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京城看到那封信后,她对外面的吃食就一直很警惕。尤其今日,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场鸿门宴。保险起见,这府上的吃食,一概吃不得。
那日,她之所以答应那么快,一是担心府里那些侍卫的秘密被那位不知名的内侍官发现,二是因为霍无羁日后还要在敦煌郡内生活,相应的应酬还是有必要的,她不想因为自己让郡守大人对霍无羁心生不满。
如今,她人也来了,礼物也送了。
她正思索要不要寻个借口离开,一阵风吹来,她忽然嗅到一阵不同于菜肴的异香。
一开始,她并没有过多在意,只当是哪家夫人身上的胭脂味儿。
可慢慢地,她察觉出不对劲。
丫鬟们的脸上大多素净,粉黛未施。这园子里能用上胭脂的,也就是前来赴宴的各家夫人小姐。
可她们现在正和她一样,安稳坐在几案前,持著用膳,半点不曾移动。如果这道香味原本就是这些宾客身上携来的,她早该察觉的,而不是现在才嗅见。
她对香味不太敏.感,闻不出这香味是由什么混合而成,只觉得这香味越来越浓郁,甚至还有点刺鼻。
温予放眼四望,寻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聚在身侧不远处的一顶鎏金熏炉上。里面燃着的不知是什么熏香,白烟袅袅腾空,呛的她眼泪都快出来的。
那熏炉放的位置,就在她侧前方。
风一吹,袅袅白烟尽数朝她这个方向飘过来。
不知是不是被这白烟给呛的,她脑袋有点沉。
温予拧起眉心,下意识屏息。
同时,她往周围瞥了一眼。左右与她相邻的两张几案上的宾客,似是半点没有嗅到这香,正举杯痛饮。
可她的脑袋却越发涨了。
“糟糕。”
温予低喃,心中忽然划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还是中招了。
温予头昏脑胀,她用指甲掐揉掌心,却连拳头都要攥不紧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用牙齿猛地咬上舌尖。
甜腥充斥口腔,她也只是清醒一瞬。
恍惚中,她看到两个穿着丫鬟裙衫的人朝她走过来。
其中一人,脸上横着一道疤。而另一人,油头粉面,不是内侍官又是谁。
温予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人走近,她甚至来不及去拔腰间的手枪,脑袋一沉,她便没了意识。
第123章 拨雪寻春(廿七)
恍惚中, 温予感觉自己被人抗到了肩膀上。
她心惊胆战,心里的唯一念头竟然是希望对方不要发现她束在腰间的枪支。
她心里这样想的,也当真这样做了。
温予用仅存的意识揪紧了衣服, 把手肘横在腰间。
药罗葛·比战以为她彻底清醒了, 生怕她挣扎喊叫,冲着她的后颈劈了一掌。
一阵头重脚轻之后,温予再一次没了意识。
药罗葛·比战扛着温予往后门方向狂奔,内侍官走在前面, 替他们探路。
府里的下人都在两个园子里忙活着, 再加上两人提前摸清了郡守府的规模,一路畅通无阻。
后门口。
内侍官把一早备好的包袱递了过去,恭敬说道:“药罗葛大人, 马匹已经备好,两份路引和京城的舆图也都放在包袱里面,希望药罗葛大人说话算话。我们主子说了, 以后不想在西周境内再看到这个女人。”
药罗葛·比战接过包袱, 循着他的视线往外探了探脑袋,见门口只有一匹马,他下意识拧紧了眉心。
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共乘过一匹马。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内侍官连忙解释:“大人息怒,郡守大人看的严, 奴才只能弄到这一匹马。再说了,她如今昏迷不醒,独自骑行难免惹人怀疑。”
药罗葛·比战侧目瞥了一眼被他抗在肩头的女人, 勉强接受了他的话。
“告辞。”他用蹩脚的汉话和内侍官告别, 扛着温予大步朝马匹奔去。内侍官一直看着,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街角, 他才阖上府门小心翼翼往回走。
与此同时,郡守府内乱作一团。
酒过三巡,秦未仍放心不下温予,便随意扯了一个借口绕来女眷园口。
他需得看她一眼才能安心。
可他扫了满园,都没有看到那道身影。
