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这样,与他有关的传言大多不堪入耳。
他不知道是谁这么讨厌他,但他知道,坊间传言既然能把杨清儿同他相处时的画面添油加醋说的那么清楚,那么始作俑者就一定在这些人中间。
而今,这些人‘虎视眈眈’盯着他和他的阿予,或许明天一睁开眼睛,他就能听到坊间流传的关于阿予的污言秽语。
不,不是或许,而是一定。
按照往昔的经验,最迟明日午时,关于他的风月谣言便会在市井流传开来,最后俞传俞烈,不可控制。
想到这里,霍无羁忽然很庆幸。
这么多年,他把她保护的很好。她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就连秦未,也是在帮他收拾书房时,无意在画作上看到的她的名字。
所以,就算是谣言四起,旁人也断不会知晓她的名字。
仅仅一息的时间,霍无羁脑子里陡然生出无数思绪。
风雪之下,他的怀抱显得尤为温暖。
虽然他的衣衫也带着些许风雪的寒意,但他的身躯无疑是为她遮住了大半的风雪。
尤其是那声闷响之后,她的手下意识攥紧。
霍无羁的衣摆被她紧紧攥在掌心,他把视线从那群人身上移开,松开环着她的胳膊,解下身上的素黑大氅,披到了温予身上,将她护的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他嗓音低沉,在她耳边低喃一句:“阿予不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还记得,她的眼睛一到晚上便会看不清东西。
温予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把衣服脱下来披到自己身上,她正看着眼前的黑影发愣,忽然他站起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宴客厅相反的方向走去。
霍无羁前脚离开,站在宴客厅门口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看着霍无羁远去的背影,人群再次喧闹起来。
“哎,霍参将怎么走了?”
“如果我看的没错,参将怀里抱着的,是个姑娘吧?”
“闻这香味儿,就知道是个女人了。”
“想不到这霍参将平日里衣冠楚楚,装作一幅光风霁月不近女色的模样,竟也有如此急切的时候。”
“如此看来,以往那些个市井传言并非全然捏造啊。”
虽然他们的声音不算很大,但在场的大多数人几乎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包括秦执年和黄晃。
当即,他们面色铁青。
尤其黄晃,他本就饮了酒,带着几分醉气,听了这些混账话,原本萌生出的想要调侃小辈的心思陡然消散,胆边怒气丛生。
若非是秦执年紧紧拽着他,他怕是要跑上前去和那些人开骂了。
秦未见状,连忙把视线从霍无羁身上移开,挤出一张笑脸,招呼这群人回了宴客厅。
虽然他没有看清霍无羁怀中女子的相貌,但凭着霍无羁的反应,和他方才扯着他胳膊说出的话,他已经凭着之前霍无羁书房看到的那些画作在脑海里拼凑除了阿予的模样。
其实,就算是他没有听到霍无羁在他面前说她的名字,他也能猜出来人是谁的。
自他认识霍无羁以来,还从来没有见他情绪如此失控过.
每每心情欠佳的时候,他总是会把自己关在书房,一遍又一遍描摹他之前的画作。
去年盛夏,阴云连绵足足十几日之久。
霍无羁府上的书房年久失修,屋漏偏逢连阴雨,他书房的书籍卷轴湿了大半,包括他宝贝的不得了的画作。
当夜,霍无羁冒着倾盆大雨,把他书房里的卷轴搬到了他府上最好的一间房。直到现在,他的书房仍然是他府上最好的一间房。
其次,是他亲手布置的,不让任何人宿的两间客房。
这两间客房,霍无羁不让任何住不说,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房间内的装饰物全都换一遍,就像一会儿就会有人来住一样。
原本秦未也不理解他的做法,直到他帮着霍无羁晾晒被雨水打湿的卷轴时,无意间发现了他珍藏了多年的丹青上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他才明白为什么霍无羁要在府上常年空置两间比他卧房不知要好上多少的客房。
秦未还记得很清楚,那幅画上的场景,是在一个夏日。
郁郁葱葱的山野间,漫山遍野的淡紫色小花开得正盛,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相互追逐。
遗憾的是,雨水打湿了这幅画,画上那位年龄稍小一些的姑娘的面颊颊恰好被雨水晕花。
后来,霍无羁说,画上的两人,是他有记忆以来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也是他此生最为牵挂的两个人。
第34章 暗香浮动(二十六)
温予被包得严严实实, 连脑袋都一同被裹入了那件沾染了些许风雪的氅衣中。
不得不承认,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怀抱和将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氅衣,把她和风雪完全阻隔开来。
就算是隔着大氅, 温予也能感觉到, 抱着她的这双臂膀,是那么坚实有力。
他走的很疾,可抱她却抱的很稳。
他一手圈着她的腰身,另一手从她腘窝下穿过, 她的脑袋紧贴在他的胸膛。纵隔着颇显厚重的大氅, 她也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
长廊上悬着的大红灯笼被北风吹的左右摇晃,微弱的光线在暗夜里显得尤为显眼。温予悄悄用手指往下拽了拽遮住她眼睛的大氅,试图看清抱着她的人的脸。
片刻, 她的眼睛从黑色氅衣里露出,却只能看到他的喉结和下颌线。
她稍稍仰头,想要看清他的脸。
“别动。”
忽然, 一声低沉的话语传入她的耳中。她整个人僵住, 不敢再有所动作。
似是察觉了她的紧张,一声轻快的低笑自头顶响起。温予清楚感觉到,他笑的时候,整个胸腔都在颤动。
温予还在僵持,霍无羁已经抱着她走出了长廊。
他重新隐入暗夜, 她连他的下颌线也看不清了。
这一瞬,温予的耳中,除了他脚下吱呀吱呀的踩雪声, 便只有他的心跳声。
--怦--怦--怦--
又赤忱, 又热烈。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紧张感十足的她,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刚才他的脑袋窝在她颈窝的场景,想起他冲着她耳边瓮声低语时,滚烫的鼻息径直扑在她的耳廓上的画面,还有适才他低笑时胸腔的那阵共鸣。
这些画面,一直存在于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慢慢地,她有点分不清这几乎穿破她耳膜的心跳声究竟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
