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今天学聪明了,留下了证据。
第12章 青冥(12)
◎警告◎
青冥(12)
越野车驶离停车场,韩程打了左转灯,车子犹如过江之鲫,“嗖”的一下,迅速汇入左侧车道。
深夜的街道,车流稀疏。往松山方向的车辆更是稀少,半天都见不到一辆。
车厢内顶灯亮了几盏,昏黄古旧的光线打在江既白身上,五官蒙上一层阴影,清晰锋利的下颌线被淡化了几分,柔和从容。
他坐在后座上翻看《黎明之吻》的剧本。车厢里安静,只有一点纸张翻动发出的细微声响。若是不竖起耳朵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刚在影厅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饱满,整个人格外鲜活。似乎纠缠他多年的偏头痛就此痊愈了,一身轻松。
韩程双手打方向盘,一边留意前方的车况,一边又分出一个眼神飘向后座,见自家老板眼底温柔,姿态放松,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看来今晚老板和温小姐相处得十分愉快。
江既白不是那种喜怒无常的老板,大多时候,他都是很好说话的。给他当助理,其实并不难。只不过一旦涉及到温小姐,他就容易失控。
韩程每次送老板去影城,结束了去接他回来,他都会特别小心。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殃及池鱼。
韩助理大着胆子说:“老板,您刚刚为什么不等等温小姐?”
闻言,男人的视线从剧本上剥离掉,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波澜不惊道:“她是回去给我拿伞。”
韩程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江既白轻笑一声,冷不丁问一句:“韩程,你读过《围城》吗?”
“啥?”韩助理本能地怔住了,语气疑惑,“《围城》?”
不是在说温经理么?扯什么《围城》呀!
原谅韩助理一脸懵。
手指触及纤薄顺滑的纸张,江既白将剧本翻了一页,双唇微动,娓娓道来:“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
“这是《围城》里的原话。”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白纸,嗓音温润清透,“你说,这伞和书有区别吗?”
韩程:“……”
原来江既白是故意的。只要温菘蓝的那把伞不还回来,看到伞,她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他。她会时时刻刻惦记着把伞还给他。
韩助理心里直呼牛逼!老板未免也太有小心机了。
所以说他单身至今是有原因的。他都没有拜读过钱老先生的巨著。
“老板,我今天回去就把《围城》好好读一遍。”
江既白的嘴角挂着笑意,“一遍不够,得读十遍。”
韩程:“……”
越野车开进松山别墅区,穿过大片葱绿蓊郁的常绿植物,最终在一栋白色小别墅前停下。
车子停在院门外,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一通折腾,都这么晚了。
细雨初歇,整座城市相继陷入梦乡,夜阑人静。
韩程本该直接把车开进院子,却被一辆红色奥迪吸引了注意力,眼神奇怪,“这谁家的车啊?怎么停在这里?”
私人府邸,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会把车堂而皇之地停在人家门前,挡人家路。
韩程熄了火,解了安全带,正欲下车一探究竟,奥迪车的主人比他动作更快,率先打开了主驾车门。一双高跟鞋首先映入眼帘,丝袜包裹住两条修长的美腿,丝绒长裙难掩女人玲珑曼妙的好身材。
雨后青蓝,清丽怡人。裙摆一圈点缀不少瑰丽粉花,刺绣重瓣栩栩如生。女人的皮肤白到发光,有动人的春天气色。
不合时宜的穿着,在这凄凄冬夜显得格格不入。
也正是因为格格不入,这才吸睛。
韩程的目光有些挪不开。
女人的步伐紧凑而矫健,五官在他眼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韩程细看几眼,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
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具体在哪里见过。
女人离开自己的车,重重地关上车门。径直绕到越野车后座,伸手敲响车窗玻璃,语气不善,“下车!”
江既白看着车外的女人,面无表情。刚才愉悦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烦闷。
他沉着脸吩咐韩程:“你停好车就先下班吧!”
