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怜观察了一会,突然间,红莲孽海起了风浪。赤色的海浪拍在岸边,掀起一声巨响,就连悬崖也震颤了下。
这是不是代表君执天醒了?
话说,也该到她回去的时间了。
应怜如是想着,心念一动。
然而过了好久,她依旧是蝴蝶的形态,在红莲孽海之上飞舞。反倒是下方的海浪越来越急,拍打在悬崖上,声音如同山崩地裂。
应怜:“……”
她该不会是,回不去了吧?
◇
神女宫之中,尝试多种方法后,君执天依旧没把应怜的神魂唤回。他沉着脸,神色阴得近乎恐怖。
床上,应怜一动不动地躺着,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一样。
然而君执天清楚,她并不是在熟睡,而是魂魄离体了。
他坐到床边,伸手去摸应怜的脸。
手下的皮肤依旧柔/滑,摸着像是上好的丝绸。
君执天抚摸着,突然手下用力,捏了那白皙柔/嫩的脸颊一下。
放在往常,应怜一定会抗议,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地掐回来。但这具没有神魂的躯壳毫无反应。
君执天敛下眸,赤色缓缓在眸中晕开。
成婚前,他经常想,应怜不够乖。如果她能变得乖顺,不想着逃走,像一个玩偶一样,完完全全地属于他就好了。
现在,她真的如同玩偶一样,毫无生气地躺在他面前。
……她会不会永远这个样子?
像一个木偶一样,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无论他如何呼唤,都毫不理会?
这个可怖的猜测,仿佛一把利/刃,插入心脏,在里面慢慢搅动。君执天慢慢地吸了口气,五指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他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内心的暴/戾。
不会毫无办法。
昨天晚上,应怜睡在他身边时,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呢?
电光石火之间,君执天突然想起,昨夜应怜问过他,如何用神识巡视大地。
他神情一紧,此时,寝殿的门突然开了。
君执天冷声道:“谁?”
没人回话。
这让君执天极为恶劣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他给大床上了一层结界,把应怜的身体保护其中,起身查看情况。
寝殿的门开着,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灌进来的风,吹起君执天的发丝和衣袍。
他拧起眉,正待动用神识扫视,一只蝴蝶就飞了进来。
它的翅膀像一层水色的薄纱,上面洒着银粉,阳光一照,晃出细细的碎光。
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君执天伸出手,让蝴蝶停在他的指尖。
他垂眸细看,蝴蝶也扑扇着薄薄的翅膀,似乎在拼命暗示。君执天突然了悟,“……应怜?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愧是她的道侣,居然能认出她。变成蝴蝶的应怜十分欣慰,忍不住又扑扇了几下翅膀。
这个状态,她虽然可以观测大地,但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只能看着。
就连变成蝴蝶,也像真的蝴蝶一样,无法说话,也无法化为人形。
好难受。
怪不得天道心心念念,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一具肉/身。
应怜从君执天的指尖上飞起,穿过重重轻纱,停在大床前。
君执天心念一动,撤下结界。随后,他就看见那只蝴蝶卯足了劲,向那具身体一头撞了过去。
“……”
蝴蝶并没有消失。它好像被撞晕了,趴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君执天小心地拎起它的翅膀,放在手心里,轻声呼唤:“应怜?”
许久,应怜才缓过神来。
化为无形,观测整个世界时,她似乎有无穷的力量。但一变成具体的事物,所有的能力似乎都消失了。
她现在真的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蝴蝶。
怎么才能回到身体内呢?
她不会要永远保持着这个状态吧?
轻柔的触感传来,是君执天在抚摸她的翅膀。他低声道:“扇一下表示‘是’,扇两下表示‘不’。应怜,你能不能说话?”
蝴蝶扇了两下翅膀。
君执天:“能不能用术法?或者原初之火、灵气和魔气。”
蝴蝶扇了两下。
“那对身体的感应呢?”
良久的沉默后,蝴蝶又扑扇了两下,随后翅膀垂了下来。
虽然应怜无法说话,但君执天能从蝴蝶身上感觉到她的忧郁。他低声安慰她,“会找到办法的。”
他回忆了下往常自己用神识巡视魔界的经历,沉吟道:“应当是第一次用神识巡视下界,范围太大,发生了意外。”
毕竟,她扫视的,可是三界。
应怜:“……”
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
她本可以在君执天的怀抱里醒来,召集下属在议事殿开个会,然后和他一起去下界转转。
这本该是平静美好的一天。她为什么非要挑战自我呢?
