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三个州的数万兵马围住兴州城,兴州百姓见状早满城慌乱奔逃,家家关门闭户。顾衍与段旭去到军中,见了刘勋,顾衍母子怒目拔剑相向,刘勋跟前的人将她母子截住,顾衍喉咙叫喊得要渗血裂开,“刘勋!我恨不得撕咬你的皮肉、钉穿你的头颅,你还给我昭儿的命来......”
刘勋一挥手,边上的人抬出一口薄薄的棺木,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段昭,通身变色,开始有腐烂迹象,五官变了模样,致命的伤口成了小团黑色,还穿着那身铠甲。顾衍扒上前去,一看到自己的儿子这种样子,受不住这要命的打击,仰天大喊一声,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段旭再次要冲上前去跟刘勋拼命,被刘勋的人五花大绑。
第37章 再而衰、三而竭
刘勋命人将顾衍掐醒,顾衍睁开眼睛,发现刘勋已将一把短刃架在她脖颈处,她细细一看,这短刃正是她亲生儿子段昭的,顾衍要起身相拼,刘勋短刃一压,她皮肉被割破,血染衣领,痛得瑟瑟发抖。
“我能杀了你亲阿姊,能杀了你亲生子,就未必不能杀你。你素来狂傲,料定我不敢杀你,所以蠢得又送命到我跟前。”刘勋轻轻转动短刃,刀锋在她伤处游走,“看在过去亲戚一场的情分上,你母子若归顺,我愿手下留情。若不然,你们就死在当场。你城外的人或许可以冲进来将我斩杀,可惜你们丢了性命,再也见不到,也什么都没有了。”
顾衍转头一看,段旭也被刘勋捆绑住,深怕段旭也会像是段昭一般,她两眼几乎要迸血,“把旭儿放了,把昭儿还给我!”
营帐之外有急报,来人连滚带爬,“禀节度使大人,乌纥两万余人来袭,已攻入兴州东北、西北两面,边境危矣!”
刘勋一向镇定,此刻也激进两步上前,“为何一点示险也没有?”
“前方边境出了状况,戍兵与哨兵遭乌纥折损,消息中断且有误。”
刘勋一面命自己的兵马出发迎战,一面把顾衍母子带到兴州城门外,“乌纥进犯兴州,尔等三州与我去抗敌,若不然,我将他母子二人杀于当下!”
顾衍剩下的两个儿子一看母亲跟兄长如此,又惊又怕。顾衍有几分后悔,为了夺回段昭,她一时心急去到刘勋跟前,现在让三个儿子也陷落刘勋手中,她不能再让这三个儿子有事。顾衍昂起头来,对段显跟段晖开口:“都听他刘勋的!”
段显与段晖率三军兵马前进,顾衍冷然对刘勋道,“我与旭儿也有护佑西川之责,你我的恩仇,待灭掉乌纥再清算!”
刘勋命人牵过来两匹战马,拿来兵器,顾衍与段旭飞身上马,她回首盯着刘勋,“你自诩为西川之主,为何不冲锋在前?我们母子以你马首是瞻、随你之后,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刘勋脸色阴沉,顾衍想要在他背后下手的这点把戏,他岂会看不清楚?他接连用力一拍,顾衍与段旭的马飞奔出去。
顾念霖派人去烟州探过,知道烟州已无乌纥余患作乱。因此乌纥袭击兴州的消息传来时,顾念霖决意带着家人去烟州避祸。他见阿永不语,也跟着她伤怀,“我知你担忧你父亲在兴州的安危,可只要乌纥打不进兴州城内,你父亲会无虞的。目前西川的全部兵力几乎都被刘勋与小姑母拿捏,又恰好兵力都在兴州,大敌当前,只要他们放下仇恨联手,乌纥是不会得逞的。”
阿永听了这话,才有几分心安,抬起头来,“但愿天随人愿,父亲能渡过劫难。我虽忧心父亲,可我不敢忘记父亲的话,我需与你寻得一个柳暗花明的生机。念霖,除非刘勋战死,不然刘勋是不会让小姑母母子轻易离开兴州的。趁此机会,你当去烟州图事,那里还有你的旧部。”
顾念霖看看那凄厉的风色,“兴州繁华,冬天亦有几分拥挤的暖意,可烟州、长州开阔,较兴州人少荒凉,寒意更为深重,这个冬季甚是难熬。且不知乌纥会不会卷土重来,此刻再继续修整防线来不及,也是不明智之举,我需把力气花在夺西川上。”
