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一缕随身寄,妾如青丝永相随
青丝只有一缕,可她对他的情思,却万万不止一缕。
顾念霖顿时获得了莫大的幸福感,可他非要听她自己把满满的爱意说出来,“阿永,你可有话对我说?”
阿永不说,只笑不语。
顾念霖就说,“你若不答,我也有法子知道。”
他做势要亲下来,阿永一慌,拿手挡住了他,自己坐直了身子,“我说就是。”
面对顾念霖细细密密的深情,阿永看着他清澈、温和、坚定有力的眼眸,郑重说道,“比目连心游,鸳鸯结伴啼,河枯石已烂,身影不见离。”
顾念霖内心激动,这是东汉秦嘉对妻子徐淑的情意,阿永这是在还他顾念霖的爱。
他想起阿永答应订亲那一晚,他对阿永说了秦嘉的“神启其吉、我之爱矣”,不想阿永竟记在心里,并同样以秦嘉之诗回赠。
上下有万古之年,横向有四海八荒之大,多少争权夺利、多少帝王将相,最终都是淹没于黄土的宿命,成为尘世间一粒微尘。凭它几番惊天动地、凭它几番轰轰烈烈,最后能留存后世的,都唯有附着于历史遗物上的情之一字。
到了晚间,顾念霖把顾英辰兄弟俩投奔的想法说了。
顾明渠沉吟半分,“他二人能归顺,必会有大用处,顾明恒对他们的戒心也不会太大。只是,你我都要留心,他们跟顾明恒毕竟是父子,不可完全放心。”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只待父亲点头,我就去联络他们。”顾念霖给父亲端着药碗。
顾明渠把药趁热喝了,觉得腰伤好了几分,“此事我答应了,明日你拿些金帛之礼赠与他们。顾明恒耳目通达,你们可不要鲁莽,凡事先与我商定。”
“是。”顾念霖接着提及了自己的事情,“我决定从西川流民与百姓之中招一些能人,过不久,就先在兴洲城外狩猎与赛马。待到人马一多,会在西川各地巡猎,我只是对父母有愧疚,此后陪伴父母亲的光景会越来越少。”
“我与你母亲不打紧,你自己的事情打紧,若有合适的人,我也会想办法拨动给你。”顾明渠闭目养神,“你之前一直对顾明恒父子示弱,不想却能从吐罗残部手中死里逃生,他们已察觉你不一般。这一次假狩猎、真练兵,你可要想好每一步,绝不能露出了破绽。”
“父亲安心,我会常带着阿永出游,我被美色蒙蔽了斗志,也是顾明恒父子乐见的事。”顾念霖握了握手心。
顾明恒手握旌节仪仗,气势又比先前更盛,面对不断在西川边境滋事的乌纥部落,顾明恒推翻了陈放的战略,改防为攻,此事惹来顾明渠的反对。
顾明渠说道,“兴洲刚经历浩劫,最宜休养生息,攻打乌纥一事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可延后。”
“今日,乌纥敢在我边界扰民生事,明日,乌纥就敢大摇大摆进我西川,我绝不姑息那等鼠辈。”顾明恒有意讥讽,“节度使大人在西川时,我不信他对吐罗残部的潜入一无所知,可正因他对吐罗的姑息,才酿成了兴洲这一场浩劫,不然,单将军也不会死去,你的念霖,也不会因单将军而受苦。”
这一番话,让顾明渠的火苗一下窜起来了,单将军的死让他心头千疮百孔,念霖又差点死在顾明恒手上,就连他惨死在关山魇稚系母盖坠擞谐纾此刻也被顾明恒这般出言侮辱,亏得父亲生前对顾明恒那样器重爱护。他一激动,站起来就要变脸,很快被左右劝解住了。
顾明渠、顾明恒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
陈放等人不同意出兵攻打乌纥,顾明恒便不愿再尊重陈放的想法,毕竟陈放才掌管西川三个州。顾明恒自己集合了三万兵马,兵分五路,从兴洲连夜出发,迂回山岭之间,意图包抄乌纥。
夜里,乌纥不知顾家军来袭,阵脚大乱。
但乌纥乃是由四个游牧部落组合而成,也经过了一番严训,见集结不占据优势,乌纥分散成为四股兵力,加上长期游牧在西川之外,对地势异常熟悉,这四股兵力开始反抄顾家军的分队。
交战不到三个时辰,顾家军在山岭之中死伤了将近一万。天色也不如一早预料的那般好,风沙四起,顾明恒在黑夜里迷了路,中了乌纥一个分支的回杀,顾明恒的战马被乌纥劈断了马蹄,顾明恒滚落下马,靠近心口的地方又被乌纥的分部首领扎了一刀,将士们奋力厮杀,才护着顾明恒撤出危险之地。
顾明恒被送回军营的时候,奄奄一息,营帐里挤满了人,医官们轮流上阵,到了天明,顾明恒还是未醒,性命是保住了,可顾明恒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医官们也毫无把握。
顾泓文、顾泓礼已哭成泪人。
顾念霖扶着顾明渠从营帐之中出去,心头像是压了一千斤的沙子,他红了眼眶,“父亲,明明我心里那么恨过他,可为什么看到他命悬一线,我却还是会这么难受?”
