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能像刚才那样,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心里生出了这样一丝妄念后,他脸色当即白了几分。
药罗葛家族的人,从来都不会被女人所牵绊。
也不能。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是一个与他们药罗葛有着血海深仇的汉人女子。
他紧了紧袖下的拳头,冷峭开口:“区区一个孤狼崽子,吓成这样,跟你那个男人一样,没出息。”
温予没说话,反而把嘴巴抿的更紧了些。
狼吼声越来越近,药罗葛·比战站起身,朝她走了两步。他很高,站起身来,充满了压迫感。
温予终于看见了他,虽然只一道黑影。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一边走还一边抽出了横在腰间的佩刀。刀身从刀鞘一寸一寸抽出,琅琅的金属碰撞声充斥她的耳膜。
她猜不透眼前这个男人,更是不知道,他手上这把刀是要落在她的脑袋上,还是不远处的那匹狼崽子身上。
她缩了缩脖颈,几乎整个后背都贴在了那块大石上。为了以防万一,她摸索着,按上了腰间的武器。
她已经想好了。
无论他是准备对她动手,还是要准备对付那头孤狼,只要他再敢靠近她一步,她就敢动手。
好在,他睨了她一眼后,便顿下了脚步。
“好好躲起来,待本...本公子去了结了那头畜生。”说话间,他朝着狼吼的方向迈了两步。
她才松了一口气,药罗葛·比战便又停.下来,转过头看着她,恶狠狠地说道:“不要想着逃跑,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好。”温予点点头,干涩开口,应了声:“我不会跑。”
她自然是不会现在跑,黑咕隆咚的,看不清路不说,还有狼。
要跑,她也会等到白天。
狼吼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远。没一会儿,这两道声音混杂在一处。
片刻后,干脆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只听得狼吼一声惨过一声。
狼吼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没了声音。温予知道,这场搏斗,是那个人赢了。
很快,她又听到了那阵脚步声,一步一步,就像踩在她的心脏上。他疾步朝她走过来,同时裹挟着难闻的血腥气。
纵温予此刻看不见,也能想象出来,此时他身上一定是沾满了狼血。
她嗅觉异常敏.感,狼血又腥又臭,她下意识拧紧了眉心。同时,她把脑袋又往膝间埋了埋。
药罗葛·比战走到她身侧,正准备说些什么,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他身形一怔,一个大跨步越过她,直奔河边。
第125章 拨雪寻春(廿九)
刚刚他去斩狼时, 那畜生咬伤了他的手腕。他一气之下,斩掉了那畜生的头颅,污血渐了他满身。
她是个娇滴滴的汉女, 不似他们回鹘女子那般狂放不羁, 怕是闻不得这些脏污的味道。
药罗葛·比战蹲下身来,一边清洗着身上的污血,一边暗暗回想她刚刚无意间做出的动作。
这一刻,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清洗的有多卖力。
很快, 河水被染红,血水随着水波飘散开来。
药罗葛·比战清理完身上的血污之后,又把受伤的手腕放在河水里, 待水流将他患处的脏污冲干净后,他又扯下衣摆一角,用牙齿和那只完好的手, 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温予是看不见他的动作的, 只听得呲啦一声。
她不由得想起刚刚他和那头狼搏斗时发出的动作,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她在内蒙见到的被狼群撕咬后的尸体,心里忽然生出一抹不忍,她壮着胆子,问了他一句:“你受伤了?”