秦未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他差丫鬟给郡守夫人送了话,询问温予的下落。
郡守夫人听了丫鬟的话,先是往园子门口望了一眼,见秦未一脸焦急站在那里,觉得有些莫名。
随即,她把视线转向一处角落。
几案空空如也。温予并没有坐在那儿。
当即,郡守夫人的脸苍白几分,她连忙吩咐丫鬟去寻人。
秦未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看到了角落里那张空空的几案。旁的几案上都有人,只那张是空的。
他转过头,朝身后两个侍卫低声说着些什么。
顷刻,那两人领命离开。
其中一人,在府门口停顿一瞬,和府门外的侍卫交流了信息后,带着人包围了郡守府。
另外一人,迅速卸下马车,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马背,朝城门口疾驰而去。
途中刚好经过参将府,他顺道把消息传回了府中。
侍卫长将府上的人分成三拨,一拨在府中看守,一拨去了城门口,最后一拨由侍卫长亲自带着往军营疾驰。
秦未也没有从郡守府离开,他仍然心存一丝侥幸。
万一温予只是去逛园子了呢。
-
药罗葛·比战环抱着温予,与她共乘一骑。
原本他以为,与她同乘,他会很不习惯。却没想到,他不仅没有不习惯,反而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怀里的女人软软的,香香的,后背仅仅贴着他坚实的胸膛,马儿一跑起来,轻风拂来,她的几缕不安分的发丝,搔的他的脖颈痒痒的。
他的心跳都莫名加快了几分。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自上了马后,他没有丝毫的懈怠,一路朝城门口疾驰。
因着那两份路引,他轻而易举出了城。他才出了城,后面就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药罗葛·比战侧目看了一眼,一群身着黑衣的男人手持令牌将守城的士兵换了下来。
药罗葛·比战知道,这些人是来找他怀里的这个女人的。
他更加不敢掉以轻心,转过头,扯了车缰绳,马儿疾驰起来,将那些人狠狠甩在了身后。
-
入夜后,温予被一阵水流声吵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无边的夜色。
迷.药的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
温予的头脑还有些恍惚,后颈的酸痛感也依旧存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隐约可以看见,身前不远处,是一条急流的长河。
她背靠着一块大石,被人扔在河边上。
水流打湿了她的鞋袜和裙摆,刺骨的凉意从脚心传入身上每一寸肌理,她整个人清醒不少。
温予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她先是在宴席上嗅到了一阵异香,后又寻到了燃着异香的熏炉,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又看到了伪装成丫鬟的那个刀疤脸和小太监。
再睁开眼睛时,她就在这里了。
她是在郡守夫人的生辰宴上,生生被人掳来的。
明明她和园子的其他宾客共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被迷晕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感到头晕眼花的时候,园子里的其他女眷都坐的笔挺,或持著慢食,或举杯畅饮,丝毫没有被那股迷香给影响。
难道是酒水和餐食的问题?
满园的宾客,只她一个人没有用那些酒水和菜肴。
可他们怎么知道,她不会动几案上的食物和酒水呢?
除非,他们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她。
想到这里,温予忽然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同时,她的头脑也越来越清醒。
不对,不止是她。在园子里忙活的一众丫鬟们,也没有吃喝。如果迷香的解药真的在餐食里,那些丫鬟怕是也要晕倒了。
为了绑走她,他们会闹出那么大的阵仗吗?
