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永听到顾泓文被顾明恒亲手杀死,吓住了,她看向顾念霖,他只震了一下,很快面色如常,握着她发凉的手。
顾明渠点头,“当时,顾明恒囚禁念霖,几乎把念霖害死在军营中,此仇可算是报了。接下来是顾泓礼,腥风血雨从此刻开始。念霖,你祖父与你伯祖是那样的兄友弟恭,倘若他们泉下有知,见到我们这些子孙这般残斗,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29章 风云变幻,精心杀局
顾念霖认定,以顾明恒那样的阴狠,知道自己被别人设局杀子之后,定会不顾一切疯狂报复,他对顾明渠请命,“我这就速去军中准备,以防顾明恒父子的人马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冲杀过来。”
顾明渠站起身来,望着大宅门的方向,“杀人须诛心,不诛心则死灰复燃。我们与顾明恒兵马内斗,即便赢了,也只能落得个手足相残、争权夺势的败坏名头,需将顾明恒父子的声名遗臭天下才行。念霖,你全面布防即可,无需轻举妄动。阿永,你父亲不在兴洲,你为史官,我命你跟进这事,你可有胆量?”
阿永听闻此话,就算手脚开始发软,她也坚毅回答:“此乃史官职责,我有胆量。”
“父亲,何须阿永这时候跟进?刀枪无眼,事态平息后我将过程说与阿永听,她再记,未尝不可。”顾念霖担心阿永的安危。
顾明渠伸手一指阿永,问顾念霖,“你是小瞧了阿永,还是小瞧了我与你祖父的眼光?”
顾念霖回答不出来。
阿永催促顾念霖,“你且去办事,再耽搁,迟则生变。你我都需有正意念,定能渡过这一关。”
顾念霖听她说起“正意念”这三个字,想起吐罗残部攻打兴洲城之时,他抱着重伤的她上城门楼,那时候她也是这般催促他早些去抗敌,并且劝他要有正意念。顾念霖心中一热,用力在她手心握了握,向顾明渠行了礼,快步出去了。
“听念霖说,你会骑马?”顾明渠问阿永。
“是,慢走可以,疾驰不行。”阿永点头。
“我让二十精兵专程路上护卫你,即刻骑马随我出发去会会顾明恒父子。”顾明渠早命人将自己的铠甲拿出,此刻一边穿上,一边说道,“你身为念霖的未来妻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要见过。你见过的风浪越大,才越能稳得住念霖的后半生。”
“是。”阿永急急忙忙跟在顾明渠后头出了府门。
顾明渠见阿永小小身躯,竟真的轻盈跃上了高大马背,心中替顾念霖欣然。
自顾如期遇袭那天起,顾明渠就对外宣称顾如期是被潜入的乌纥人所伤,并以防止乌纥潜入、加强兴洲城管治为由,在各街道都增派了不少的守将,又以百姓平安为理由下令天黑后宵禁,为的就是今晚。他一路前行,不断发出信号,沿路的兵将听到信号,不断聚拢到行伍之中,绵延有两千人,穿城走马而过。
阿永骑马跟在顾明渠身后,去到顾明恒府门前就发现陈放带着兵马将顾泓礼就地擒拿住了。顾泓礼被迫单膝跪地、兵械被缴,他青筋凸出、艰难昂着头,撕破喉咙大喊,“我才接到兄长出事的消息,急忙从军中赶回,你们为何拿我!”
顾明恒失手杀掉嫡长子之后,心神一下清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下了何等灭绝人伦之事,他抱着顾泓文的遗体哀嚎痛哭,伸手去摸顾泓文的嘴角,还记得起顾泓文笑时的样子。可顾明恒猛地想起了什么,五雷轰顶一般,眼泪霎时间冰冻,很快冰冻入心,再蔓延他全身,顾明恒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要停止了似的,他的脸甚至比死去的顾泓文还要白得吓人,嗓子凄厉狂喊着,喉咙眼要涌出血来,“顾英辰、顾英岚何在?”