她飞离君执天的掌心,停在自己身体前。
那具躯壳闭着眼,神色沉静,仿佛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应怜再次试图用神识和它建立联系,然而没什么用。
她飞上飞下,徒劳地做了会无用功,便听到了议事殿方向的钟声。
那是召集修士前往议事的信号。
原定应怜主持的议事殿会议,因为这个意外,只能由君执天代劳。
他眉头锁得死紧,盯着床上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应怜飞到他面前,翅膀轻柔地拂过他的面颊。
“……我不想去。”君执天沉沉道。
应怜这边的危机还没解决,议什么事?那些事情一天不处理,修真界也不会毁灭。
但应怜不愿意。
看样子,她的情况一时半会解决不了。难道在这段时间里,三界要一直处于没人管的状态?
她不想回去后还要收拾烂摊子!
而且,她去议事殿,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做。
应怜不能说话,于是便在君执天面前反复扑扇翅膀,赶他去干正事。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君执天的薄唇紧紧地抿着,不情愿地起身,“不准乱跑。”
应怜扑扇了下翅膀表示答应,随后停在他的肩膀上,被一起带去了议事殿。
于是,极天城的修士迎来了一场最为特殊的集体会议。
一向勤政的神女,今日却破天荒的没露面,只让魔君代劳。
而魔君却看起来不是很乐意。
他高坐上首,脸色阴沉,浑身围绕着浓重的戾气,就连再胆大的修士,向他汇报时,都要斟酌言辞,小心万分。
但即便如此,君执天的心情还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暴躁,眸中的赤色也越来越重。
他看起来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修士们小心翼翼之余,不禁有些疑惑。
自和神女成婚以来,他们就很少听到君执天乱发脾气和随心所欲杀人的事情。为什么他今天情绪这么暴戾?
而且神女也没出现。难道是他们吵架了?
与此同时,君执天一手扶额,揉了揉眉心,片刻之后,才勉强把内心那股杀/戮的欲/望压下。
他下意识地转头,想看看应怜,却骤然一怔。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一直停在他肩上的水色蝴蝶不见了。
◇
“所以说,只要和下界强化情感联系,我就能回去我原来的身体内?”
议事殿的后殿里,应怜用心念询问天机镜。天机镜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没错。”
它是天道创造出的法器,镜如其名,观测世间一切天机。如今被放在议事殿里,不用再当双面间/谍,自然有充足的时间收集资料,也变得更博学了。
应怜想了想,“比如说,让下界的修真界门派为我祈福?”
“也可以。不过呢,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天机镜道,“当初天道发现君执天抢走你后,第一次生出了名为‘愤怒’的情绪。”
它娓娓道来,“随后,天道的情绪越来越多,开始接近完整,所以才能轻易掌控君凌州的身体。所以我建议你,从君执天身上入手。”
应怜问道:“怎么入手?
“比如说,让君执天抱一下,或者亲一下你。”天机镜经过推算,自信满满地给出建议,“如果这些都没效果,就让他和你双/修……”
应怜:“……”
她这个状态,怎么双/修?
还是说,要她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身/体……停!不要再往下想了!
正当她拼命把那些画面抛出脑海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后殿的门被踹开。
天机镜的声音戛然而止。
君执天的眸色是沉沉的赤红,戾气萦绕全身,一进来就抬手设下了结界。应怜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正要飞离,却被他一把抓住。
“不是说了别乱跑吗,嗯?”他咬着牙冷笑,“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应怜觉得有些冤枉。
从议事殿的前殿飞到后殿叫乱跑吗?还不到一百米吧?她甚至没出大门。
她在君执天手心扑腾,很想和他讲道理,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而君执天此时也听不进去道理。
他指尖魔气萦绕,直接召唤出来一个琉璃小瓶子,把水色的蝴蝶关在里面。
应怜:!
他怎么又这样!