阿永却不认同,“工事你要接着修筑,就算你真的无心修筑,也要装着修筑的样子。一来可以迷惑兴州,二来你修筑工事才会有听命于你的人手,你岂能放弃?乌纥本是游牧民族,人口不比西川多,去年战损严重,此次又连着两次进攻烟州跟兴州,我料乌纥是不会再犯烟州的。之前你在这一带深得民心,又与诸多大族相交,民心与大族这两支力量加起来,可不比小姑母与刘勋任何一人的兵力差。”
“不错,小姑母跟刘勋虽有兵权在手上,然而军中吃喝、衣料、兵器原料等供应都有赖于西川大族。乌纥攻陷兴州,刘勋跟小姑母都会损失重大,西川道路也会受阻碍,到那时以战乱为由,推迟兴州的军需供应,而我在烟州这边起事,则明日可待。”顾念霖说话间,收到了顾如期的来信。
信上直言道,顾如期、洛泱夫妇已去信给祈州梁家,梁家是西川元老,府上尚有三万私兵,梁家愿意将这三万人交付于顾念霖。顾念霖看完信,反而心事重重。
阿永见他如此,问道,“可否予我一看?”
顾念霖将信给她,阿永上下看完,即刻就懂了他的心思,“三万私兵,犹如天助。你是怕他日成事之后,梁家或者洛家以此功劳来挟制于你?你也怕如期阿兄有朝一日也成为刘勋、小姑母那样的人?”
顾念霖坐下去,眼神晦暗,终究是回答,“对。”
“大战关乎身家性命,是迫在眉睫之事,只能顾好眼下每一步,哪里能像是过太平日子一般,容得你细细往后想得长远呢?”阿永把信收好,交给他,“依我的主意,阿兄有心助你,此计可成。话说回来,方才咱们还说到起事要仰仗西川大族呢,要是你忧虑这些大族往后一个个都自恃功高,我看你是万万成不了事情的。”
这话让顾念霖想通,他一下跃起,拦腰抱着阿永转了好几个圈,阿永天旋地转,感觉自己腰身都被他胳膊环断,双脚落地时人都是踉跄的。顾念霖笑着将她扶好落座,“阿永,你真是我的好军师。”
阿永见他要出门,拉着他的衣袖,“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说。”顾念霖又回来。
“从兴州出发来寻你的路上,我也预料这是你谋事的良机。为此,我与如归阿姊商量,将本是为工匠而做的图样改成了工、兵皆可耐穿耐磨的样式。先以工事为名让人大量制衣纳履,如此才不引人怀疑。”阿永两眼还发花,好不容易才坐直。
顾念霖又把她按回去,“阿永,你这样对我重情重义,事事都为我想到。我们这就去烟州,梁家三万私兵,加上我在长州、烟州三四万工匠,还有西川大族各家的私人武装,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失败。”
阿永见他说得信誓旦旦,怕他思虑不周、意气用事,本还想嘱咐两句,可她终于没说。人生难得几次壮烈激荡,在这节骨眼上,她何必去扫了他的兴呢?
驱车几日到了烟州地界,烟州城外被乌纥袭击过的工事点刚刚清理完毕,乌纥人的尸首堆积如山来焚烧,飘出一股遮天黑烟,远远迎风就闻到了恶臭。段旭去了兴州,带走了烟州的主要兵力,只留下一些文官与低阶武将守城,城中很有颓丧的气息。顾念霖一进城,立刻引来烟州百姓的拥戴,不为别的,只因为乌纥那晚偷袭烟州,是顾念霖逼退了乌纥,而段旭则城门紧闭,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出。
虽说工匠里头不幸丧命的人不在少数,可至少没有让乌纥赶尽杀绝,一来是因为顾念霖对工匠驯习过,又暗中安插了五千私兵在其中提前防守,二来是因为顾念霖对乌纥进犯的道路预判准确,依照地势做了战术规划跟演练。活下来的工匠劫后余生,得以跟家里人团聚,烟州对顾念霖才如此感念。
顾念霖前脚才进了官署大门,后脚就接到兴州的消息,乌纥被兴州歼灭,剩下几千人败逃。兴州方面战损一万余人,刘勋被顾衍刺杀,此刻顾衍母子已稳坐了兴州。顾念霖听见刘勋被杀,震惊异常,忙问来人:“刘勋是如何被杀的?”
