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秭颜不知道这个叫道衍的人在说什么,他的话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凡人能够理解的。
但在她朴素的感觉里,依旧对于那人的用词感到了极端的不适。
什么恢复成原本女子的模样,什么公平竞争的东西,什么用了之后怎么样的……
简直是把她的元夕哥哥当作一件物件一样。
她是人啊,是一个善良温和又学富五车的才女,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此时无人在意她一个小小凡人那微不足道的想法,无数火热的目光洞穿了薛秭颜那脆弱的臂弯,仿佛要将她怀中之人扒皮抽筋一般,死死地,死死地瞪着。若是目光能够伤人,那此刻她们两人怕是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哎,大家先别急,我话还没有讲完呢。”
在出窍期修士的威压下,全场的人都不受控制地匍匐在地,唯有道衍依旧施施然地站立着,笑眯眯地开口。之前还觉得这是个好人的薛秭颜此时却浑身发寒,竟觉得他那一脸笑容反而比之前凶巴巴的钱一笑还要可怖。
钱一笑显然也没想到,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年竟然修为不在自己之下。此刻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不敢再轻举妄动。
“道友请讲。”
“这人型仙芝与其他天材地宝不同,它与这女子共生共长,它便是这女子本身。想要享用人型仙芝,自然得杀了这女子。只是在此之前,要让这女子寄情于己身,在死前心甘情愿将天材地宝奉上才行。”
事情似乎有了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那名为道衍的修士留下这番话后便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似是对于这能让人越阶晋级的天材地宝毫无兴趣一般。但他搅乱的这一潭池水,怕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也不知钱一笑经历了什么样的思想斗争,他终是松了口,放弃了现在就立刻带她回山的想法,转而让薛秭颜陪叶宵回了叶家。当然,少不了让几位修为高强的弟子护送。
早已急破了头的叶老爷见女儿回来,好容易才松了口气。但听了薛秭颜简短的话后,便是愁得彻夜未眠,唉声叹气的。
而这一晚无心睡眠的,可不仅叶家这一家老小。
登云门的弟子全数出动,最强的真传弟子们守住了叶家宅院的四周,其他弟子开始调查与叶家有关的一切。仅仅一晚而已,叶宵这十六年来的所有一切都摆在了钱一笑面前。
第二天,叶宵醒来。
同日,闻家公子闻夕在山中采药,不幸失踪。
第三天一早,钱一笑便带着十里红妆上门提亲,婚期仍旧定在三月初八。
若是不知什么天材地宝人型仙芝,还能强行说服自己女儿嫁给仙人有好处。可如今对方是带着要女儿命的意图来的,偏偏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叶老爷一夜之间便老了十岁。
“宵娘,我的宵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是啊,元夕哥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在窥得叶宵真身之后,便偷偷去药店见过那位小公子。那人长得十分俊俏,就是看着有些冷淡,怕是不如自己会讨元夕哥哥欢心。只是终究他才是名正言顺可以对元夕哥哥好的那一个,自己一开始就没有这个资格。
本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女儿身,还有婚约在身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打击了。
没想到跟人型仙芝一比,她所忧虑的、隐隐嫉妒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得微不足道。
她只想元夕哥哥好好的,就算是跟那个闻家小公子成亲也好,起码她们两个人里有一个可以得到幸福。可如今这样,算什么呢?
可在所有人都愁得掉头发的时候,叶宵反而像是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除了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穿着男装出门以外。
“元夕哥哥,你就不着急吗?”
穿着女装的叶宵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怎么还叫我元夕哥哥?”
“喊习惯了嘛。”
她也没再纠正,而是换了个话题。
“秭颜,你的功法找得怎么样了?”
“还没,好像不同的灵根修行需要的功法不一样,似乎跟对应的经脉——”她猛地一摇头,“不对,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
“别着急,我的事没什么好急的,急也没用。”她温和地笑了笑,将薛秭颜有些散乱的发丝挂回耳后,“你想想,等我也嫁到山上去,岂不是离你更近了?我们想见面的话,就更容易了啊。”
“可是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嫁人呢?要是那闻家的小公子就罢了,掌门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嘘,小心隔墙有耳。”叶宵一把捂住她的嘴,“别为我担心,秭颜,我身上有他们所求之物,他们不会轻易伤害我的。”
“可是——”
“没有可是。”她沉静的眸子一如往昔,仿佛再大的危机也无法撼动分毫,“记得,一切如常。好吗?”
元夕哥哥怎么就能那么镇定呢?她难道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了吗?