药罗葛·比战已经包扎好了伤口, 他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她这样问,身形不由得一怔, 目光在伤腕处一瞥, 随即想起什么,陡然转过身来, 走到她面前,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来,恶狠狠说了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就算是我受伤了,你也逃不掉。”
纵他的汉话极其生硬,温予依旧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阴恻恻。
她没有想要逃。
许是出于人道主义,她刚刚是真的有点担心他。
温予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可随着他手上的力道加大,她抿了抿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只在心里暗暗腹诽了句:好心当成驴肝肺。
药罗葛·比战紧紧拽着她的胳膊,沿着河道往前走了好一段路。
他不仅步子迈的很大,她踉踉跄跄才能勉强跟上不说。就连手劲也很大,温予挣扎了几下都没有挣开。
他反而又比刚才更用力几分。
她皱着眉,一边挣扎,一边喊了声:“松手,你拽疼我了。”
药罗葛·比战闻言,脚步一顿,手上的力道消了几分,却依旧没有松开她,保持在一个攥不疼她,她又挣扎不开的力度范围内。
温予不想与有丝毫的肢体接触,就在她准备把手臂从他掌中抽离出来的时候,他忽然顿下了脚步,把弯曲的食指往唇边送。
一开始,温予并不知道他停.下来要做什么,直到她听到了一声绵长的响哨,她才知道,他是在找马。
旷野无边,回应他的,只有风。
前半夜的时候,马儿还在河边悠闲饮水。他不过是打了个盹的功夫,马儿就跑远了。
一定是那头狼,把他的马儿吓跑了。
药罗葛比战愤然,用回鹘话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说的蹩脚汉话温予勉强能够听懂,可古回鹘语她却是一窍不通。但从他的语气也能听出来,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早在狼吼声传来的一瞬间,温予便听到一阵略带慌乱的马鸣。她是亲耳听着它跑远的,但她没有告诉他。
她相信,霍无羁现在一定急疯了。他一定在找她。如果没有马,说不定他很快就能追上来。
温予忍不住猜测,他刚刚那段叽里咕噜的话,是在骂她,还是骂马。
他又扯着她的胳膊开始往前走了。
温予反应不及,一个趔趄摔到了他胳膊上不说,脚踩到一颗凸起的石子,扭了脚脖。
她不想再他面前表露出丝毫的脆弱,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就连眼眶也蓄满了泪水。
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了他手臂,才堪堪稳住身形。
药罗葛·比战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被胳膊上的疼痛给吸引。
她紧紧抓着的,正是他刚刚才包扎好的伤腕。
他不知道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开始汩汩往外冒了。
哪都不去抓,偏偏抓在他的伤口上。
她一定是故意的。
药罗葛·比战紧咬齿关,才没有发出那阵细碎的低吟。
还好忍住了。
要是让这个汉女听到了,说不定心里怎么嘲笑她。
药罗葛·比战稍稍缓了缓,余光在她身上游弋,触到她的脸时,心跳都慢了一拍。
对上她满是水汽的眼睛,他原本准备的讥讽的话,消失在喉腔。
明明是她自己没有站稳,摔到他身上,掐他的伤口。他又没有怪她,她反倒先哭起来了。
可真是个娇气的汉女。
药罗葛·比战没说话,见她站稳后,抬手把腕间的那只手拂去后,大步朝前走去。
狼是群居动物,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刚刚那头准备袭击他们的狼,应该是狼群里的先锋,狼群里的其他狼应该就在不远的山坳里。
狼血腥臭,动物的嗅觉又敏.感,狼群怕是很快就会占领这里。
所以,他们需得尽快离开。
可马儿被狼吼吓跑了,他们只能步行。
一想到跑掉的马匹,药罗葛·比战心里便生出几分气愤。汉人的马可是胆小,区区一声狼吼就吓的窜逃无踪。
“跟紧我。你被狼群叼走,可没人去救你。”他头也没回,冷冷甩下这么一句话后,大刀阔斧往前走。
温予同样知道狼是群居动物,自然也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狼这种动物,就和蟑螂一样,是群居动物。如果你看到一只狼,那附近一定会有一群狼。
她本就是他掳来的,如果她真的被狼群叼走,他自然是不会涉险去搭救她。
尽管温予很想从他身边逃开,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跟着他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强忍着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额头上就疼出了一层冷汗。
药罗葛·比战已经放慢了速度,可她依旧没有赶上来,反而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一定是打心底里厌恶他,所以才不愿靠近他。