下人们跪在门外,吓得魂不附体,“两人方才慌慌张张出门,往顾刺史府上方向去了。”
顾明恒恨不得拿利刃直接刺进自己的心脏,陪着顾泓文一块下地狱。他手握重拳不断打在自己的头上,哭断肝肠。他自幼也酷爱读书,汉武帝与太子刘据之间那一句“太子面带喜色”,他并非完全不知。只是他被权势蒙住了眼睛跟心智,被顾英岚兄弟巧言令色骗了去,以致于顾明渠父子用这样低等拙劣的挑拨离间,就轻而易举地让顾泓文送了命。顾明恒马上命人去军中找顾泓礼回来,商议连夜诛杀顾明渠父子。
等来等去,顾明恒心急如焚,不等顾泓礼回来,他自己先忍痛换上盔甲想早些出门与顾泓礼会合。不料刚走到宅门,下人就飞奔过来哆哆嗦嗦上报,“二公子在门外被人拿下了。”顾明恒命人将宅门全部打开,他跨出去,果然见顾泓礼在陈放手上。
阿永坐在马背上,如坐针毡,她后悔没有把自己家中那一柄枪头带去念霖府上,她曾用那枪头割断了念霖的捆绑、助他逃脱吐罗的劫持,这时候若是能趁机带上,必要时她或许也能为自己的性命拼搏一番。
顾明恒一见到顾明渠,抡起手中银雪龙鳞长枪直接朝着顾明渠打杀过去,双眼血红、几近咬碎牙齿:“顾明渠,你还我文儿的性命!”
顾明渠正要应战,陈放手中红缨长枪将顾明恒一挡,对打了几下才将顾明恒截住,他神色与声音都冷透了:“顾旌节,你一向对我等朝廷大员接手西川事务不满,此次竟借祈福冬祭,下令让你的三万狮面营蓄意沿途刺杀我等,朝廷容你父子三人不得!”
放在顾明恒受伤之前,要是他全身发力,西川根本无人能截住,可顾明恒被乌纥在心口边上深深扎了一刀之后,因腐血、腐肉常生,常需剜割,久而久之,伤口处新肉未生、旧肉渐去,形成了一处凹陷的大大的黑痂,此刻全力用尽,哪有不迸裂伤口之理?他发出惨叫,手中长枪沉重坠地,双膝跪着,双手捂着自己的伤处,人像盘根错节的老树扭曲痉挛,发出剧烈惨叫。
“父亲!”顾泓礼要扑过去,再次被兵将摁压得死死的,一下趴在地面。
“要刺杀你们的人是顾明渠父子!”顾明恒把嘴唇都咬破了,打抖着,嘴唇的血液流到衣襟上,他眼神之中有拉着一切下地狱的可怕,“我儿泓文的尸首还在屋内躺着,你们要一个个给他陪葬!”
陈放拿出一张手令:“狮面营已对我确认,这调动手令就是你顾明恒亲笔所写,你试图谋杀我之后,再把罪名加在顾刺史父子身上。狮面营是你亲卫,只有你才能调动。”
“这不可能!”顾泓礼一听,眼珠子睁得死死的,半边脸被压在地上,他说话含糊不清,但也可听得出他内心的难以置信、愤慨难平。手令分明就是他与顾泓文作假,狮面营在祈福仪式后也马上发现了手令为假,此时狮面营是受了何人的指示才会背叛他与父亲?