回到山上之后,薛秭颜还是想不通她从容的理由。
掌门喊她回来,主要是要她布置一下将来掌门夫人的住处。她作为叶宵的手帕交,自然没有比她更了解叶宵的人了。况且她也算个自己人,用起来也更顺手一些。
“等宵娘嫁过来,你就去做她的贴身侍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薛秭颜震惊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钱一笑的意思是,从叶宵进门之后,自己就再也不必当其他人的炉鼎了是吗?
为了早日套上人型仙芝的心,竟然连她这个最顶级的炉鼎都舍得放手!
知道自己即将脱离苦海,她下意识地开心了一瞬。
可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幸福是由元夕哥哥的幸福,甚至是她的性命来换的。
这种幸福,她不要!!
强忍着浑身的反骨,薛秭颜领命退下了。
不用再管杂物,意味着她很难再找借口去藏书阁。
既然元夕哥哥让她以找功法为先,那在三月初八之前,她一定要找到功法才行!
时间紧迫,她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每隔几日再去一趟藏书阁。不得不硬着头皮天天往那里钻。好在因为人型仙芝的事和掌门的婚事,仙山上人心浮动,大部分弟子没那个功夫在乎她一个小小炉鼎每天在做什么。而个别靠近的,也能被她耍些小手段睡服。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二月的最后一日,她翻到了那本记载了水灵根功法的秘籍。
然而,这秘籍中的内容却将她所有的希望都打进了地底。
阴时阴刻出生之人,纵使拥有灵根,也无法感知并修炼灵气。
从一开始,这条路就通往绝境。
98|第 98 章
元夕哥哥身陷囹圄,嘱咐她去寻找修行之法,不仅是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更是让一直只能拖她后腿的自己终于有了可以帮到她的方法。
可阴时阴刻出生之人,无法感知并修炼灵气。
薛秭颜将这短短的几行字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看到它们慢慢是在视线中糊成一团不可名状的诡异色块,看到眼睛干涩额角刺痛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有眨眼。这也许是什么障眼法也说不定,要是等眼睛重新清楚了,也许有什么变化也说不定。
可揉过眼睛后再去看,那几行字仍旧毫无变化。
满眼都只写着四个字——无法修仙。
它们仿佛在嘲笑着她自以为的努力,嘲笑着她无意义的忍辱负重,嘲笑着所谓卧薪尝胆不过是蝼蚁无望至极的可悲挣扎。
叶宵出嫁之日日渐临近,薛秭颜却停在了这个布满了迷雾的沼泽里,再也辨不出那条通往她所在的道路。
在薛秭颜一直逃避与叶宵见面的间隙,时光飞逝,眨眼间便到了三月初八。
这一日,天朗气清。
一大早,钱一笑安排的接亲队伍便吹吹打打,从登云门的山门出发,一路走过海风凛冽的海岬,走过横穿湖心的木制廊桥,走过穹州镇最繁华的街道,停在了早已挂上红绸的叶府。
骑着高头大马的钱一笑红光满面,笑呵呵地同四周看热闹的街坊打着招呼。
不多时,喜娘便扶着新嫁娘从叶府中出来,在门槛处停了停。
“怎么了新娘子?”
叶宵捏了捏喜娘的手腕,问:“薛姑娘来了吗?”
“哎哟我的新娘子诶,这来迎亲是未来姑爷的任务,哪有小姑子也跟着一道的呢。不过您放心,未来姑爷说了,知道您与小姑子交好,等拜了天地之后啊,就叫小姑子去喜房陪您。”
看来,在她成亲之前是没机会再见到秭颜了。
她轻轻点头,扶着喜娘的手走下了台阶,上了轿。
“起轿喽~”
刚才歇息了没一会儿的乐队再次拿起了锣鼓唢呐,热热闹闹地吹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从街的另一头出发,非常讲究地绕开了来时的路线,让那些原本以为仙人压根就不重视凡人妻子的镇民们大开眼界。他们没想到就连仙人在成亲时,也会避讳这些只有凡人在意的习俗。
见围观的人们脸上满溢出的羡慕与赞叹,特意让人准备好这一切的钱一笑更是志得意满。不过是区区凡人,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恩惠,自然就会对他们感恩戴德。
想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一定让他的这位新娘子颇为感动吧?
从来没想过会被他这样身份贵重之人重视吧?
等成了亲入了洞房,见识了他身为仙人的神勇不凡,还怕她一颗芳心不乖乖落在他身上?