韩程哎了一声,目送老板下了车。
江既白没看女人,自己先跨进院子,冷冰冰地扔下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屋说。”
女人顶着一张扑克脸,比江既白的脸还黑,不情不愿地跟着江既白走进院子。
一截蓝色裙角拐过院门,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盯着女人的背影看了好几眼,韩程猛地被记忆给击中了。他终于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她是温小姐的闺蜜苏意绵。四年前,他在医院曾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韩助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指尖覆在头皮上,摸到一点细微的褶皱。
那里有缝针的痕迹。
一时间,脑瓜子开始隐隐作痛。
韩程这辈子都没经历过那样混乱的一晚。
当时温菘蓝在手术室里抢救。手术室外围了一大堆人,个个神色焦急,愁眉不展。
苏意绵匆匆赶来,连睡衣都来不及换,脚上拖鞋一只一样,一只脚凉拖,一只脚棉拖,一半夏天,一半冬天,无比滑稽。
韩程压根儿就想不到这姐们居然那么狠。她在见到江既白的那一刻,直接抄起自己的手包砸了过去。
重重的一下,跟块砖头似的。可惜打偏了,直接招呼到了韩程的脑袋上。
好家伙,一秒就医!
过后,他缝了三针。
这姐们贼特么狠!
老板今晚铁定又要挨训了。
韩助理在心里默默祈祷:“老板,您自求多福吧!”
保姆刘姐原本早就已经睡下了。到了半夜却被外面汽车的引擎声给吵醒了。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家里破天荒地来了位女客人。她心里好奇,却没敢打听。恭恭敬敬地给客人上了茶。
江既白抬起手臂挥了挥,“刘姐,你先下去休息,这里不需要你侯着。”
主人发话了,她自然不好留,赶紧退回到自己房间。
客厅的气氛有些诡异。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也不说话,各自沉默。
江既白的怀里躺着一只白色纯种垂耳兔,体格健壮,皮毛顺滑,宝石般剔透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大概是见到了陌生人,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江既白揉着兔子圆润的后背,打破沉默,“苏小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总这么僵持下去可不行,总要有人先开口。不是对方,就是自己。
“指教?”苏意绵的嘴角勾出一丝蔑笑,“我这么个小人物怎么敢指教江大制片。”
江既白:“……”
江既白受不了苏意绵这种阴阳怪气的口吻,皱眉不悦道:“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不妨开门见山直接说,别绕弯子了。”
苏意绵瞪他,火药味儿十足,“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最清楚。”
江既白:“……”
“苏小姐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男人的语气清淡无波,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江既白,你少装蒜!”苏意绵掏出手机,点开那份录音文件,“你自己听!”
半个小时前,苏意绵还在公司加班。第N次被奇葩甲方虐得死去活来,只想原地爆炸。
她瘫在椅子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脑袋磕在桌沿,痛苦咆哮:“啊啊啊啊啊啊,杀了我吧!”
要疯了!
不等她发泄完,电脑前的手机轻声震动了两下,进来一条微信。
被甲方爸爸折磨惨了,苏意绵现在都有些 PTSD了,一听见微信提示音就觉得脑壳疼。她以为又是甲方爸爸给她发语音炸.弹,让她修改方案。
她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地捞起手机查看微信消息。见到通知栏挂着闺蜜温菘蓝的名字,她登时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奇葩甲方就好。她实在没精力应付他了。
温菘蓝先给她发了一份录音文件。文件后面紧跟着一条语音。
温菘蓝:【绵绵,我给你发了份录音。你听听这个男人的声音。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咱们我们身边有这号人吗?】
苏意绵抱着手机打字。
苏意绵:【这谁的声音?】
温菘蓝:【影城一位客人的。】
苏意绵立即接收了录音文件。手指轻点屏幕,开始播放。
她把手机递到耳边凝神仔细听。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敲击耳膜,低沉磁性,咬字清晰。
苏意绵只听了最开头的两句话,脸色大变。
她摁住屏幕说话:“蓝蓝,咱们身边没这号人。”
语音发送过去,她摁灭屏幕,把手机揣进羽绒服口袋。拿上车钥匙,快步下了楼。
在地下车库取了车,她直奔松山别墅区。
苏意绵有四年没来过松山这带了。四年过去,变化巨大。周围新开发了许多楼盘,高楼拔地而起,多出了好几个高档小区。
所幸有导航,她还不至于会迷路。
松山2号,特别好记。
她循着记忆找到江既白家,然后坐在车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现在。
那串录音再次在苏意绵的手机里开始播放,只不过这次是放给江既白听。
“你在干嘛?”
“您没睡着?!”
“刚醒。”
“温经理,你不解释一下?”
