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呢。”贺境时不以为意地收回眼,“就打了那么几棍子怎么可能消气。”
宋宜禾其实不太懂,贺家这位大伯在面对儿子身受重伤,居然还能下得了手。这样一比较,似乎她那位养父倒也还是有同类人的。
想到川宁,宋宜禾叹了口气。
捕捉到她这微妙的情绪,贺境时不着痕迹地顺势扯过话题:“你叹什么气?心疼啊。”
“那样的棍子抽身上,是很疼的。”
“是吗。”贺境时盯着锅里正小火慢炖的米粥,“听你这话好像还挺清楚?”
宋宜禾并未设防,很低地嗯了声。
旋即,她又仿若突然醒神,悄悄看了眼边上的人。发觉对方没什么反应,稍稍放心。
只是等了阵子,贺境时依然没动静。
宋宜禾觉得他有点奇怪,不经意地朝旁边看了眼,贺境时撑着洗理台,面色若有所思。
难道是在思考她的过去吗?
思及此,宋宜禾的内心略微有些焦灼,频繁地舔了几下唇:“你在想什么?”
“还记不记得我问你做没做梦的那天。”
“怎么了?”宋宜禾迟疑,“是我前一天晚上做出什么诡异举动了吗?”
贺境时挑了挑眉。
见他这反应,宋宜禾心口微紧:“我应该是做了噩梦,但醒来以后基本就记不太清楚了。”
贺境时:“大概什么内容?”
宋宜禾:“什么?”
“噩梦的大概内容还记得吗?”贺境时微微低身,与她四目相对,“能不能告诉我?”
喉咙干涩一瞬。
宋宜禾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缩,正要开口,贺境时已经直起身,揉揉她的头:“算了。”
“……”
“不想说就不——”
“是我养父。”宋宜禾并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心脏像被拧了一把,她匆匆开口,又低声重复,“是我养父。”
贺境时落在她发顶的手微滞。
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很容易地回想到五岁那年的初遇。以及之前始终在猜测的,为什么在当时那么长时间下,宋宜禾始终没有开过口。
如果是因为家庭因素。
那似乎,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养父算得上是川宁非常、非常出名的大人物。”宋宜禾低下眼,语气僵硬,“不是他做出多少贡献,而是因为,他常年酗酒家暴。”
贺境时的瞳孔微张。
宋宜禾茫然道:“我养母是被团伙组织拐卖的女大学生,被我养父高价买下。可是养母一直怀不上孩子,后来他们就领养了我。”
其实刚被领养去许家的那几年,宋宜禾虽然记不太清了,但也能感觉得到算得上是前十四年里,过得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日子。
直到她三岁半。
养父的赌博运气节节败退,一开始也还好,只是脾气暴躁。谁知过了半年,他不知从哪里碰上高利贷,利滚利的债务越来越高。
养父先开始拿家里的物件撒气,然后又是人,再接着有一天,宋宜禾哭闹不停,他邪火上头的刹那间,将她狠狠甩在墙上。
于是从那以后她就始终害怕发出声音。
这情况到七岁才开始好转。
“后来他们把房子卖掉,还清债务,我原本以为生活会慢慢好起来……”
“别说了。”
贺境时的声音已经哑到极致。
置于她头顶的手忽地后移,按在后脑勺上轻轻往前一揽,他直起身,将人按进怀里。
贺境时低着头,紧紧抱住宋宜禾,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揭她伤疤:“别说了。”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闻到他身上干净熟悉的气味,不久前还鲜活的情绪消失,宋宜禾嗓音发颤,“之前那几次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能是有些自卑。
越是喜欢,就越是发现那些肮脏的过去,早已成为她洗不掉的丑陋往事。
宋宜禾很怕从贺境时眼里看到可怜。
后腰被大掌捁紧,宋宜禾瘦小的身子彻底陷入于贺境时的怀里,另外一只放在后脑勺的手,极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宋宜禾垂下眼,吸了吸鼻子。
感受到贺境时的情绪波动,她内心惴惴,犹豫不决却又格外勇敢:“你是可怜我吗?”
贺境时微怔,很快否认:“怎么会。”
话音落,他撤开手捧住宋宜禾的脸颊。
视线一寸寸从她脸上划过,眸间细腻又柔软的怜惜几乎快要蔓延出来。
看出宋宜禾在怕什么,他轻叹了声,心底一汪苦水泛起柔软的波痕。
紧接着凑近吻了吻她的唇角,呵护至极。
贺境时偏头,唇边掠起笑意:“你怎么这么傻啊,难道还看不出来啊?”