顾明渠瘫坐在了篝火边上,“他毕竟是你的大伯父,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他将你置之死地,他对我们反目成仇,可骨子里,他也是一个一心戍边、忠于朝廷的人。这次他为了西川边境落得一身重伤,确实也叫人心有不忍。不过念霖你记住,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顾明恒一醒来,对你我照样不会手软,我希望你也不要对他心软。”
“我知道了。”
顾英岚、顾英辰背着别人,找到了顾念霖。
顾念霖说了顾明渠的想法,顾英岚兄弟都很积极,“他受了重伤,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会以伺候父亲为由,日夜周旋于他身边,见机行事。”
顾念霖想了想,“好兄弟,你们的恩义,我跟父亲不会忘记。顾明恒虽负伤,可他绝不好应付,你们可要处处小心,他日我与父亲的事若有成,军功可论你们一份。”
顾英岚兄弟俩得了此话,吃了定心丸一般离去了。
第二日,顾念霖就听说顾英岚、顾英辰跪在顾大夫人跟前半天,极尽孝悌之哀痛伤怀,愿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照顾顾明恒。顾大夫人被他兄弟的孝心感动,觉得下人总不如亲生子那般照料到位,而顾泓文、顾泓礼又有军务在身,就答应了顾英辰兄弟二人的恳求。
如今,顾英辰、顾英岚已搬到了顾明恒养伤的和园去住下。
顾明恒一倒下,西川缺乏一个掌大局之人。顾明渠的腰伤时好时坏,陈放等人又借机要插手西川事物。
这时候,顾念霖的大姑父刘勋被众人共同推到了高台之上。
第25章 下一世,我去京都遇你
刘勋此人城府极深,论外表,他有顾明渠的平善和顺,论内心,他有顾明恒的阴狠诡诈,甚至比顾明恒更甚。
在顾有崇与吐罗僵持不下的早些年里,刘勋就给顾有崇出了不少残酷的计谋,其中最叫人胆寒的一次,是吐罗一直退守在峡谷,半月余不出来迎战,妄图拖垮大煌兵马。
大煌兵马在山中冻饿多天,到了吃雪、挖草根的地步,饿死、冻死、病死的人每日增加。
顾有崇便听了刘勋的话,叫几路人马分别堵住峡谷的出口,用石脂水点燃了大量的粮草、皮革、木头丢进峡谷中去,再命人不断从峡谷顶上泼洒下一桶接着一桶的石脂水,峡谷中的土地、山体、兵将纷纷起火,冲天的惨烈哀嚎已失了人本来的声音,像是地狱烈鬼。
肉焦味与灰尘弥漫数十里,吐罗五千多人活活烧死、闷死在峡谷里。
顾有崇打了胜仗,收复了西川两个州,凯旋而归,给了刘勋莫大的封赏。
刘勋表现得尤为谦虚低调,一连推辞了三次才肯接受赏赐,很得顾有崇的倚重。顾有崇还特意找来大女儿顾斐谈话,让她收敛起来任性,好好跟刘勋过完余生。
眼下,顾明渠、顾明恒都带伤,必要时不能亲自挂帅,军中事也多有力不从心。
刘勋就被众人推到明面上,分管军中诸事。刘勋本已是正四品的都尉,但他在西川涉及的事务盘根错节,权力又远不止都尉而已。
