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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命女——水弋【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5:56  作者:水弋【完结】
  “不算。”顾念霖绕到她面前,低头看她,“阿永,你若没有回礼,今晚我不走了。”
  这个人真无赖,阿永心里想。她开口问,“你想要什么?”
  顾念霖一早就想好了,“你初到西川那一晚,将玉佩交给了我,我记得当时是用你随身的香囊装好的,我想要那个香囊。”
  “没有了。”阿永一口咬定。
  “你送人了?”
  “就是没有了。”阿永要去倒茶。
  端茶送客,顾念霖不傻。
  他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阿永。”
  阿永无奈,“是真的没有了。那日在城外,我从马背上摔落,香囊连同背上装着册子跟笔墨的袋子一同甩了出去,不知去向。”
  顾念霖唯有连连叹气,“你的香囊我没得到,现在反而生出了要送你一千个香囊的心。”
  阿永倒了一杯茶,松金色缠枝连纹茶杯烫手,她掏出身上的天水碧色软罗香帕包了那茶杯,递给顾念霖,“这是前几日在这院子里摘下的一点药草炒出的春茶,诗经之上此药草名曰]苡,]苡的寓意是,活着虽然是很艰苦的事,却有许多欢乐充斥其中,你尝尝。”
  顾念霖打定了主意,“无有回礼,什么好茶也不喝。”
  “那,我把这帕子一并收回,你也无需要了。”阿永当真收了茶,“这帕子,是你父亲将玉佩交予我时,我用来包裹玉佩的,藏于怀中,一路挡着风雪到了兴洲。”
  顾念霖一把将帕子与茶杯拿去,见那香帕色青色白、莹润风雅,面带笑容,将茶一饮而尽,“春茶喜人,阿永甚是乖巧听话,这帕子我此后不离身。”
  阿永带着几分羞意,“我可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人,我自有主见。夜已深了、茶已喝了、礼已收了,话也说完了,你快快回去。”
  顾念霖带了那帕子、蒲车,高兴得如一个满载而归的孩童,握了一把她的手心,心满意足出门去。阿永看他走出院落,他玉白的袍子在月色下透出明月一般的光彩,他在月下回身朝她一望,有深邃空灵之柔情,她不禁五内铭感。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阿永深夜之时梦到了娘亲,重回与娘亲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温馨如春梦易散,娘亲须臾在梦中破碎飘逝。可她与娘亲在梦中的对话,还清晰不已。
  “娘亲,做喜欢之事,去喜欢之地,遇喜欢之人,和这些白头到老,是为好命。为什么把喜欢之事、喜欢之地放在前头?”
  “因为,女子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娘亲嫁人之后很久才觉悟的道理。”
  “娘亲,值得喜欢之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与你吃得来、谈得来、与你并肩行之人,方才值得你喜欢。”
  “与我吃得来?如此简单吗?”
  “并不简单。吃得来,是日子里的细水长流,若是与你吃也吃不来的人,定不能跟你长久过日子。”
  “与我谈得来之人,只要有话说就可以了吗?”
  “与你谈得来之人,需看他对你是否尊重、信任、关心、有责任感。倘若他有这些,便能与你并肩而行。”
  “娘亲,还有吗?”
  “每个男子的肩膀都是不一样的,看人时需看一个男子的肩膀,可让你安心依靠的肩膀,才是你的归宿。”
  “娘亲......”
  阿永还想说些什么,一阵大风刮来,娘亲化为云雾不见了踪迹,阿永哭着醒来,回想起梦里的场景是娘亲死前一个月,她与娘亲坐在家中小院里缝补衣裳时的对话。
  那时候也如梦里一样,大风刮起,娘亲身后的老梧桐树哗啦啦震响,中断了她们的声音。
  李商隐写道,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
  如果父亲得知娘亲曾经说过的这些话语,他的丧妻之痛,会不会又更重一些?