来人吞吞吐吐,“听说,刘大人让人一直盯着段夫人母子几个,只是不知为何,盯着段夫人的那些人马松懈了,段夫人换上了兴州兵将的铠甲,接近了刘大人身后,接连刺穿了刘大人的后背。后来......刘大人滚落马下,段夫人还不解恨,像是发了疯,把刘大人浑身都刺成了筛子......”
顾念霖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追问,“你可知道盯着他们母子的是何人?”
“是风将军。”
西川只有一个风姓将军,此人本一直追随顾明恒。顾明恒被杀后,风将军被顾明渠收入麾下,后又被刘勋所用。顾明恒对风将军有知遇之恩,明面上效忠,实则一直对顾明渠、刘勋不满。刘勋不可谓不精明,只是无心踏错了一步,让自己丧了命。毕竟他手下多得是曾忠于顾明恒的人,他哪里能一一排除开来?
顾念霖又喜又忧,刘勋毙命,顾衍又夺了兴州,他若不快刀斩乱麻,最迟明日,西川将无他容身之处。
祈州梁家跟烟州距离不算远,顾念霖命许简即刻带了自己的亲笔书信去梁州,把三万兵力带回。由许简将梁家一半兵力留在烟州驻守,另一半兵力带去烟州南面的渝州。由于烟州大族出面,百姓多有愿意效力顾念霖者,顾念霖留下母亲、许简、顾如归在烟州、渝州两地,自己跟阿永又马上回到长州去。
这一去是浩荡的,几万精壮工匠、大族各府的私兵与顾念霖到了长州,顾念霖通过长州官署的批文任命司弦歌为麟州参军。司弦歌带着批文跟兵马即刻去了麟州。至此,曾经被顾衍母子掌控的四个州,因为城内兵马空虚、人心尽失,很快就落入了顾念霖手中。
顾衍杀了刘勋为子报仇,乌纥又已退去,还没等安定一刻,又惊悉顾念霖趁着兴州大乱篡夺了四州,顾衍心中实在是不甘。她对世人宣称诛杀刘勋是为了替顾家伸张正义,其实她自己清楚,从跟刘勋撕破脸开始,她何尝不是想要顾家的江山?现在如愿以偿了,这种人上人的感觉是稀罕之物都难以换取的,一旦体验过了这种滋味,岂可拱手让人?
段旭等三兄弟想领兵把四州夺回,顾衍却不心急,“顾念霖深爱谢永,谢信在我们手中,还怕顾念霖不肯就范?无需我们费力,自有顾念霖主动求饶的时候。”
谢信被顾衍绑在城门上对顾念霖示威,阿永在长州得知这事后哭光了几缸子眼泪,顾念霖也是焦灼不已。救人,自己必然被动,不救,余生如何面对阿永?他知道阿永父女都是顾全大局之人,阿永伤心归伤心,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放弃西川跟性命去救谢信。阿永越是如此,顾念霖越是觉得对他父女二人愧疚。
顾衍得知洛家与梁家勾结,赠与顾念霖三万兵马,一怒之下派兵把洛家团团围住,至此,顾衍母子的嘴脸与用心昭然若揭,铲除刘勋是假,自己想坐西川才是真。到了这个地步,顾衍也不顾别人对她是如何看法,为野心,她已赔上了一个儿子,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于是,她学刘勋的做法,自封为西川太夫人,把三个儿子都封为西川大将,兼任文武要职,可谓是权倾西川。
若是顾念霖此刻在兴州,也只有被顾衍母子架空的份。
阿永躺在床上两日不愿意见所有人,像是去了三魂七魄,她知道父亲年老体衰,再绑两日在城门上任凭那北风狂吹,必然没命。仿佛有几千只利爪在不停刮擦阿永的心,枕头泪湿了大半,顾念霖在门外守着,来回躁动,怕阿永想不开。
到了傍晚,阿永开了门,顾念霖急切上前一看,她哭得憔悴瘦损,更加让人心生怜爱,顾念霖正要劝她进点肉糜粥,阿永略带涣散的眼神看了看门外,对他说,“你来。”