顾明恒听了陈放的话,扭头转向顾明渠,“我看出来了,你真是不让我父子身死不罢休,竟提前将这局设得这般精准歹毒。”
“说什么设局不设局,一切都不过是你咎由自取、恶有恶报,我与父亲离开西川时,你对孤弱无依的念霖不也下了死手吗?”顾明渠对他没有了半分兄弟之情,“顾明恒,你心术不正,自作自受。”
顾明恒听了此话,伸出血淋淋的双手去抓了自己的长枪,撑着地面,扶着长枪跌跌撞撞站起来,他满口鲜血,脸上露出抽搐、狰狞的笑:“这西川不是你顾明渠祖孙三代的,我父亲的功劳比你父亲的功劳大,西川有一半是我父亲打下来的。要不是他执意维护你们,自己带了西川图去了京都,这西川节度使的位置还轮不到你们!你以为,你父亲对我器重有加,我就会对你们感恩戴德、就会知足常乐?妄想!可恨我千算万算,算不到这报应竟然落在我文儿的身上。”
陈放初到西川时,见顾明渠得顾有崇诸多旧部将拥戴,怕不好压制顾明渠,这才刻意拉拢顾明恒,替顾明恒向朝廷讨封了旌节之职,虽不是名正言顺的节度使,可顾明恒在西川持了这旌节,就跟节度使无异。后来,陈放见顾明恒对自己始终是有连根拔起之心,这次才决意跟顾明渠站到一起,毕竟顾明渠只官封刺史,事后应不难对付。
刘勋也骑马到了,对顾明渠说道:“念霖已做好备战。”
顾明恒一听,感觉到了末路,他的兵马尚未来得及去召集。
陈放下马,挥手命人把顾明恒父子带进去,到了顾泓文丧命之地,屋内血渍早凝固,顾大夫人伏在顾泓文身上哭得昏天暗地,下人们也哭成一片。见诸多军将押着顾明恒、顾泓礼进来,屋内慌乱成一团,顾大夫人见顾明恒伤处开裂,人已经动弹不得,放下了顾泓文的尸首,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去到顾明恒身边,红肿了眼睛、沙哑着声音,揪着顾明恒的衣领:“我的文儿啊!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明恒看了一眼顾泓文的尸首,瞬间痛苦得闭上了双眼,“是我!是我杀的文儿,我该死!”
顾大夫人受不了这打击,昏死过去。
顾泓礼见兄长果真被父亲所杀,也泪流满面、脑中炸裂开来,冲着顾明恒哭喊着:“父亲,你为什么?为什么!”
顾明渠看了阿永一眼,阿永特意近前几步去看顾泓文,陈放与刘勋已在验尸,现场一把顾泓文自己的佩刀,一把顾明恒杀人的利刃,经过伤口比对,再询问下人,证实了顾泓文就是被顾明恒杀害无疑。
陈放回身对顾明恒说:“顾泓文不仅是你的亲生子,他也是有官职有军权的朝廷武官之一,你杀子我管不着,可你诛杀朝廷武官,我身为朝廷西派的镇国大将军,不得不将你按罪收押。”
顾明恒到了此刻,无了任何的痛,只有冷酷与周旋:“我是朝廷封诰的旌节,你们谁敢拿我!”
陈放面无表情,叫人在宅子上下里外全部搜查了一遍,完全不见旌节所有仪仗之物。陈放两眼放光、冷笑起来,“你丢失了旌节仪仗,就不配这个代领节度使之位,等把你正法,我再向朝廷请求褫夺了你这旌节之职,也不迟。”
顾明恒脸色一变,随即狠戾盯着顾泓礼,顾泓礼唯有哀求,“父亲,我真不知。我已命人把仪仗之物系数放回原处。定是他们买通了家中的下人,将仪仗之物都藏匿或者转走了。”
顾明恒虽被迫跪着,可他挺直了后背:“顾泓文身为我旌节之下的将员,竟私自盗走我旌节仪仗、假冒我手令,这在军中是大不韪,我杀顾泓文,是依照军法行事,有何不可?只不过,此事是被你们这等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欲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
此话一出,满屋皆惊,顾明恒为洗脱罪责,已然心性大变,不念一点父子情分。顾泓礼听了父亲这话,瘫软在地,悲愤至极:“父亲,你竟然,竟然......”人伦丧灭,再也难以问出声来。
阿永一直在留意刘勋,刘勋几乎不开口,也没有任何指令或举动,但他锐利如鹰的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满腹心计。
果然,刘勋给顾明恒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你杀顾泓文是否出于军法,尚且不说。可你为了要把顾念霖在军中慢慢折磨至死,即便一早就找到了单将军的下落,你也授意部下将此事隐瞒全军。受过单将军恩惠的将士良心未泯,设法将此事暴露,不然顾念霖早死了,我手上全有人证。顾念霖那时候也身有少将之职,是朝廷官位,你谋害朝廷官员,是不容反驳的事实。”