  娘亲的话,令得阿永止不住回忆起认识顾念霖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祖孙三代人摒弃门户之见独独倾向于她,这是平等与尊重,他将自己暗中蓄势的计划告诉于她,这是信任,他唯恐她有不好,细心呵护于她,这是关心,他在自己生命倒悬之际也没有把她从半路丢弃,这是一份责任心。
  阿永大梦初醒,他早将世人看不见或得不到的尊重、信任、关怀、责任都给予了她,这就是阿永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他给她的与众不同。比起顾念霖声名在外的文武双全、清贵高雅,或细腻温柔、有勇有谋,阿永更看重这份与众不同。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能让自己爱慕上顾念霖的理由。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她真心期待自己跟顾念霖的爱情如同这西川的雪色与月色,纯洁光明。
  辞春仪式七昼夜的光景,足以让整个西川的风云彻底搅翻一次,十一州的主要人物在兴州碰面议事,年少的贵族男女大多找到了各自喜欢的人,纷繁之中井然有序地重新排开了局势,由于姻亲、利益、关系脉络等原因,顾明渠的势力有所削弱,顾明恒的势力增加了不少。顾明渠、顾明恒现在是真正的势均力敌。
  在兴洲一役之后,不仅潜伏进兴州的吐罗残部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就连原本在兴州城中正经开铺子做营生的吐罗良民,也因惧怕牵连到自己而连夜带着家小逃出了兴州。兴州城内跟城外数十里已很难看到吐罗人的踪迹,兴州也改变了策略,从之前跟吐罗百姓共居,到现在严禁任何一个吐罗人踏入西川地界,十一州皆为如此。
  对于顾家军来说,吐罗之后,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
  皇帝无论如何是不信任西川的,从顾有敬背着西川十一州的领地图入京都开始,皇帝一边狂喜于西川的收复,一边担忧于西川的强大。
  为了牵制西川,皇帝不断跟西川以北的多个少数部落结交,不断赠送他们财物,封赏给这些部落首领一定的官职,想利用这些部落来继续牵制西川,以免西川圈地为王、威胁朝廷。
  这些部落的野心一点不比吐罗小,看到朝廷示好,一向不敢进犯西川的他们很快露出了各自的獠牙。
  可吐罗的下场是前车之鉴,单个部落是吞不下西川的,因此,最主要的四个少数部落鬼、方、沂、羌渐渐合为一个名叫乌纥的大部落,规模足可以与灭亡之前的吐罗相比。
  乌纥之心,意在吞并西川之后再四家瓜分。再者,四家之人马可合可分,这种灵活的作战方式在西川陡峭险要的地势上非常占据军事优势。
  朝廷来的陈放、王开等人自然也知道朝廷的用意,对于顾明渠、顾明恒提出的主动围攻乌纥的战略,陈放坚决反对。若顾家军灭了乌纥,西川再无人可牵制,朝廷会怪罪于他们。若是顾家军败了,乌纥顺势攻入西川,陈放等人也自身难保。他多次劝说顾明渠、顾明恒,乌纥一事,还是转攻为守最为保险。
  顾明渠在辞春仪式这几天从军中忙到家中,还要出入各种宴会,非常疲惫,加上喝酒过度,腰伤发作,辞春仪式第二日,就躺在了家中暂时养病。
  顾念霖服侍在父亲床头,亲自端了药碗过去,顾明渠喝了药,自觉好了一些,问道,“你与谢姑娘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我看得出她也对我有心意,只是,她还需想清楚,这毕竟也是她的人生大事,她多想想是好的。”顾念霖将药碗放好。
  顾明渠笑笑,“没有出息,兴州城里像你一般年纪的公子里,在辞春仪式上都找到了各自的意中人呢。”
  顾二夫人一听,笑了起来,“念霖也是很受贵女们心心念念的,若在往年,说不定真的能从诸多女子里挑选出一两个呢。只是,念霖如今一心记挂着永儿,又怎好再跟别的公子们一般比较?”
  顾念驰手中拿着蒲车模子进来,顾明渠也是自幼博闻强记之人,见那蒲车,连连惊叹,“这不是书上才有之物?”