因西川遥远又特殊,皇帝早交予陈放敕授之权,西川正六品及以下官职的任免可不必向朝廷请旨意。在顾明渠的疏通下,陈放给了许简一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许简对顾念霖父子至此更加感恩戴德。
阿永与顾念霖订亲之后,顾二夫人觉着他们父女俩居住在官署别苑大为不合适,加上也没有人周到照料,就送了谢信一座不小的宅院,距离顾念霖家中仅仅隔了三条大街。
谢信父女为避免人多话杂,搬到了宅院去,高墙大门住着,倒也清净。
司弦歌把昭雪悄然送了来,阿永发现昭雪除了见到人容易害羞、不大说话之外,可算是又一个聪慧灵气的女孩儿。
昭雪会的东西很多,女工纺织、刺绣、唱曲儿、弹拨奏乐、胡旋舞、梳妆配衣,还会炒很多可口的小菜,收拾起家务来也很利落整洁,人非常省事,阿永很喜欢她,把她当成了姐妹,谢信见阿永有一个小女伴,也大为喜悦。
“昭雪,你怎么能学会那么多的东西呢?”阿永这样问的时候,昭雪就低下了头。
她说,“我是迫不得已,我被别人买去,后来又被抢去京都入了宫,宫中教我们这些,说是君王喜欢听曲儿。”
阿永知道她心里的痛,再也不问这些,问起了司弦歌,“昭雪,你与司弦歌是在哪里相识的?”
昭雪眼中有了柔光,“三年前,我随同管家前去给贵客送礼,刚下过雨,兴洲城中路滑,我双手捧着不轻的礼品,脚底滑了一跤,礼品摔了一地,被管家当街用皮鞭抽打,皮开肉绽,地上的污水浸染到了伤口,管家把脚重重踩在我的伤口上。路过的他将我救走,安置在他的小木屋中养伤,他就睡在门外护着我。我伤好之后为了要讨一口饭吃,不得已又去做了女奴,他为了常见到我,也去做了下人。”
后来的事情,阿用已不必问了。昭雪貌美,后来被主人选中献给顾有敬,顾有敬将她与其他美人一起带去了京都,献给了皇帝。
阿永拍了拍她的手,“以后会好的。”
千言万语,都在这几个字当中了。
像顾家这种大家族的嫡孙媳,该学的东西是一样不能减少,阿永每日早晨去顾家,跟随顾二夫人学打理家事、人情世故、庭院摆设、大小礼仪。
以阿永自小喜静的性子,习惯了自在,不大适合学这样条条框框的规矩,可一想到这全部是为了顾念霖,阿永内心倏忽变得强大,事无巨细一一亲自上手去做,不出半月,已很得顾二夫人认可。
顾念霖自从封了明威将军,在军中的职务明显多起来,知道阿永天天跟母亲在一起,顾念霖每天都尽量赶回去跟她们用午膳,要是赶不回去,也早早叫人帮他留一份一样的菜肴,晚上回去吃。总之,阿永每天吃什么,他跟着吃什么。
当着顾二夫人的面,顾念霖跟阿永不好说亲密的话,膳后进茶时顾二夫人有眼力劲,早寻了理由出去,留下他二人在小厅中说体己话。每到这时候,顾念霖就要挨着阿永坐。
阿永推他,“你去那边坐,那边宽敞。”
顾念霖偏不去,“坐这舒服。”
阿永起身,“那我过那边坐。叫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顾念霖一把拉住她,“管他们呢。阿永,我在军中辛辛苦苦念着你,特意赶回来,你不能好好陪我说说话?”