顾明恒将咬破的嘴唇对着刘勋喷了一口血:“刘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念霖在兴洲城内外布防了五万兵马,预备对抗顾明恒的人手,到了顾明恒府上,他径直进去,见了这一屋子的惨不忍睹与形势逼人,对顾明渠说道:“已妥当了,随时可令下。”
陈放对顾念霖道:“你们布防是应该的,我也大意了,该多备些人马过来。要是再晚一些,这城中就塞满了顾明恒的军士,生死难料。这就把顾明恒、顾泓礼带回军营,先军法三审,连同他们勾结乌纥加害顾念霖之事,一并发落。”
顾明渠伸手拦着陈放,“顾泓礼谴派杀手暗中刺杀我儿顾如期,我答应了如期,会把顾泓礼交予他处置。”
“顾刺史,此事关乎朝廷、关乎西川、关乎军制,不是你们家的私人恩怨。”陈放毫不讲情面。
“当真不能吗?”顾明渠问道。
“当真不能!”陈放很不客气。
顾念霖将阿永搂着躲在最远的角落,拿手蒙住了阿永的眼睛,阿永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听见门外冲进来许多人,又听见屋内杀人之声四起,有陈放、王开、徐来这三个朝廷大员,也有刘勋、顾明恒、顾泓礼的叫声。阿永知道顾念霖担忧她害怕,可此情此景,她身为史官,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证。
阿永抓下了顾念霖的手,看到刘勋一刀将陈放刺中,门外冲进的二十精兵将陈放等三人接连砍杀,那三人一一毙命倒下,顾明恒、顾泓礼父子也早被乱刀杀死。阿永这才明白那二十精兵不但是她的护卫队,更是顾明渠一早精心策划好的大局。
进大门时,顾明渠以护佑阿永为名,让那二十精兵也进宅院守在了屋外,陈放等人见阿永的确长得柔弱不堪,没有说什么,等同于默认了。
顾明渠被精兵护着,身上溅满了血点,“传令下去,西川旌节顾明恒谋害明威将军顾念霖、隐瞒单将军死讯,致使单将军及其部将被狼群啮咬、死无全尸。顾明恒为夺回西川军权,授意顾泓文、顾泓礼于祭天路上谋害陈将军等,事情败露,陈将军领军上门褫夺顾明恒旌节,顾明恒父子顽劣反抗,陈放等人借机屠杀顾明恒满门泄愤。我部得知后率队前来镇压,陈放、王开、徐来三人因不服交涉,执意兵刃相见,三人皆不幸死于两军对阵之中,其兵马亦无一生还。”
阿永两眼差点一黑,不等她心底颤抖,屋内人马全然退了出去,顾念霖也必须要走,他把阿永扶着坐好,俯下身贴着她的脸,“阿永,不管你听到什么,不要走出这里一步,等我回来寻你,切记。”
顾念霖出门去了,他关门时看了阿永一眼,见她吓得眼睛都散了神,禁不住心疼。门怦然一声,二十精兵全在屋内,寸步不离守着阿永,阿永这才记自己是史官,是即便害怕得两腿发抖也要勇敢把路走完的史官。她跑过去要开门,兵将拿长刀往门上一横:“谢姑娘请稍安勿躁,顾刺史与明威将军有话,这一刻万不能放谢姑娘出去,外面太过危险。”
阿永回头,看着顾明恒三父子、顾大夫人、下人们的尸体,再听着外头的杀声震天,她推开一丝窗户的缝隙望出去,月黑之夜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满院子仆从的磕头求饶声、四散奔逃的脚步声,还有刀剑斩杀人体时令人惊恐的动静。阿永不知为何,眼泪滑落,她知道顾明渠跟刘勋一定在屠杀顾明恒全家上下,甚至连顾明恒三个十岁出头的幼子也不能幸免。
阿永看透了所有,顾明渠只是相对比顾明恒温吞、良善、平和缓慢,但顾明渠是节度使之子,骨子里岂能不有杀伐决断的一面?他之前能忍着顾念霖的仇没有立刻找顾明恒算账,原来是在做长远而彻底的盘算,连同陈放等人也清剿了。
顾念霖此刻,应该是在宅院之外率队与陈放的兵马相拼,阿永无法形容自己多重的感受,变幻莫测的西川风向、转瞬即逝的军权与性命、为达目的而令人胆寒的谋划,全部在她心头交织。再加上牵挂顾念霖的安危,阿永坐立不安,屋外的惨绝人寰让她想起了父亲的不容易。父亲半生写过那么多的史书,一定亲历过许多许多如今晚一样的惊恐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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