  顾二夫人搂着顾念驰,把阿永赠与蒲车的事说了,一遍遍称赞,“永儿真就不是个俗人,送的东西都这么叫人称心如意。”顾明渠听了,也面有欣然之意。
  “念霖,我听你如归阿姊说,顾泓文兄弟俩当街拦着永儿,多有强人所难之意。若不公开你与永儿的婚约,此后这类的事情,怕是会源源不断。永儿的光芒是遮盖不住的,她处处出彩,而你们父子跟顾明恒父子又已对立。不要等到她出了什么事,你才知道后悔。”顾二夫人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念霖立刻站起来,“我倒是想要她立刻答应婚约的事情,可是我若马上去逼她,岂不也成了强人所难?我心中也是焦急万分。”
  顾明渠看了一眼顾二夫人,顾二夫人说道,“永儿带回了你祖父下葬的消息,加上她之前为你、为顾家做的,我总觉得她不是一般女子。她毫无门第可言、父女又从京都获罪远道而来,可她像是冬天的枯草,总不断给人奇迹。念霖,你若对她有坚定的心,此事我便为你玉成,今晚你把永儿父女请来,我与她说。”
  “母亲,我对她越发有坚定之心。”顾念霖谢过了母亲,连忙亲自写了请帖,附赠上各色礼品,差管事细心送去别苑。
  管事回来的时候,报与顾念霖听,“请帖送去时,只有谢史官在,说是谢姑娘应了大公子、二小姐之请,去了城外的盐庄跟纺织院,原打算天黑才回,不过谢史官已叫人去城外告之了。”
  顾念霖问同去的还有谁,管事说还有一位名叫许简的武官。
  天黑的时候,谢信父女到了顾家,顾明渠一家以厚礼相待,顾如期、顾如归、顾念驰也在,顾明渠与谢信说了一些军中的事情,就吩咐顾二夫人亲自去储酒房选一坛子好酒。
  顾二夫人拉着阿永的手,“永儿,你父亲定然是喝惯了京都的美酒,我那儿也有几坛子京都运来的名酒,你随我去看看,如何?”
  阿永答应着,起身跟顾二夫人去了。
  到了庭院的回廊之下,顾二夫人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手,“永儿,今晚请你父女二人,实是我夫妻二人想重提你与念霖婚姻大事。西川眼下形势多变,你到西川之后,不知不觉已成为念霖的主心骨。我知这是你终身之事,可我也看得出来你是喜欢念霖的。遇上一个喜欢的人是那样幸运和难得,你跟念霖,莫要互相留下遗憾。他需要你陪伴,你也需要他扶持,这就是夫妻之情。”
  阿永暗叹世上之事的巧妙,她几日前刚刚梦见了娘亲,想通了与顾念霖之事,今日顾二夫人就来询问。
  既然是想通了的事情,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我愿遵循这份婚约。”阿永是诚挚的。
  “当真?”顾二夫人惊喜不已。
  “当真,永不反悔。”阿永承诺。
  “快,快。”顾二夫人连酒也不挑了,拉着阿永回去,眉开眼笑,“念霖,永儿答应与你的婚约了。”
  顾明渠刚跟谢信说完婚约的事,谢信左右为难,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愧对亡妻,对阿永的婚事,他不愿意用父亲的身份去勉强她,一切需阿永自己做主,正不知如何给顾明渠答复,忽听得阿永已答应了婚约,谢信松了一口气。
  顾如期、顾如归兄妹听到当日玉佩带回婚约这桩事,又见顾念霖婚事已成,都大为开怀。
  顾念霖见阿永颔首含羞,满心痴了,目不转睛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秀若青山、明若砗磲,起身到了阿永跟前躬身行了大礼,谢她愿托终身。阿永眼神脉脉,也对他回了礼,谢他赤诚之心,俨然已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小夫妻。
  顾明渠与谢信畅饮起来,好久都没有这么开怀过了,谢信酒量不佳,可架不住心中实在也兴奋得很,跟着顾明渠一杯接着一杯喝,顾如期等人都在边上陪着说话。顾念霖早拉着阿永出门说悄悄话去了。