宋宜禾鼻酸得厉害,忍着心脏悸动,紧紧凝视着贺境时专注的那双眼。
然后。
她听见他说:“贺境时心疼你。”
锅子里煮粥的声音不断,咕嘟咕嘟冒着泡,偌大的透光窗玻璃大开,屋外的风声与刹车声在这一眼对视间远去。
喜鹊登上枝头,扑簌扑簌抖着翅膀。
贺境时心疼宋宜禾。
这话反复在她耳边回响着。
一瞬间,宋宜禾的喉咙如同被棉花堵住,原来幸福到了极致,泪腺是这样活跃。
她神色讷讷地看着对方。
过了好半晌,宋宜禾轻声喊:“贺境时。”
“嗯?”
她的声音绵软沙哑,得到回应后,轻轻踮起脚尖,主动环抱住他腰腹,吻住他的唇角。
而贺境时只怔愣了一刹那。
刚想回应,玄关被两人忽视的开门声传来,一道颀长身影缓缓悠悠地走入视野中。
贺境时撩了撩眼皮。
与几米开外,驻足朝这边看过来的贺帆对上了眸光,视线触碰的瞬时,贺帆的面色肉眼可见变得鸷戾阴郁,唇边的弧度也染上凉意。
男人第六感也是极准的。
贺境时是什么时候发现贺帆不对劲的,是从更换婚约对象那会儿?还是公司大楼之下。
如果说此前都是猜测。
那这一眼,便是贺境时的彻底确认。
不速之客的闯入令正合时宜的暧昧氛围霎时变得凝固,隔着短短距离,三人场合下的腥风血雨甚至一点就炸。
贺境时仍然捧着宋宜禾的脸。
姿态缱绻。
他细细回吻着怀里的爱人,可眼睛却冷冷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第33章 宜室33
这个吻结束的时间并不短。
难得宋宜禾主动, 贺境时回应的便也理所应当起来。他的视线只在贺帆身上停留几瞬,转而低垂下了眼睫,安静地舔舐着她柔软的唇。
直到视野间人影消失。
贺境时漫不经心地蹭了蹭宋宜禾的耳垂, 舌尖稍稍用了点力,抵着她下意识后仰。
“唔……”
察觉到宋宜禾快要不能呼吸,贺境时扶着她的脸缓缓松开, 声线喑哑:“怎么回事儿啊。”
宋宜禾细细喘气:“什么?”
“都接过这么多次吻了,还这么纯情。”贺境时面上带着笑,“搞得我很罪恶。”
像带坏女大学生一样。
话音落,刚才还低迷的气氛倏然被打破。
宋宜禾没忍住偏头笑了起来,吮.吸得微微发红的唇瓣, 抿起矜持的弧度。
双手紧拥在贺境时腰侧, 指尖不经意间斜斜触碰过去,隔着衣料摸到了那道疤痕。
“医生让记得周四去拆线。”
贺境时吻了吻她头发, 笑着嗯了声:“到时候你陪我去?”
“好。”
见宋宜禾乖顺应下,贺境时爱不释手地捏捏她的脖颈软肉:“我怎么最近发现,你好像已经不是太排斥医院了。”
“是吧。”宋宜禾吸了吸鼻子,“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害怕的, 只是幻想。”
话题似乎又要扯回伤心往事。
贺境时嗯了声,侧头看了眼锅里的粥,轻拍了下她的后腰:“现在吃点?”
闻言, 宋宜禾松开了手。
贺境时看了她一眼:“拿两个碗给我。”
宋宜禾:“好。”
盛了两碗粥,贺境时没让宋宜禾动手,放在旁边的空位上晾着温度。他又从冰箱里拆开下饭菜的罐子,装进两只小碗里。
做完这些, 两人身后传来敲门声。
宋宜禾率先回过头,对上贺帆懒散的视线, 她正要说话,贺境时也跟着看过去。
面色温和微凝,他唇角的弧度缓缓下压。
那一瞬,贺境时周身气场骤然变得凛冽,像是狼族圈地盘的意识觉醒,看到贺帆的刹那间,某些气息及时地悄然发生了改变。
然而贺帆却无动于衷,根本没看出贺境时的排斥一般:“或许有我的一份吗?”