“我看您睡着了,就想叫醒您,天冷了,您这么睡容易感冒。”
……
熟悉的男声和女声沉缓流动,在空荡的客厅里不断回荡。
录音每播放一秒,周遭的气氛就诡异一分。
“你敢说这不是你的声音?”苏意绵指着江既白的鼻子,怒目圆睁,“江既白,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让你离蓝蓝远一点?!”
第13章 绀宇(13)
◎“我以后不过去了。”◎
绀宇(13)
苏意绵走后,江既白的偏头痛又犯了。
这病折磨了他整整四年。看了无数医生,用药无数,可惜都没法根治。
它好像赖上他了,发作得毫无征兆。随时随地都可以击倒他。轻微时痛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严重时连续痛好几天。更有甚者,一个月痛半个月都有。
发作的时候,五感尽消,畏光畏声,胃里翻江倒海。要把胃里全吐空了才能有所缓解。
眼眶疼,眼球疼,耳朵疼,双侧太阳穴跳痛,半边脸抽疼……痛感一直蔓延到后脑和颈部,渗透进五脏六腑,乃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脑袋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窗帘拉死,屋子里黑黢黢的,外头泄不进一丝光亮。男人挤在墙角,身体蜷缩成巨大的一个球。
他怕光,只想将自己藏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任由黑夜将他无情吞噬。
很快,耳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遥远的过去。
这个声音困扰了他很多年,他很努力很努力同它抗争。能够短暂的杀死它一段时间。可惜过不了多久,它又活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江既白,我们离婚吧!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谁都别打扰谁。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认识你。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你……”
女人双眼猩红,一脸决绝,势必要和他一刀两断。
苏意绵说的没错,菘蓝变成这样,全都拜他所赐。他最没有资格唤醒她的记忆。
他不该靠近她的,他就应该离她远远的,不去打扰她,跟过去四年一样。
身体的痛感和心理层面的创伤,同时作用,江既白彻底奔溃了。
头痛得要爆炸,眼睛疼得根本睁不开,有只看不见的大手一个劲儿的将他往水里拽,要让他沉入水底。
他拼命挣扎,双手双脚胡乱扑腾,企图自救。然而身体下坠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抓都抓不住。
水漫过他的鼻子和眼睛,盖过头顶,他整个人淹没在水中,缺氧而带来的窒息感一点一点加深,越来越明显。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全身痉挛,身体抽搐,用力磕向墙壁……
偏头痛发作的时候,疼痛波及全身,他无力抗争。有许多次都想一死了之。一头撞向墙壁,用最大的力气,脑门开花,皮开肉绽,就此解脱。
室内暗影重重,一双兔眼睛格外明亮。
千金在房间里四处乱窜,跳来跳去。它比平时烦躁多了,一刻都停不下来。
时不时就跑到江既白身边,拿手掌拍一下他的手臂,似乎是在安慰他。
谁说兔子养不熟的?
江既白养了它四年,它很通人性,它知道它的主人现在非常痛苦。
卧室的门没关严实,留了一道口子。千金用爪子扒开门,飞快窜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门外传进来一个小奶音,充满了担忧,“爸爸,你又头痛了吗?”
一刹那,江既白觉得自己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女儿不止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救赎。
江既白的偏头痛连续发作了三天。这个病发作时还不算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当属疼痛结束后紧随而至的失眠。
入睡变得格外困难。精神持续亢奋,一闭上眼睛,思绪乱飞,完全不受控制。过去发生的事情会变成无数零碎的画面,就跟放电影似的,不断在他脑子里回放。一遍又一遍,一帧又一帧,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那些痛苦的回忆会反复袭击他,他无力抵抗。只能盯着天花板慢慢熬到天亮。
即使短暂地睡着了,他也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时常处在似醒非醒的状态,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而且很容易惊醒。醒来后,头晕目眩,身心疲惫,就像是跟别人打了一架,脱力严重,提不起精神去做任何事情。
比起偏头痛发作时的痛苦,这是一种更为清醒,更为漫长的折磨。这种感觉就像是用刀划开了皮肉,你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伤口里一点一点渗出来,而你却无法止血,只能任由它缓慢流尽。
心理的无力远胜身体的疼痛。
时隔三日,韩程再见到江既白。他不由心惊。老板的脸色差到了极点,惨白暗淡,毫无血色。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疲惫,眼眶深陷下去,眼底阴影密布,一片乌青。双眼皮很宽,沉重地卷在一起,像个瘾君子。
瞧这样子怕是好几天没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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