  幽庭满花香,鸣虫似吟乐,顾念霖伸手去抱她,阿永这回无论如何挣脱不开,快要在顾念霖的怀抱里窒息了,她能感受到他灵魂里溢出来的幸福与快活,她说了一句“伤口痛”,顾念霖才依依不舍松开她,女孩儿的身子香软香软,这般美好,他真觉得之前的生死劫难没有白受,劫后余生,阿永是上天赐予他的恩馈。
  “阿永,你为何会一下子就答应了?”顾念霖的声音里还带着幸福的轻轻颤抖。
  “世上的事情总是怕有心人,我一直不间断地去想,自然就想通了。”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
  “你给我尊重,给我自由,给我关怀,甚至,给我你的命,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我还会给你更多,阿永,今晚我会一直喜悦,会睡不着的。”
  阿永笑道,“真为你可惜,你这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见了我一个京都的人就成这样了,要是日后你去了京都见了那里的好女子,就会觉得我不堪入目了。”
  顾念霖两手捏着她的双颊,“不许你再说。”
  阿永推开他的手,“我偏要说,我还要给你出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西川诸多女子爱慕你,我跟你的婚约若是传出去,必然让顾家跟那些世家大族之间不愉快。你母亲信佛,不如借着佛祖的名义,说你命数带劫,需一命硬之人方能化解,我自小苦寒,本就是一块硬石头。”
  “你才不是硬石头。”顾念霖贴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你是临风冬草,百折不回。”
  阿永一瞬间想起来,她把螭龙玉佩交给他的那一日,他微不可闻说了一句话,如今听来,那一日他说的应该是“如冬草临风,百折不回”,莫非,这就是当初节度使大人一眼选定她的原因吗?
  阿永被他的柔情溺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退后一步,“你从一开始就瞒着我婚约的事情,是对的。尽管我介意过你瞒着我,可你如果一开始就说了这事,我可能后来就不会一次次见你了。你我生来有云泥之别,婚约之事,确实离奇。”
  顾念霖有几分小得意,“还好我忍住了,不然,你早该跑了。”
  阿永被他逗笑,又说,“我有正事与你说。今日我去如归阿姊那里消遣,许武官也在。自你父亲回到西川之后,忙于军务,一直没有提携许武官。许武官对我说,若朝廷封诰到西川之后,顾家能借机提携他一二,他必然感恩相报。”
  “这事情也怪我。他帮了我大忙,我该一早回报他的。可父亲一回来,从祖父去世到辞春仪式,再到乌纥为患,我一直没能跟父亲提起此事。再者,直接提升他一个人,未免太引人注意,会引人怀疑。”
  阿永也赞成他的想法,“你谨慎行事是对的。我看事不宜迟,你是时候暗中培植人手了。西川几十年来多战事,西川大地每一处角落,你可都了如指掌?”
  “西川十一州各处的山形地貌,不曾完全领略过。”
  “他日若是要在西川站稳,带兵打仗是免不了的,可明着练兵会让人警觉。”
  顾念霖目光温和有力,“我想好了,西川大地多猎物,我会广纳勇士,以狩猎娱乐为名,在西川各处练兵作战,只需三年,我必然可以蓄势到位。”
  “史书上说,匈奴冒顿单于被父亲送到月氏做质子,他父亲有意立幼子为匈奴王,故而出兵打月氏。冒顿单于从月氏死里逃生,回到匈奴之后他亦是以狩猎为名广纳勇猛之士。他所指之处,若有人不射箭,便会处死。起初,冒顿单于指着鸟兽与自己的战马,有人不敢射击,立刻丧命。不久,冒顿单于指着自己的妻子,再指着父亲的战马,左右莫敢有不从者。靠着这样的严训,他培养了完全忠于自己的人,到最后,他指着自己父亲的人头时,箭头齐发,他杀了父亲后,自立为王。”阿永摇头,“这样的驯服实在残酷,可不失为一个行事的思路,不严不苛,则不能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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