寒意从被她拉出的氅衣缝隙溜了进来,零星的几片雪花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脸上。
温予只觉得她的眉心一阵凉寒,随即雪花被她的体温消融,有点冰,又有点痒,她下意识往霍无羁怀里缩了缩。
霍无羁察觉到她的细微动作,圈着她的胳膊紧了又紧,随即低下头,用下巴把她适才拉开的一条缝隙重新合的严严实实。
他半点都不愿她冻到。
尽管她从脚心到头发丝儿已然遍布寒意。
“阿予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霍无羁说着,加快步伐,往从来没有住过人的房间走去。
此刻,温予的脑袋就像一团浆糊,晕乎乎,乱糟糟,根本没有思考能力,也没有发现他说这话时,嗓音都在发颤。
尽管他知道她的名字,但温予并没有回应他。
她依旧不知道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子。她怕对方错把她当做其他人后,恼羞成怒。
到时,她便真的难以脱身了。
而霍无羁,他看似平静,实则心绪翻涌。
如若不是因为他怀里抱着她,他甚至想去雪地里打滚儿开怀一下。
他庆幸,自从他有了自己的府院后,就备下了她和小北的房间。他一直都期盼她们两个人能回来,尽管她们一次都没有回来。
但他从来没有气馁。
因为她说过,她一定回来。
对他,她从来都不会食言。
所以,他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所以,无论日子有多难过,只要想起她,想起她们,他都能坚持下来。
终于,他等到她了。
就在今天,他十八岁生辰的当晚,她来了。
‘吱呀’一声,霍无羁用脚踢开了门。
房间黑乎乎一片,但他走的依旧很稳,半点没有磕着碰着。
霍无羁小心翼翼把温予放在床上,低声叮嘱了一声:“不要乱动,我去点灯。”
说完,他转身走向一旁的置物架。
温予把身上的大氅往下拽了拽,露出眼睛。
整个房间都漆黑一片,如果不是他发出的窸窣的动静,她甚至都不能看清他在哪儿。
这个男人,好像对这间从来没有住过人的房间尤为熟悉。
又或者,他的眼睛很好,甚至能暗夜视物。
温予正想着,霍无羁已经从置物架上摸出了火折子和蜡烛。
她不知道,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亲自置办的。
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毫不夸张地说,无论这房间的什么东西,只要他想要,就算是闭着眼睛,他也能马上找到。
而且,这房间里的大多数物品,都是这城里最顶级的。
他一直给她们备着。
尤其是他博得功名,有了银钱之后。
霍无羁心里,一直有一个遗憾。
在他有能力担负起她们两人的生活的时候,她们却没有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平日里看到什么好东西,总是会下意识给她们备下。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就连后院的库房里,他都给她们两个积攒了满满一库房东西。
北风还在呼啸,窗棂被吹的吱呀作响。
尽管没有风透进来,温予只听着这声音,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氅衣。
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窸窣动静发出的方向。
尽管,她眼前黑乎乎一片,她自身又有轻微的夜盲症,半点都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啪嗒”一声,霍无羁拿掉了火折子的塞子,他轻轻一吹,微弱的火光自他手中亮起。
他把蜡烛点燃,又用蜡烛把房间内的烛台一一引燃。
顷刻,一室亮堂。
温予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她看清他身影的同时,也将这房间打量了个遍。
他穿了身绣着朱红暗纹的黑色长衫,头束玉冠,脊梁挺得笔直,单看背影,她竟也从这个人身上看出了几分以往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文人风骨。
第35章 暗香浮动(二十七)
不仅他的穿着, 就连她如今身处的这间房间的所有东西,也满是古色古香的韵味。
这一瞬间,温予脑海里只一个念头:她怕是真的和上次一样, 不知道被什么神通, 带到了完全不同于现实的异世界了。
她正默默观察着,原本背对着她的男人忽然转过身,端着炭盆走过来。
似是察觉到她热切的视线,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并冲她浅笑, 说:“等我把炭盆燃起来,就没那么冷了。”
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温予攥着氅衣的手猛然收紧, 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那张脸上,以至于他说的话,她都没有听清。
他的长相, 她可太熟悉了。
可是, 她明明亲眼看着他被斩首了。
怎么会...
他怎么会还活着?
她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说,她心里就真的希望他死。
她只是想不明白,她明明亲眼看着刽子手挥起大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她也明明被那场面吓到生病,甚至到现在没完全好, 嗓子一阵阵干痒。
可如今,他却生龙活虎站在她面前,冲她浅笑不说, 甚至还同她说话。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然,又怎么会看见已经死去的人。
温予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他在刑台上的画面, 一幕又一幕,重复在她脑海里闪现。
他脚步笃定,朝她走来,一步又一步,就像踏在她的心上。
霍无羁蹲下身,把炭盆放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吹燃火折子,继而引燃炭盆。
赤红色的火星子,在炭盆里噼里啪啦的燃成一片。
温予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被砍头的一瞬间。
那一刹那,她的眼前像是被那抹朱色所覆盖。还留有余温的,殷红的血液喷溅到她的脸上。
耳边回响的,也全是上次在刑台上两人的对话。
他说:
“阿予,危险,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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