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期、许简、司弦歌都上马,随着顾念霖飞驰而去,绿洲外的沙地尘土飞扬。顾念霖以猎物为引,以军中猎敌之法,指挥着人马或进、或退、或侧击、或出其不意快袭,成效虽有些差强人意,但这些人马俱是青壮年,勤苦好学,头一次狩猎就初见成效,已是不容易,顾念霖大为意气风发。
只过了大半日,顾念霖等人果然提回来二十来只被射杀的兔子、野鹿、羚羊、猞猁等等。众人都是饥肠辘辘,将这些猎物分了下去宰杀,待米粮熟透时,火烤的肉香也飘满了整个山谷。
阿永看了看傍晚的云霞,随口说了一句,“今晚夜空晴朗,将有星月。”
顾如归大为吃惊,“听说史官会观天象,原来是真的。”
顾念霖夸起了阿永,“阿姊,阿永的真本事多着呢。”
顾如归打趣道,“今晚若是无星也无月,我看你们在山中能不能变出来?”
说说笑笑之间,身后响起突兀的马蹄声,回头看时,竟是洛泱。
顾念霖疑惑洛泱如何穿过他的关卡,可一刹那就明白了,这个山谷本是洛氏家族的私家地盘,洛泱来这里如入无人之地,也就不难理解。西川十一州明说是顾家统领,悉数归属顾家,但有时候为了大局,对于西川这些世家大族,顾家也不能不跟他们保持一种模糊的边界,不必分太清,水清则无鱼。
洛泱只带了两个婢女,一主二仆都骑着马,此刻下了马,洛泱从不怯场,先开了口,“听闻明威将军你带了家眷在此狩猎,好不逍遥。这山谷是我洛家宝地,我也许久不来了,今日我不请自来,也想跟各位凑个趣,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顾念霖一笑,“是因为我阿兄在,所以洛姑娘才闻风而至吧?”
“是。”洛泱毫不避讳的眼神看向了顾如期。
顾如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甩了袖子,侧过身去。想想不妥,又自己上前来,对洛泱行了礼,言语温和,“洛姑娘,狩猎乃是粗放之事,洛姑娘千金贵体,不宜在此,以免误伤,还是请回吧。”
洛泱的皮鞭一指阿永,问道,“她可会狩猎?”
顾念霖挡了半个身子在阿永跟前,“我正细细教她。”
洛泱傲然笑道,“那便是不会了?她不会狩猎都能在此,我这自小在山中狩猎之人,说什么误伤不误伤?再说,我对此山比你们了解,穿过你们后面的山头就有三条路可直通乌纥,你们可知道是哪几条?”
此话正中顾念霖下怀,他虚心道,“请洛姑娘请教。”
“我偏不教。除非我留下来,看我心情好时,我自然会说。”洛泱神色淡定,她身穿白纱衣,头戴花纱帷帽,帷帽的面帘掀起,露出俏颜,声音娇脆,举止很有世家女子的风范。
顾念霖为了正事,含笑点头,“也好,洛姑娘既然有心而来,就请留下。只是洛姑娘这身行头,怕是不方便狩猎。”
洛泱收了皮鞭,再次看向阿永,“衣裳曳地,我对狩猎依然是手到擒来。再说,你的未婚妻子,此刻不也是上衣下裳、轻纱曼履吗?”