温予不知道,‘她们’光明正大地挟着她走出园子时,捎带手顺走了熏炉。再加上,熏炉是‘她们’在她落座之后,根据今日的风向,特意算好了位置,才放上去的。
除了温予,也就只有她隔壁几案上负责为那位夫人布菜的小丫鬟中了招。
众目睽睽之下,小丫鬟昏倒在地。
原本,郡守府里就因为温予的失踪乱成一团。
再加上,参将府里的黑衣侍卫把郡守府围的水泄不通,府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人心更是惶惶。
在场的众人都在猜测,这位新来北疆赴任的霍参将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堂而皇之围了郡守府。
可再看郡守夫妇,他们两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满脸都写着心焦。仿佛失踪的,不是一个普通宾客,而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一般。
-
不过片刻,温予的脑海中过了很多片段,那个刀疤脸却始终占据上风。
一想到他那张脸,温予的后脊梁骨直发凉。尤其是他那双阴郁十足的眸子,她只是在意识恍惚的时候与他对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是被河水冰的,还是被他吓的,她身上的鸡皮疙瘩自生出来后,就再也没有消下去过。
她并紧了四肢,尤其是手肘,腰间那道熟悉又坚硬的触感,让她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但她依旧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这一刻,她脑袋云里雾里,昏昏沉沉,半点没有想到,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和昏睡的时候,呼吸频率是完全不一样的。
早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身侧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块前坐着的那个男人,因为她浅显的呼吸差异,很是机敏地睁开了眼睛。
药罗葛·比战的视力很好,再加上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的霜华自九天倾泻而下,他轻而易举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
只一瞬,他又重新合上眼睛。
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单手就能提起来,根本不足为惧。
第124章 拨雪寻春(廿八)
好半晌, 温予终于适应了眼前黑暗的环境。
但她依旧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能看见的,也只有悬在九天之上的那轮圆月,和洒满了银辉的弯曲河道。
虽然她的视力不好, 但耳力甚佳。
她的耳边, 有徐徐的晚风,有啾啾的虫鸣,有潺潺湲湲的流水声,以及怦怦的心跳声。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 但她心底里仍然有一个声音。
她胸腔里那颗越跳越快的心, 是因为在听到身侧不远处的不属于她的平稳的呼吸声时,又惊又怕。
她之所以一动不动,就是因为察觉到这阵陌生的呼吸声。虽然很平缓, 但就是让她感到惊惧。
又不知过了多久,风势渐大,水势渐涨, 水流也越发湍急。她那只被水流打湿的鞋袜, 依旧还水里泡着。
她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她逐渐流失的体温。
从她清醒到现在,她身侧那道呼吸声一如既往地平稳,她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她平白失踪,郡守府、参将府、甚至是敦煌郡, 怕是都乱作一团了。尤其霍无羁,他如果知道她失踪了,一定很着急。
温予正想着,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碎摩挲的异动。
“嗷呜。”
“嗷呜, 嗷呜。”
......
紧接着,一阵狼吼声传入耳中。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之前在内蒙露营时的经历。如果不是发生了野狼食人的事情, 那本是一趟令人开心的旅程。
狼吼声还在断断续续传过来,刺激着她的耳膜,温予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泡在水里的那只脚,猛地收回来。这一瞬间,她的心被恐惧填满,甚至忘记了她身上有枪。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缩成了一团,下巴颏抵在两膝之间,双臂紧紧环着膝盖。
温予心头一怔,默默转过头去看他。
即使她看不见他,但她就是知道,他就在那儿。
他的呼吸声就是从那处传过来的。
黑暗之中,药罗葛·比战将她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听到狼吼的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月光皎洁,按照常理,她应该是能看见他正盯着她看的。从药罗葛·比战的方向看她,她正和他对视。
他并不知道,她夜晚的视力不好,根本看不见他,更别提和他对视了。
他看着她惊慌失措收回脚,看着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一双莹润的杏眸浸满了水色,药罗葛·比战在黑暗中扯了扯唇角。
药罗葛·比战冷哼一声,轻佻笑道:“怎么不装了?害怕了?”
他蹩脚的汉话,让温予内心更加惶然。
同时,也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掳走她的这个人,正是秦未说起的那个逃跑的回鹘刀疤脸。
温予没有理他,只默默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并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此时,她无比庆幸刚刚没有拔腿就跑掉。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清醒着。
药罗葛·比战见她不说话,也不再看他,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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