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好又问:“为什么?”
“因为——”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画笔在他略微拉长的尾音里,轻轻一扬,完成了这幅画的最后一笔。
画作完成之时,他的答案也破土而出:
“因为,黄昏时分,才能见到想到的人。”
说这话时,他目光早已从画作上收回,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是啊,只有黄昏时分,他才能见到她。
因为他们白天都要上学,黄昏降临时,她才会回到家,打开自己的阳台门,沐着霞光,依次完成老师给她布置的任务。
她拉中提琴,他就静静听。
她读书练字,他就默默看。
她有不会的功课,他就耐心给她讲。
她想偷吃糖葫芦,他就偷偷给她买。
而这些温情的时刻,大多都发生在黄昏时分。
所以,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这个昼夜交接的时刻。
不过,他在这个时候说这样一句话,并非想要戳破回忆的那层纸。
他只是想要趁机向眼前人表个白,告诉她,她就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此时的秦岁淮哪里知道,眼前人早已读懂他的一语双关,只顾着招呼道:“好好,过来一下。”
祝卿好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在这里签个名字。”
“签谁的?”
“当然是签你的。”
“又不是我画的,怎么能签我的?”
“让你签就签,我还能拿着这个签名把你卖了不成?”
“......哦。”
后来,祝卿好才知道。
原来,这幅画的落款,是祝卿好的爱人。
-
九月,澳大利亚正值早春,偶有季风雨。
祝卿好来的时候特意看了天气预告,说今天有阵雨,但下了飞机却发现目之所及处,皆是晴空万里。
本以为是天气预告不准,这场雨就此避过,结果两人刚将画具收起,天空就忽然飘起了雨。
不算大,淅淅沥沥的,落在身上有微微痒意。
祝卿好看着落在眼前的雨幕,抬手拽住正准备给她开车门的人的衣角,叫了声:“秦岁淮。”
他转过身,目光探询:“嗯?”
祝卿好一时兴起地说:“我不想坐车回去,我想淋着雨回去,可以吗?”
秦岁淮听了,目光闪过一瞬的惊讶,随之内敛成温柔,他笑了笑,说:“当然可以。”
说完,将车门一关,朝她伸出一只手:“走吧,我陪你一起。”
于是,两个接近三十岁的成年人,就像贪玩好奇的小孩子一样,走进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幕。
秦岁淮牵着她的手,忽觉心潮起伏。
虽然,他刚才回忆了那么多发生在黄昏时分的温情时刻,但只有一件事,他有些无可奈何。
那就是,她想出去玩这件事,他没办法满足。
因为她的外公对她要求很严格,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连出门的机会都很少有,更别说出门淋雨。
那时,小小的祝卿好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在雨中玩一整天。
于是,他携来一株沾满雨水的栀子花,圆她心愿。
如今,斗转星移。
秦岁淮看着她沐在雨幕中的身影,忽然很想说一句:恭喜我的小姑娘,终于如愿以偿。
她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尽兴。
胳臂敞开着,任雨水落满怀。
看到衔在树叶上的水滴,蹦一蹦,再放肆掸落;
看到积在旁路上的水坑,挑一挑,再放肆踩踩。
鞋履打湿,不管。
裤脚打湿,不管。
头发打湿,不管。
睫毛打湿,不管。
心境打湿,更不管。
——毕竟,这正合她意。
——毕竟,淋一场雨,正是那时的她,对自由的全部向往与定义。
还好,岁月赋有柔情。
她小时候未尽兴的那场雨,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姗姗来迟的响应。
-
这一路,真的是秦岁淮牵着她的手,在雨中走回去的。
到了公寓后,刚换好鞋子,秦岁淮就推着人往浴室走:“赶紧去洗个热水澡,要不等会儿该感冒了。”
祝卿好听了,拽住他,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我们一起洗。”
秦岁淮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哄道:“乖,你先去,我还有事要做。”
祝卿好以为他是有工作上的事,所以也很懂事,没去打扰他。
不过,还是给他拿了一条干燥的浴巾,她才放心去了浴室。
结果,看她进去之后,秦岁淮转过身,就去厨房给她熬姜汤。
陪她疯是陪她疯。
但不能让她因此生病。
等她洗完澡出来,汤也差不多做好了。
秦岁淮给她盛好汤,才走去卧室换了件干燥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正好和祝卿好碰了个正着。
她刚洗完澡,浴袍松松系在腰间,周身冒着惹人眷恋的热气,就是头发还没擦干,湿湿地垂在肩后。
秦岁淮看了,微微蹙眉:“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祝卿好抿了下唇,对上他的视线,说:“我懒嘛......”