顾念霖无话可说,他觉得洛泱要真成为了他的阿嫂,往后对着她说话,也够头疼的。不过最头疼的人,应该是顾如期吧。
顾念霖风度有加地一伸手,“洛姑娘请。”
天色渐渐黑下来,山谷之中点燃了不少的篝火,洛泱缠着顾如期说话去了,顾如归也跟许简在火堆前烤着一条羚羊腿。
阿永去寻昭雪跟司弦歌,远远看到昭雪与司弦歌肩并肩坐在火堆后头,篝火把他俩的影子映照在山体之上,昭雪与司弦歌四只手对着山墙的火光做出飞鸟、小鱼、猫狗、花朵等各种形状,不时还做出夫妻状的一男一女、欢欢笑笑,犹如皮影戏,看得出他们真的非常相爱。
阿永跟着笑了好久,刚想抬脚走过去,见司弦歌探身过去在昭雪耳后热吻了下去,昭雪也勾了司弦歌的脖子,两人的影子在山体上放大,阿永乍一见这种热烈事,心里说不出的心跳怦然,立刻转身要走,一头撞到了顾念霖怀里。
顾念霖看了司弦歌与昭雪两人,再看撞得头昏眼花的阿永,温声道,“我怕你着凉,也怕你迷路,心急来寻你,此处风大,还是回营帐去。”
阿永答应了一声,跟着顾念霖回去,怕回营帐里被顾念霖瞧见她的脸热,就说,“营帐之内烟熏火燎、气息不通,倒是在外头坐着好。你瞧阿姊跟阿兄他们,也都在外头坐着呢。”
顾念霖依着她,与她独占了一堆篝火,离着旁人有三四丈的距离,阿永在册子上对着火写字,顾念霖大手一压,“不让你写,要坏眼睛的。”
阿永推开他的手,笑了笑,“今日有今日事,明日有明日事,今日不写,明日便忘了。”
“阿永,你安心做我的妻子不好吗?何苦来这么辛苦自己。”顾念霖叹息,“我说过会给你风沙般的自由,可我总不愿你太操心、太费力。”
“跟西川那么多温饱不继的底层女子相比,我有什么操心的?”阿永说到此处,想起了一件事,“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顾明恒急着攻打乌纥,也不外是想先把军功抢下来,只是,他太心急,低估了乌纥。可除了攻打乌纥,还有一样可得民心的做法,既兵不血刃,又事半功倍。”
顾念霖只想了一下,拍手称好,“我知你所指何事了。你我负伤进了驿站那一次,驿站小卒说因西川强征良民服役,底层小民不但要垦田果腹、纳粮上税,还要去驿站、军马处、贵族家中、官署等处劳役,苦不堪言。我对此事也上心久矣,借着巡猎的良机,我多亲近百姓,为他们分忧解难,如此,不愁民心不向。”
阿永低头笑了,手上接着写在这山中的见闻,山势走向、绿洲丰茂、湿地深浅、日夜温差,加上花木走兽、泥土质地,一一详记。顾念霖看着她落笔的字迹,问道,“阿永,你若真有做史官之心,我愿意第一个成全你,你无论做什么我都赞成、都高兴。西川地大物博,只靠着你父亲一人委实难以做全,我请我父亲向陈放等人举荐你,让你成为西川名正言顺的史官。”
“当真?”阿永激动得手中的笔差点掉落,眼睛亮晶晶地,像是绽放开来的春日山茶花,质朴高洁,“成为真正的史官,是我自小的夙愿。可是,我不想让别人觉得你是在为了我走偏门。”
“举贤不避亲,你可堪重用,顾家举荐你,也无人敢说什么。”顾念霖见她神态娇憨,对他也没了往日紧绷着的距离感,心上大为欢悦,“阿永,你总只写西川的史书,什么时候你也写一写我们之间的史书,把你我之间的点点滴滴都记下,等我们老得走不动时,也能躺在摇椅上看看,死后还能带在身边永存。”
阿永像是被人发现了天大的心事,她声音微不可闻,难为情道,“其实,我早写有。自从在西川见你第一面,我本只想写入西川后的人事见闻,可写到你身上,总让我心潮起伏,我便将你挪了出来,重新写到空白册子上,谁知,那空白册子越写越多、越写越厚,我......”
阿永说到此处,感觉顾念霖眼神灼灼,她说不下去了。
顾念霖听了阿永这话,得意得很,在阿永耳边耀武扬威,“你来西川初见我时,我觉着你很不错,我看得出你心里也开始装下我,不然,你何以那晚坐在对面看了我那么久呢?第二日我约你过顾家赏书画,你果真去了,我就更笃定,我在你心里也不差。我一早瞒着你婚约的事,也是想让你一步步喜欢我呢。”
啊,这人坏透了,明明是他先心悦她,偏处处引她去喜欢他,阿永又气又笑,“你这人坏心思一大堆,订亲之前我怎么没有发现呢?你坐过去,我不要理会你。”
顾念霖更靠近她一些,“阿永,我们的史书上,都记了什么事情?”