成婚以后,君执天对她一直体贴而温柔,事事以她的意见为准。这么强势地对待她,还是头一次。
而且还是又把她关起来。
面前,君执天似乎在问天机镜问题,但应怜不太想听。她有些气急,又有些委屈,怏怏地趴在瓶底,翅膀耷拉下来。
直到君执天把她带回寝殿,放到床头,她也不想理会他。
小瓶子被轻轻晃了晃。君执天低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应怜?”
应怜一动不动地装死。
过了一会,君执天道:“对不起。但如果你不保证,绝对不会离开我一步,我还是会这么做。”
现在的应怜比起灵核尽碎时更甚,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除了有意识,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蝴蝶。
他在害怕。
怕蝴蝶过于脆弱,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被伤害甚至杀死。
怕应怜真的失去和身/体的联系,从此和天道一样,只能注视此世,而无法真正地参与。
他靠近,想摸摸应怜,指尖却触到了冰冷的琉璃壁。
“那如果我始终这个样子,你就一直把我关着吗?”应怜问道。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说话。原来生气,也可以加强情感联系?
君执天也怔了下,随即赤眸微微一亮,“应怜,你可以开口说话了?”
他凑近,指尖按在琉璃瓶上,眼神充满了急切的渴望。这个样子,让应怜产生了一种不是她被关在里面,而是他被关在外面的错觉。
她顿了顿,本想继续不理会君执天,以报复他的行为。然而对方锲而不舍,反复呼唤她的名字,“应怜……”
“……可以。”应怜轻哼一声,“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如果我回不去身体,你会不会把我永远关在这里面?”
隔着琉璃瓶身,那双沉沉的赤眸凝视着她。片刻,君执天忽地笑了一声,“怎么会。”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我有我的办法。”他缓缓道。
应怜:“……什么办法?不会是乾坤倒转阵吧?”
“不是。”君执天盯着她,轻声细语,“我知道你不想回到最初,我也不想。魔气本源的传承里,有一项是重塑肉身。”
为普通魔族重塑肉身很简单。
但是,为天道造物、原初之火的掌控者重塑肉身呢?
君执天抬眸,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应怜的身体。他慢慢道:“我保证,会让你可以自由地行走世间。”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应怜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片刻后,她才低声道,“现在先不说这个。你要不要先试试天机镜的方法?”
说着,她已经默默地做好了心理准备。
至于君执天那边……反正他一向对各种花样感兴趣,这对他来说,不算困难,反而算是奖励吧?
君执天弯起唇角,“嗯,先试试。”
说着,他没有如应怜想的那样,去亲/吻她的身体,反而打开了琉璃瓶的盖子。
应怜一头雾水,茫然地飞了出来,“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君执天捧在了手中。
随后,阴影罩了下来。
他吻在了她的翅膀上。
轻轻地、慢慢地,像是怕吓到她,让她突然惊飞似的。
“……”
应怜突然感觉心跳重重地漏了一拍。
她望向君执天,却发现自己的视野正在变得模糊。
伏在君执天掌心里的水色蝴蝶,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散成光点,融入床上的身体内。
应怜的睫羽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神魂重新适应着身体,这一次,比以前都要来得牢固和紧密。
君执天在一旁注视着她。
他竭力控制着把她揽进怀抱里的欲望,直到应怜的神魂和躯体完全融合,才把她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抱得那么紧,以至于让应怜觉得骨头都痛了。她抬眸,轻轻捧住他的脸颊。
那双红瞳正凝望着她。
刚刚的阴郁、偏执、戾气……统统消失不见了。余下的,是失而复得的无限喜悦。
应怜同样微笑起来。
她模仿着君执天刚刚的动作,同样轻柔地,把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我回来了。”她眨了眨眼睛,温柔地望着他,“有没有想我?”
君执天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于是,第二天的极天城议事殿里,神女依旧没有出席,代劳的魔君心情却明显好了许多。
至于缘由嘛……
天机镜想,或许,它是三界之中,除了这两人本尊,唯一知道真实原因的生灵。
不过,它是不会说出去的,而且这绝对和君执天的威胁没有任何关系。谁让它是这天上地下最忠诚可靠的法器天机镜呢?
作者有话说:
一个变成蝴蝶飞走了的小故事~感谢在2023-02-19 19:05:03~2023-02-22 23:0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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