药罗葛·比战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他顿下脚步,转身望去,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走向他时,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转瞬消失不见。
难怪...她走这么慢,原来是崴了脚。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并且一把将她抗在了肩膀上。
像抗沙袋一样。
温予没有预料到他的反应,惊呼之余,疯狂挣扎。
其实,她也没那么害怕。
她的腰和他的肩颈,只隔着两人的衣衫。她只是担心,他会发现她藏在腰间的东西。
所以,她表面挣扎,实则暗暗将腰间的枪套转到了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你放开我。”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可尾音还是有些发颤。
她手脚并用,已经踢了他好几脚了。
药罗葛·比战忍无可忍,在她的腿上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狠狠拍了一下,随即用两只手都禁锢在她的膝窝处,冷峭开口:“别乱动。再动我杀了你。”
他说完这话后,安静下来,手上也没有其他动作,只大步往前走。
温予见状,也安生下来。
她知道,他是嫌弃她的走不快,平白耽误脚程,所以才会扛着她往前走。
她心里虽不情愿,但仍庆幸他没有扔她一个人在这里喂狼。
温予仰起头,下意识看向她倚了大半夜的石块。
尽管她看不见石块。
刚刚她趁他去斩狼的时候,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在那块大石上刻下了她的名字。希望霍无羁能够看到,她留下的线索。
天光渐亮,温予的视力逐渐回归。
他们一直沿着河道往前走,扛着她的那个男人自抗起她后,便没把她放下来。
期间,她也听到两次狼群的嘶吼。每次狼吼声传来,他的速度也会相应快一些。
她暗暗惊诧于他惊人的体力和毅力,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温予知道,他不仅仅是在躲避狼群,同样也是在躲避霍无羁他们的追踪。所以,他不敢停.下来。
但温予依旧察觉到,和夜晚相比,他行走的速度慢了些,呼吸也变得粗重。
她能看出来,他已经很累了。
可他却丝毫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
难道...他是顾忌她扭伤的那只脚?
不过须臾,她就用理智强压下这一念头。他才不会这么好心。他将她掳来,一定有他的用意。
而今,东方渐白,朝阳初升,温予终于能看清周边的环境。
她最先看见的,是他的脊背。
尽管他穿的是一件深色的胡衣,但依旧能清楚看到,他的后背,尽数被汗水打湿了。
每走一步,汗珠从衣摆滴入地面。
难怪她总感觉耳边有水滴声。原本她还以为,是一旁河水撞击鹅卵石的声音。
看着他浸湿的后背,温予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她不敢细想,视线也从他的后背转移到了一旁的河面上。
水波荡漾,湍急的水流自东向西徜徉。
温予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哪里不对,她仰头看了一眼金灿灿的朝阳。
确定了方位后,她又垂首,看了一眼河面。河道的流向的确是自东向西,她没有看错。
温予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她认识这条河。早在她和表哥一行人西北之行时,她就认识了这条河。
疏勒河——中国版图上少有的自东向西流向的河流,源自祁连雪山。
她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挣扎着想要从他肩膀上下来。
药罗葛·比战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见她不安分地挣扎,他加大了手臂力气的同时,用回鹘语低骂了一句:“你这个女人,能不能安分一点。”
温予听不懂,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我渴了,要喝水。”她随便扯了一个什么借口。
可让她惊讶的是,他在听完她的话后,当真停.下脚步,将她从肩上放了下来。
长时间被他抗在肩上,她的双.腿早已经不过血了。尤其是她扭伤的那只,又麻又痛。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温予落地后,先是背过身去,理了理褶皱的衣摆。
药罗葛·比战见她谨慎背过身去,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他冷哼一声,挪开视线,蹲在河边,鞠了一捧水,往脸上洒去。
温予侧目,见他没有再继续盯着她看,借着整理衣服的间隙,挪正了腰间的枪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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