“太多,兴洲战乱、驿站涉险、军中囚禁,这些自然不必说,小到你赠与我的小礼、你对我说的一些话,我都写下。不过,这些史书我可不会给你看,你看了,该越发得意了。”阿永将了他一军,自顾写着,面上含笑,侧颜落落动人。
风色渐大,吹起书卷,阿永向来观天象有六七分准,今晚亦是如此。满天的星子实在是有些多,很是拥挤,天空星辰像是罗织了一件珍珠衫。圆润月色不与群星争辉,在另一边的山顶上高高照着,银光四泄,柔如情话。
顾念霖见阿永写得入神,冷不丁唤了她一声,“阿永。”
“嗯?”阿永以为他有话要说,一下转过脸去。
顾念霖侧头把自己的脸贴到她唇上,画面很美好,阿永心底跟脑海轰然一下、身子僵滞,顾念霖甚至用力往她唇上压了片刻,得了一个亲亲,他大为喜悦,连同她的手握住了笔,坏到了极点,“六月夏初,山月思浓,阿永吮念霖左颊、停留有余,快写上去。”
明明是他想亲她,却偏让她去亲他。
阿永羞赧万分、急得跺脚,伸手就要打,顾念霖早起身跑了,阿永追着他不放。
顾如归等人远远听到了动静,都赶过去,护住了阿永,顾如归对顾念霖道,“念霖,阿永还未过门,你就赶着欺负她?”
顾念霖见阿永伏在顾如归肩膀上面色酡红、含羞不敢见人,心上喜爱不减,口上说道,“我哪里舍得欺负阿永?倒是你阿姊,动不动就把罪名扣在我头上。许校尉你看,阿姊也在欺负我呢。”
许简闻言,看了顾如归一眼,对着顾如归笑,顾如归脸上绯红,不说话了。
篝火边上坐着的顾如期在看热闹,一边看一边伸手去拿茶,不料触手滑腻生温,顾如期转头一看,洛泱也拿了那茶,他正抓着洛泱的手。
司弦歌与昭雪正走过来,看见这六人三对各有心思,不禁面面相觑。
西川多一个史官不是难事,顾明渠对陈放举荐了阿永,陈放一开始介意阿永是顾家人,不肯让步。但想到小小史官,在军中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也就同意了,正式给阿永下了官面告身,允她今后可出入官署、军中、西川各地行史记之事,并随同在谢信身边掌大礼、观天象、任规训、整理文史等等。
与顾念霖相见的日子变少,阿永心中喜忧参半。有时候她忙于要事,无暇陪伴顾念霖狩猎,顾念霖也理解她,自己带了人马浩浩荡荡去了。等到阿永得空之时,顾念霖往往是刚刚狩猎完毕赶回军中,军中的要务也离不开顾念霖。
阿永无比心疼顾念霖的身子,三个多月来,他狩猎、回营两头忙碌,总没有休息的时候,她怕他撑不住。好不容易赶上她与顾念霖都在军中,顾念霖瞅准了时机,去找阿永说悄悄话,“这一次,我想带一千余人,自西北山岭绕过魔窟城,去往正西方向的大天山岭狩猎,约半月余才回。那里是乌纥每年都会去的游牧之地,我必须去。”
阿永拉住他的手,“你这一去,我要半个月睡不得安生觉了,可惜我不能与你同去。你要小心,那里毕竟是乌纥的巢穴之一。顾泓文已对你疑心很重,他这三四个月掌控了不少的实权,你需提防他在你背后下手。借刀杀人,已是顾明恒父子的老戏法了。”
顾念霖轻轻拥抱她,“为了你,我不会出事。顾明恒的猜忌心一向很重,顾泓文虽是他亲生嫡子,可顾泓文若是权势过大,顾明恒不免会多心,这倒给我们一个利用的机会。顾英辰兄弟俩已找我说过,顾明恒对顾泓文一直在拿捏当中,等我这次狩猎回来,就该顾英辰他们行动了。”
阿永仍然是放下不下,“大姑父接管了父亲的不少事,在军中,许多人开始唯大姑父是从,父亲时不时腰伤发作闲在家中休养,眼见大姑父的势力越来越大。念霖,这一次你可不是腹背受敌那么简单。乌纥、大姑父、顾明恒父子,稍有不慎,刀刀致命。再加上,小姑母也不肯冷眼观看,她已向陈放请旨,重新任命你的几位表兄弟。”