可可怜怜的,又格外理直气壮的。
秦岁淮:“......”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叹完,却心甘情愿走进浴室,拿了条干发毛巾。
毕竟,自己娶的老婆,可不得宠着。
很快,祝卿好就被他抱到了客厅的中岛台上,然后,以微微高于他的视角,看着他给她擦头发。
察觉到她的目光,秦岁淮也抬眼看了过去。
这一看,心思一颤。
虽然这会儿的她,头发整体还是湿的,但额前的碎发已经风干,像轻羽般轻轻拂落,衬得她那一双眼睛,清清灵灵,亮亮晶晶。
跟刚才雨中的她一样,像个小精灵似的。
不过,小精灵哪有这么理直气壮说自己懒的。
想到这儿,秦岁淮轻嗤了声:“小懒鬼。”
祝卿好闻言,以低不可闻的声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看到她这个不服气的小模样,秦岁淮忽然想起上次在办公室,事后他给她吹头发的场景,和现在很是相似。
想到这儿,他忽然又有点儿想逗人玩。
于是,角色对调地,学起了她当时腹诽他的语调:“结婚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个样子。”
祝卿好觉得这话听起来莫名耳熟,略微一回顾,很快便get到了他的意思,于是,学他那天的语气,问他:“那这个样子,你喜不喜欢?”
秦岁淮学那天的她,不说话。
与此同时,也静静等待她“学人精”的后续。
祝卿好莞尔一笑,顺着他的意,说道:“喜不喜欢,老公?”
看人上钩,秦岁淮终于笑出了声:“对,以后就这么叫我。”
可他当时叫她老婆,她回的是:“你别这样叫我。”
于是,祝卿好抬手砸了他一下,控诉道:“秦岁淮,你不按剧本来。”
“跟你谈恋爱,谁还看剧本。”说完,看她头发大致擦干,秦岁淮想要抱她下来,“走吧,先去喝汤,喝完再给你吹头发。”
祝卿好:“喝汤?”
秦岁淮“嗯”了一声:“淋雨可以,但不能感冒。”
“所以——”祝卿好问,“你刚才是去熬汤了?”
秦岁淮:“不然呢。”
随意至极的三个字,却让祝卿好的心脏微微悬起。
原来,他口中那件重要的事,不过是为她熬一碗热汤。
“走了。”秦岁淮站在她身前,朝她伸出一只手。
要不说热恋中的夫妻不得了呢,就这么几步路,还非得牵着。
祝卿好笑了下,正准备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结果,就快要触及到的时候,一则往事忽然钻入她脑海。
她被往事驱使着,手掌轻轻一顿,然后,叫了他一声:“秦岁淮。”
秦岁淮闻言,抬眸看了过去。
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祝卿好终于明白,他身上那份未泯的少年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是来源于这双眼睛。
如同儿时的小岁淮,清澈明亮,一如既往。
此刻黄昏已落尽,天边夜幕缀繁星。
祝卿好看着窗外的天色,忽然想起,那年,八月底的一个午后,天色罕见的阴沉,一副即将落雨的征兆。
那时,她一个人在家,感觉到害怕,就给外公打电话,外公说他马上就回去,让她乖乖等他。
结果,还没等到外公回家,外面的天气就开始大变。
下午四点钟的光景,天色却暗得像黑夜,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暴雨和雷电。
祝卿好怕得不行,一个人蜷缩在床边的小角落里,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成倍增加着心底的恐惧。
结果,就在她最害怕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阳台的外面。
她看到,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阳台后,她半蹲下来,看着站在阳台下的那个小男孩,带着哭腔跟他说:“哥哥,我害怕。”
“不怕,哥哥来陪你了。”然后,祝卿好就看到那个小男孩不顾大雨,踩着满脚的泥泞,站到她的阳台边,朝她抬高了胳膊,“来,牵着我的手。”
祝卿好把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这样还怕不怕啦?”