顾念霖进门去,阿永关了门差点站不稳,他赶紧抱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阿永喝了半杯冰凉的水,这才有了几分力气,缓缓说道,“念霖,你可记得当初吐罗残部潜入兴州的法子吗?我不是柔弱之人,我虽哭了几日,可心里也是在想出路。如果能让你的兵马学着吐罗残部的做法潜入兴州,里应外合,咱们的胜算又大了许多。也许,也会顺利救回父亲。”
顾念霖见她脸色苍白,连说话都发抖,忙将她抱回床上,替她盖了被褥,“只要你肯开口说话,我就安心了,什么难关咱们都可以一块闯过去。阿永,咱们先吃饱再说正事,为了你,这几日我也没有吃好。”
他开门让人送了热气腾腾的粥进来,先喂了阿永吃饱,自己才吃了两碗。阿永得了五谷滋养,面色渐渐有薄薄的一层红晕。顾念霖握着她的手给她取暖,“方才我想到兴州不产粮食,主要靠这四州运粮维持,尤其是每年冬天屯粮,对粮食的需求更大。咱们以送粮去兴州为由,对顾衍示弱几分,让她先把你父亲安顿好,之后我的兵马扮成运粮的平民,就此潜入兴州。”
“可顾衍围困洛家发难,阿兄阿嫂会不会有性命之忧?”阿永想起洛泱腹中还有孩儿,“阿兄阿嫂送了你两个州的底气,若是他们因为我们而出事......”
顾念霖没让她说下去,“阿永,洛家是西川九大家族之一,连梁家都随手拿得出三万私兵,洛家的私兵也不会少。西川大族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衍遭受丧子之痛,盛怒之下忘记了这个道理,鲁莽向洛家发威,洛家为了自保,必然会同其他各大族的力量联手。要是这一支兴州大族的力量也能为我所用,那就多了一筹把握。我这就让罗胤带着我的密信去洛家,同时写信给顾衍表明我们愿意送粮。”
“烟州跟渝州一切顺利吗?”
“一切安好。许校尉虽只是正六品,可此特殊之际,谁都知他背后的人是我。加上许校尉对百姓厚待,如归阿姊也多亲和,常关怀体恤,因此很得民望。只要我发话,烟、渝两州的兵马可即刻来援。”顾念霖有意让阿永做点事,好分散她的伤心,“不如,就由你执笔给阿兄阿嫂去信?”
阿永知道顾念霖的用心,温水洗了脸,平复了一下心情,随着顾念霖去了书房,房内画影映烛,颇有几分像是兴州顾府的书房。阿永提笔,顾念霖替她研墨,阿永沉思了一会,提笔写了半页,装好了信,递给顾念霖。顾念霖收在怀里,打算夜深无人时再召罗胤前来。阿永起身,顾念霖坐下去,也提笔写了一封,写好之后立刻差人进门,把信交出去,“速速传往兴州不得有误。”
罗胤身法如鬼魅,轻易越过顾衍在洛家门外的团团防守,潜入了洛家园林之中,心中记得顾念霖交代的方位,找到了顾如期夫妇的后院,把密信交予顾如期。顾如期一看来信,即刻说与洛泱听,洛泱当即说,“联合其他各大族是明智之举,众人抱团才可活。父亲其实一直想要联络别家,只是顾衍看守严密,从家中传不出一丝消息。正好罗胤在,时机难得,让父亲写信,请罗胤为洛家送信出去。”
洛家很快便商议好了此事,罗胤一直藏于暗处,顾如期从岳父手中拿了密信,回到了后院把信给罗胤,罗胤翻墙而上,跃上了高树,不见了踪影。
顾衍收到顾念霖的来信,戒心不轻,“顾念霖身上流淌着顾家军的血液,是不可能轻易与我示弱的,他此举到底意欲何为?”转念一想,顾念霖所言不错,兴州正是需要粮食之际,军中屯粮尤为重要。顾念霖诚心诚意送粮来兴州,说不定真的只是想要她善待谢信而已。
段旭完全不信顾念霖,“他假借着修工事为名笼络人心,把我烟州都夺了去。我看不用跟他绕弯子,不如我带兵马直接去把那四州都拿下。况且,这一定是顾念霖的阴谋诡计,他不是送粮入兴州,怕是借送粮为名,送兵潜入兴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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