阿永把香茶递给他,顾念霖一口气喝了半盏,“这茶好香,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许校尉从京都带来的一点紫笋茶,这茶可金贵得很,是贡品,又因为娇嫩无比,轻易运不到西川。你没有见过此茶,是正常的。”阿永又笑道,“许校尉只带了二两,他赠了一两给父亲,又赠了一两给如归阿姊,阿姊拿了半两给母亲,你这才有口福的。”
阿永订亲后初到顾家的那几日,口中还“夫人、大人”地叫着,顾二夫人与顾明渠不让她这么叫,让她直接改口叫父亲、母亲,阿永脸上的红晕像是成熟得正好的石榴,她拜了又拜,低低叫了一声父亲跟母亲,把顾明渠夫妻乐得合不拢嘴。顾念霖当时松风鹤姿站在边上看着阿永,心都化了,感觉她融进他心头来。
许校尉就是许简,顾念霖一听,放下茶盏,“一两贡茶赠与阿姊,许校尉对阿姊的心不可谓不重,他对阿姊看来是认真的。阿姊也真是,茶怎可乱受?受了男子的茶,可是等同于许婚的。”
婚娉纳娶时,男女双方互赠好茶是约定俗成的民风,一般的年轻男女之间不会以茶为赠。
“阿姊看着柔弱,可她是个有主见之人。我观许校尉虽略粗枝大叶,其实也不乏忠正良善,又润物无声,很能开解阿姊的一些心事。”阿永看门外无人,转头问他,“如期阿兄与洛姑娘可是谈妥了?”
顾念霖佯装蹙眉,叹了一声,“谈不妥。”
“怎么?”
“父亲早就找阿兄去问过,阿兄说不喜欢洛姑娘。后来,那天洛姑娘把阿兄堵在无虞楼上,回来之后阿兄生了我好几天的气呢。他几次要走,被洛姑娘挺身拦着,无奈之下,阿兄只好答应会考虑婚事,洛姑娘才放他走。”
阿永噗嗤一下笑出来,“阿兄生你的气是应该的,谁让你出卖阿兄呢?再加上,上回你与阿兄带着十几个贵女去赏月,最后只留下阿兄一个人应付那些贵女,阿兄不为难于你,已经是仁慈。”
顾念霖伸手去捏着她的脸蛋,“你还说,都是因为要见你,我才落荒而逃的。你看到我带着那么多姑娘扬长而去,竟一点不打紧的样子,我当时可气了你几分。”
阿永想起辞春仪式上顾念霖万花丛中过的场面,止不住笑,嘴上求饶,“我知错了。”
顾念霖这才罢手,捏了阿永的脸,他心情很好,“听阿兄说,洛姑娘以她与阿兄在谷底共度一晚之事来威胁,阿兄进退两难。”
阿永唯有感慨,“洛姑娘,真勇士。”
顾明恒伤了半个月之后才醒来,伤口非常深,且乌纥常年游牧、宰杀牲口,所持兵械都相当污秽。顾明恒的伤处已有血肉腐化的迹象,医官们战战兢兢,日夜轮流伺候着,顾大夫人已经哭昏过去五六次。
顾泓文、顾泓礼记挂着顾明恒,但他们一个是壮威将军,一个宜威将军,顾明恒不在军营,他们兄弟二人艰难扛着局面,不想让顾念霖父子趁人之危。
初出茅庐的虎崽,毕竟不如游走多年的老虎,顾泓文、顾泓礼本就防备顾明渠,再多了刘勋这么一只表面热心亲善、内里阴沉无常的猛虎,每一步都万分小心。
顾明恒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顾泓文:“顾明渠一支,必要时可先下手为强。朝廷的人马,势必要从西川拔除。乌纥部落,也只能由你我父子三人扫平,军功与民心,断不可落入顾明渠与顾念霖手中。”
“可是父亲,拔除朝廷的人马,岂不是与朝廷作对?这也有悖祖父当年的训诫。”顾泓文还记得小时候,常听祖父顾有敬说“一日臣、则一世臣”这样的话语。
顾明恒在伤口极端剧痛的情形下,竟还能发出冷哼,“统领了西川,就不是忠于朝廷?我自有忠心,但这忠心,何须与朝廷共分西川?也只有顾明渠那个窝囊废,才会向朝廷提出共治西川的鬼话!”
22/38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