就算是身负天材地宝又如何呢?总归也不过是个凡女罢了。
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丈夫此刻在想些什么,就算知道了也完全不会在意的叶宵只是静静地坐在轿中,对面轿外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与在意。自己的命运早在人型仙芝觉醒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如今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偷来的,所以她决定将这偷来的所有时间,全部都倾注在自己所爱之人身上。
所以如今只是断断续续地想着,她的秭颜现在在做些什么,最近几天不来看她是不是太过忙碌,或者是又犯了错被禁了足。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
“夫人,我们到了。”
将她飞到不知何处去的魂唤回的,是撩起轿帘后伸到他眼前的一只陌生的手。
不像秭颜那样柔嫩娇软,也不像闻家公子那样白皙修长,这只古铜色的手十分粗糙,虽然修剪得很是干净,但指腹间可以窥见不少茧子,一看就是武人的手。
她顺从地将手搭上去,立刻被稳稳地握紧。就在她刚准备迈步下轿时,被握住的手一紧,身体紧接着腾空而起,如羽毛般落进了那人的怀中。
“啊——”下意识的惊呼都还没来得及收音。
见她这般反应,钱一笑安抚道。
“夫人莫怕,怎能叫夫人鞋底沾上灰尘呢,为夫这就抱你去拜堂。”
受了惊吓的叶宵犹豫着将手搭在了那人肩头,轻轻应了。
钱一笑被她柔顺的模样取悦,朗声大笑了几声,便大步流星地抱着她穿过宽阔的广场,走近满目皆红的厅堂。
而薛秭颜就站在满脸喜庆的人群当中,冷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自己最嫌恶的人抱进了这个她亲自布置,幻想着两人未来的场景中,连呼吸都开始莫名艰难起来。
“夫人,别抱了,我们到了。”
“我看啊,掌门夫人这是等不及了吧?”“那是,这世间哪有女子看到我们掌门还能走得动路的啊,哈哈哈~”
在喜堂众人的哄笑声中,叶宵忙不迭地推开这个嘴上一套,却抱着她死不松手的男人。她的父亲叶老爷也眼尖地察觉到了女儿的挣扎,坐在高堂位上却紧张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两人站定后,便开始了正式的流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见这位仙人竟然真的跟女儿一起拜自己,叶老爷悬着的心勉勉强强放下了一点点。不管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他起码面子上会对宵娘好的吧?至少不会折磨她对吧?那她这最后的日子是不是就能过得稍微好一点呢?
在叶老爷忐忑不安又努力自我安慰的担忧里,拜堂礼终于走到了尾声。
“夫妻对拜!”
“礼成!”
叶宵刚刚起身,便被手中的绸带一扯,不受控制地撞进了钱一笑的怀里。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夫人莫急,先去喜房休息,秭颜会在那里等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她就行。”嘴上说着柔情蜜意的话,还抓起她的右手亲了一口。
“等为夫干趴这帮胆敢笑你的混蛋们,就去找你。”
叶宵收回那只被啃过的手,顺从地说:“——好。”
喜娘立刻有颜色地上前,扶着叶宵朝后殿走去。
身后,是热火朝天的酒局。
前方,是一片黑暗的长路。
就如钱一笑所言,她一直想要见到的人——薛秭颜在喜房的桌边等着她。
可等喜娘关上大门后,两人却隔着一块大红盖头,一时间相顾无言。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薛秭颜却根本无法道出一句恭喜。
明明是许久未见的重逢,叶宵却因这一身喜服而无所适从。
“元——宵姐姐一路辛苦了,饿不饿,我做了点酒酿丸子,来吃一点吧。”
叶宵从善如流地坐下,端起碗准备垫垫肚子。
成亲真不是人干的,太累了,她从早上一直饿到现在滴水未进。
舀起第一个丸子入口前,她突然想到什么,问:
“元宵姐姐是什么?好吃吗?”
薛秭颜一愣,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好啦,知道你担心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多笑笑,别总是愁眉苦脸的,白糟踏了你那张漂亮脸蛋。”
“你又看不见我现在的表情。”
“看不到也能猜到,我家秭颜啊肯定皱着眉头噘着小嘴,两颊还鼓起了两个大包呢。”说着猝不及防地抬手,恰好戳到了她脸颊的鼓起。
“你看。”
薛秭颜立刻挥开她的手,嘴硬道:“我才没有呢!”
叶宵也没理会她的口是心非,默默吃完了整完酒酿丸子。而后施施然地抹了嘴,问:
“好了,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总觉得接下来似乎又要重复刚才的对话,想到自己纠结了好久的那件事,就没有了继续玩闹的心情。
“对不起元夕哥哥,我没办法修炼了。”
叶宵顿了下,问:“是没有找到功法书吗?”
“不是。功法书找到了,但是它上面写着,‘阴时阴刻之人无法无法感知并修炼灵气’。我虽然有灵根,一直以来却没办法感知灵气就是因为——”
“你是阴时阴刻出生的啊。”她轻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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