第27章 件件杀戮、步步见血
“小姑母一向刚猛,不似大姑母性子柔弱,自从小姑父为西川战死之后,小姑母处处变得尖利冷硬,生怕她这一支的势力在西川沉没下去。”顾念霖长叹一声,“可是,大姑父既有野心,定会掣肘小姑母的,这我倒不是很担忧。我只担忧你,往后你在这些人当中行走,处处是心机跟陷阱。”
“无需担忧我。”阿永让他放宽心,“我观父亲也并非不知大姑父的野心,只是你羽翼未丰、父亲又旧伤顽固,不得已才会依仗大姑父。我相信父亲对于大姑父已有了提防之心,我如有良策,也会向父亲进言。”
顾念霖笑了,“父亲跟母亲赠予你这个儿媳妇七彩琉璃,皆是因为见你心水纯净,能看到许多事情的本质,你的良策,一定会让父亲欢心。阿永,在我回来之前,你只可在兴洲城中,不可出城。”
阿永知他的意思,一点头,“我答应你。”
顾念霖看了又看她,方才舍得离去了。阿永看着他踏出营帐的背影,外头已是秋浓,顾念霖第一次狩猎是六月中旬,现过了三四个月,是十月份了,这是西川最后一点温暖的时节,军中正预备过冬,到了月底,就会刮风下雪、冰雹四下,会冷得铁衣难着、呵气成冰。
乌纥是游牧民族,对天时的嗅觉比任何人都敏锐,临近过冬,乌纥也需大量囤草料、蓄战马。位于大天山岭下水草繁盛的峡谷毗邻兴洲,吐罗与大煌交战几十年的岁月里,大天山岭一直是乌纥四大分支的游牧地之一,少数民族们在这里养马、续粮、休整、繁衍。十月之后,大天山岭里物源多不胜数,加上峡谷低矮、四面避风,乌纥人多来此过冬。
顾念霖这一次挑选大天山岭作为狩猎地,一是想夺取乌纥的养马之地,削弱乌纥的骑兵战力,二是想彻底把大天山岭纳入西川版图,扩大西川边境。他深思熟虑,抢夺大天山岭不比正面应战乌纥正规军那般危险,又一举多得,只要筹谋得当,是有胜算的。
顾明渠起初对于顾念霖这一谋划很不赞成,“你年少,才不过十六岁,虽有锐气与斗志,可乌纥毕竟是高山群狼,就是要去,也等我与你安排军中将士一起。”
“父亲,军中将士我无多少权利调动,唯有我的私人武装,我才能全权操控。我苦苦练兵,就是为了蓄养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建完全属于自己的功业,若处处依赖军中,我几时才能真正成长?”
顾明渠还是很忧心,可他知道顾念霖终究是要一个人走过所有路的,于是也狠了心,“你有几分把握?”
“这四个月来我已从民间募私兵五千,此次对外声称带人一千去大狩猎,实则有三千人马沿路布置,并有两千人提早在山中暗伏。”顾念霖有充分信心,“才十月初,按往年,乌纥还要过半月才迁徙到大天山岭,足够我事成往返。就是乌纥提前到来,我的人也会在路上迂回偷袭拖住他们,我得了信号,会尽快撤出。”
顾念霖就战术一一说与顾明渠,当顾明渠听见“秋草干枯、可提前设几重火线以迎乌纥之众”时当即答应了顾念霖的狩猎之计。顾念霖得了允许,连着几日为狩猎之事忙碌,他清楚树大招风,为此狩猎时能带在明面上的人每次最多都只有一千,以他的身份来说,带一千人进山狩猎这种排场也算奢靡有度,无人会指责。
五千私兵轮流隐匿民间、轮番随顾念霖狩猎,顾念霖聚集五千人马也只需一日功夫,阿永说的没错,得民心者得天下。六七月份时,顾念霖在山间与垦田的小农们围坐于田垄之上分食狩猎之肉、聆听百姓疾苦之时,民间为之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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