“……”
宋宜禾下意识去寻贺境时的眼睛。
捕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贺境时挑了下唇,似笑非笑:“二哥女朋友那么多,还能找不到个地儿煮碗粥吃吗?”
贺帆抬眉:“没有呢。”
“……”
被他这毫无下限的态度弄到无言,贺境时扯了扯唇,让开位置没再说话。
将盛好的两份粥端起,他原本不想让宋宜禾跟贺帆单独相处,可碗底太烫,只好偏头跟她低声交代:“再拿两只勺子。”
说完,贺境时提步离开厨房。
宋宜禾没敢往贺帆那边看,但装勺子的橱柜正在他那边,没了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从贺帆身后绕了一圈,拉开柜门。
“上次欠我的人情,还记得吗?”贺帆忽然转身,靠着洗理台,“打算什么时候还?”
宋宜禾往旁边让开一步:“什么?”
贺帆眯了眯眼:“跟我装傻啊。”
不管是刚刚的对峙,还是之前在公司楼下贺境时的态度,不难看出兄弟俩的关系。
但她身为贺境时的妻子,理应懂得避嫌。
宋宜禾目不斜视地拿出餐具,没吭声,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可谁知一回头,发现贺帆正不远不近地靠站在她面前。
站姿极为慵懒,长手长脚挡住了路。
分明并不是极具攻击性的姿态,距离也被拉得很远,但宋宜禾仍感受到冒犯。
内心惴惴了一瞬,她抿唇看向贺帆,眼底布满了警惕:“你要做什么?”
“你对象都在外面,我能做什么?”
“让开。”宋宜禾很怕贺境时进来看到点儿什么,抿抿唇,“你挡住我路了。”
贺帆饶有兴致地垂眸盯着她轻颤的睫毛,环抱住胳膊,指尖轻敲:“下月初会展中心有场珠宝拍卖会,有时间吗?”
“……”
实在搞不明白贺帆的脑回路,宋宜禾沉默,片刻后轻声喊:“贺先生。”
贺帆:“说。”
宋宜禾委婉提醒:“我是贺境时的妻子。”
“又怎样?”贺帆朝后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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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平静,“如果不是他先我一步,你理应是我的妻子。”
话音落,宋宜禾呼吸停滞。
与贺帆的几次碰面,都让她发觉,这人的确与传言中的男人并不相同。他帮过自己,还清楚自己少时的绰号,这让宋宜禾隐隐不安。
但纵然如此,她也明白已婚人士的分寸。
宋宜禾轻轻摇头:“不是他先你一步。”
贺帆唇线绷直。
“而是因为。”宋宜禾深吸口气,“在我得知联姻对象是你之后,赶在他登机前,央求他与我领证结婚。”
虽然这话与贺帆的那句,似乎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宋宜禾仍是多解释了一句。
像是看不明白对方倏然僵硬的表情。
宋宜禾安静抬眼:“上次我被为难很感谢您的解围,但拍卖会,我实在不能陪同。”
四目相对,不过短短几瞬。
宋宜禾却仿若看到贺帆眸间转瞬即逝的纷杂情绪,像一场盛大的烟花。
簇簇燃起绽放,随即又湮灭于黑寂。
想到贺境时还在外面等待着,宋宜禾朝他礼貌一颔首,提步要往出走。
贺帆忽地喊:“宋小妹。”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宋宜禾眼皮一跳,脚步几乎在同一时刻停住:“你为什么会知道?”
然而贺帆并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身后传来浅浅的呵气声,宋宜禾感受到男人靠近带来的温度,以及他很低的一句叹息:“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
话音落,贺帆绕开她离开厨房。
宋宜禾被那话惊住,脚步无意识地动了动。
“在想什么?”
耳边倏地传来贺境时的声音。
宋宜禾回过神,在看到他的那一秒,嘴角立马弯起了弧度,主动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
贺明也是在第二天被放出来的。
大概这次真惹恼了贺汀山,令他察觉到脱离了掌控,父子俩的较劲来得迅猛又水深火热。
之后几天宋宜禾都住在贺家。
偶尔听帮佣聊起,才意识到这次的矛盾,已经从贺周解除婚约之事上,演变成一场权力之争。
属于老旧派与革新派的分庭抗礼。
贺汀山近些年虽说始终都在国外发展,可国内几大部门却实打实都是他一手扶持,心腹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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