“不怕啦,”她摇摇头道,“但是这样哥哥就被雨淋到了,哥哥等我,我去拿把伞。”
“不用去,”那个小男孩紧紧拽住她的手,说,“哥哥喜欢淋雨。”
就这样,他陪着她,一直等到温祈年回来。
想到往事,祝卿好心一软,忽然就笑了。
然后,看着秦岁淮,学着当初那个小小的她的语气,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哦。”
秦岁淮不知道她是在谢他给她擦了头发,还是在谢他给她熬了汤,但不管谢哪个,都挺生分的,于是,他轻呵一声,一时失笑地问了句:“谢我什么?”
这一刻,祝卿好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又百感交集得,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她是想谢。
谢她孤单寂寞的童年,有一个男孩,为她守护了所有稚嫩的心愿,也替她完成了所有勇敢的兑现。
可这沉甸甸的谢意,在时过境迁的今天,她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只知道,眼前这个等她牵手的英俊男人,和那天大雨中等她牵手的小小男孩,就这样重迭在了她眼前。
想到这儿,她眼眶瞬间就湿了。
看她眼中凝泪,秦岁淮一时慌张无措,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却忽然看到,她像那天午后一样、学着那个小小女孩的身影,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然后,像刚才黄昏下一语双关的他一样,一语双关道:
“谢谢你,牵起了小卿好的手。”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朝朝心都疼化了
第35章 我心永恒
◎稚子之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 祝卿好坐在中岛台上,秦岁淮则是微微仰眸看着她。
她高他低的视角,像极了很多很多年前, 暴雨中他牵着她手的那一幕。
感觉到某些认知正在被悄然打破,秦岁淮神情一愣。
看到他出神,祝卿好将这句话别有用心地又说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换了个叫法:
“谢谢哥哥, 牵起了小卿好的手。”
听到“哥哥”这个字眼, 一种不可置信的想法在秦岁淮脑海中蔓延开来。
他目光忽而变得深意, 将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喉间一哽,问出一句:“认出我了?”
祝卿好重重点头。
与此同时, 眼泪也跟着点头的幅度,潸然落下。
是啊。
前有曲折故事, 后有完满结局。
两相对比,谁能不为缘分的精巧构思打动,谁能不为命运的浩大布局落泪。
看到她哭,虽然知道是开心的, 但秦岁淮还是心疼到不行,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哄道:“现在认出我了,等到求婚的时候, 惊喜可就没了啊。”
“求婚?”听到这个字眼, 祝卿好瞬间从回忆里清醒了过来, 抬眸,看着他,泪眼婆娑地问,“你要跟谁求婚?”
秦岁淮瞬间被她气笑了,抬手捏着她的脸:“被往事冲昏头脑了?我还能跟谁求婚?”
“跟我吗?可是我们已经结婚了啊......”祝卿好条条有理地分析着,“哪有先结婚再求婚的?”
“先求婚再结婚是正常恋爱的过程,但我当初不是被逼婚了,所以,没来得及求么。”
祝卿好一听,气得瞬间瞪大了眼,抬手就去推他:“谁逼婚你了!”
“对不起,说错了说错了,”秦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逼婚,是正合我意,是情投意合,是天助我也。”
其实,说到这场“逼婚”,真的算是天助我也。
温祈年那时候之所以忙着给她招呼相亲,其实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就查出来自己身体有问题需要做手术,他担心那个最坏的结果出现,担心她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变成孤身一人,所以忙着给她找一个伴侣。
但他不盲目,不会给她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给她找的,最起码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虽然他曾经拒绝过秦岁淮的简历,但他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秦岁淮达不到标准,而是因为秦家家大业大,他担心自己的外孙女到那里受委屈。
可没想到,秦岭云怀揣着满腔诚意到来,一点点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
秦岁淮确实优秀,符合他对外孙女婿的所有标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加上秦岭云道出的一件往事,他才知道,原来两个人小时候有这样的缘分。
大部分人,会懂得感恩,并忠于往事。
所以,秦岁淮当时成为了温祈年心中为祝卿好选择的最佳婚恋人选。
但祝卿好那晚刚从高压的工作环境中抽身,对此事表现得消极又散漫。
于是,温祈年才脱口而出一句:“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这句话的出发点,并不是觉得她不省心,而是担心自己走得太早。
但当时,两个人都在气头上,祝卿好便话赶话地来了句:“我怎么就不让你省心了,你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哪一件没做到,我现在结婚你就省心了是吧,那好,我明天就去领证。”
然后,从家里跑出来,看到他一身黑衣,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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