雨菀看了邢雨茵一眼,后者立刻会意,两姐妹赶忙把屋子里的窗户全部关上了,床帏也放了下来。
“姑姑本身就有些胎像不稳,而且还见了红,二姐姐没有生育过不清楚,嬷嬷你也不清楚吗!”邢雨菀平时看着顶和气的一个人,生气起来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她在后宫三年,第一年眼睁睁的看着邢雨薇把她阖宫上下的宫人全部杖责而死,那一院子的殷红将整个花圃的菊花都染成了鲜红的颜色。第二年父亲下狱她被萧景谦迁往冷宫,受尽苦楚,身子一日不日一日。第三年她终于学会了硬气起来,主仆两个的生活才算稍微好了一些,至少再冷宫没有人敢克扣她们的饭菜和用品。
温柔端和的邢家四小姐,终于在后宫那个地方学会了威压的重要性。
嬷嬷一看连忙跪下砰砰砰的磕头:“四小姐,奴婢知道的,奴婢也跟二小姐说了,可是二小姐非是不听,非得让奴婢打开窗户,奴婢......”
现在不是教训人的时候,邢雨菀上前去给邢可萍把了脉,果然情况急转直下,本来就有流胎的征兆,此时又误食了红花,这一胎怕是难以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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