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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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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西行者
闻言，杨戬微微愣住。
“你是说，那个草仙？”杨戬皱眉。
“不错。”
“那个在五指山下售卖门票的草仙？”杨戬脸上疑惑更重，再度确认道。
“……对。”
“她跟我去过南荒不毛之地？”
她跟我去过南荒不毛之地？这话可以解读为两个含义，要么是她没有去过，要么――
是她不应该跟杨戬去过。
“当年神瑛侍者受玉帝指派，前往南荒不毛之地播种花树，南荒灵气充足，遍布各类神兽，且都性情难驯，危险十足。神瑛侍者花树还没播种到一半，遭到一群凶兽围堵，同行的仙官死了大半，神瑛侍者传讯回天庭，玉帝便让你领兵去南荒不毛之地，助神瑛侍者降服妖兽。”
杨戬点点头，道：“不错，当年我受玉帝指令，率天兵前往南荒不毛之地营救神瑛侍者。”
“绛珠是神瑛侍者座下仙子，她受神瑛侍者灌溉之恩成仙，因听说他身处险境，故而向玉帝请求随军同去，报恩救主。”孙悟空声音一顿，道，“后来，她被妖兽所伤，就此道消身陨。”
闻言，杨戬脸上露出了一种格外古怪的神情。
“你是说，她是为救神瑛侍者，跟我一起去了南荒，死在了那里？”
“不错。”
看杨戬神情，好像这是件格外荒谬，又格外不可理喻的事情，孙悟空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你没印象？”
杨戬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道：“南荒神兽虽然凶猛，但由我率天兵出马，也没像什么刀山火海，一去不回。再则，天庭若真觉得这是个大麻烦，应当再抽两个武神出来，譬如天蓬、李靖，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找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草仙，跟我一块上战场杀敌，还把自己给弄死在那里。”
杨戬虽然惯会结党营私，仗仙术耍威，当能当到如此大官，也不是没有本事。相反，他在天庭，可以说是最忙、最有用一个大官，每每出了事，玉帝都第一个找他救火。成天不是在这座山降妖，就是在那条河除魔，有时天庭出点内乱，他还负责判案抓人，他在天庭之中受人敬畏，其实不止是官高势大，有他出马，往往事情都能圆满解决，宛如天庭一根定海神针，格外叫人有安全感。
“我在南荒镇压凶兽十日，未损一兵一卒。”杨戬颇有些自傲道，“我麾下精兵训练有素，一进一退都由我布阵指挥，不会妄送性命。像你说那样，冒出个什么不知名的小仙，好像是多个人多份力，其实上了战场，反而是乱我阵法布置，怎么可能随我同行？”
绛珠一个草仙，虽然也会一些仙术，但她并非武神，想来也没怎么打过架，而且连她主子神瑛侍者都被妖兽围困住了，她去又有什么用？还有，随军同行虽然听上去合乎情理，但她愿意去，杨戬愿意要吗？
杨戬这样说，似乎更有道理。但是――
“可我亲口听花汐宫的仙子说，绛珠是因为随你同去南荒不毛之地，救主而死。”孙悟空喉咙滚动，声音有些艰涩，“妖兽……吞了她的身体，故而死无全尸。”
“荒谬。”杨戬一甩袖子，“我从没听说过哪个随我同去的天兵，被妖兽所吞，那个什么绛珠仙子，我也不曾在战场上见过。”
花汐宫的仙子与绛珠朝夕相对，按理说更加可信，可杨戬……杨戬有骗他的必要吗？
还有，绛珠若不是因被妖兽吞掉而死，那她又是怎么死的？
凡间断案，一个人消失得不同寻常，往往不是谋杀就是意外。但是仙呢？仙怎么会被谋杀？仙要是被谋杀，又会被谁所杀？凡人为名为利杀人，可仙家杀了人，功德也不会转到杀手者的头上，为什么要杀？若不是为名为利，就是寻仇，可她又能结什么仇？跟她有仇的那个仙官，又如何能做到让她消失之后，令花汐宫的仙子都统一口径呢？
两种说法矛盾，可又无法从中得出一个合理的真相。
孙悟空沉默走在路上，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回到了所住的房间。孙悟空推开门，进门，二人进屋，掩门，室内灯火氤氲，杨戬看出孙悟空神情不对，终于开口道：
“你问我此事，莫不是觉得，绛珠之死有蹊跷？”
当然蹊跷。
但孙悟空一直以为，绛珠之死蹊跷所在，就是所有同去的仙官，只有她一个人死在了那里。绛珠在天庭没有势力，从前听她讲来，也受一些女仙排挤。他疑心绛珠并非自愿请去南荒不毛之地，而是受其他女仙怂恿，甚至故意将她推出去――不然花汐宫那么多仙子都受神瑛侍者之恩，为何偏偏就她一个人去？
而且，杨戬这厮跟绛珠有一些旧怨。杨戬神力极高，他要在场，绛珠若是面临什么危险，出手相救，应该能免她性命之虞，他先前怀疑，是杨戬故意见死不救，才导致绛珠被妖兽所吞。
可杨戬若真做出这种事，想要遮掩，应当只会说他没有看见，没有救她的余力，而不是直接说根本没有绛珠同行。同去的天兵那么多，又有花汐宫的仙子作证，他想要狡辩，不会撒这么明显的谎。
“你以为……是我公报私仇，害死了她？”杨戬此时也想明白了孙悟空的意思，脸上有一些愠色，“你当我是什么人？”
孙悟空幽幽看杨戬一眼。
“……”杨戬心知肚明他和孙悟空各自都没拿对方当过好人，无奈伸手往桌上摸了杯凉茶，一杯灌下，肚子一丝凉意，好像平息了火气，安安稳稳坐下，慢条斯理道，“我要害她，多得是办法让她在天庭寸步难行。何至于给我自己挖这么大一个坑，更何况我带兵出行，手下人死在这等低微妖兽手里，有损我颜面。”
对神瑛侍者及其他仙君来说，南荒不毛地的妖兽危险至极，但对于杨戬来说，这些妖兽确实上不得台面，而杨戬做事一丝不苟，即便不利人，绝对不会不利己。
“可我听到的，与你方才说的并不耦合。”
“那就是你被骗了。”杨戬斩钉截铁。
“可骗我做什么？花汐宫的仙子为什么要骗我？”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骗你？反正我没有骗你。”杨戬不耐烦道，“你若有什么疑虑，今后回了天庭，自己去找那些个仙子问清楚罢。那个叫绛珠的仙，我在花汐宫巡逻时见过几次，后来便再没见着了，我还以为是被调去别的什么地方任职了，没想到竟是死了。”
说到这里，杨戬神情有一些不自然。
“按理说，天庭死了仙官仙子，不该这样风平浪静。我巡逻天庭，若是有什么妖怪出入犯事，也该第一个知道。”
孙悟空迟疑道：“也就是说，她的死，不是外面人害的？”
不是外面人害的，那就是天庭有仙捣鬼了。天庭一贯是三界之中最诩敞亮光明的地方，天庭仙官之间互相谋害，消息传出去不知道要遭多少人耻笑。杨戬自知失言，只含混道：“或许吧。”
孙悟空还欲问些什么，杨戬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伸头看了一眼天色。孙悟空目光追着他而去，只见窗外浓厚的夜色又薄几分，隐约已能看见花树的轮廓，和嶙峋的奇石。
“快五更了……”杨戬道。
孙悟空知他想说什么，问道：“你几时出发？”
“卯时。出发之前还需点兵，我没时间了，我马上要回天庭……”
杨戬关上窗户，从窗边转身走回桌前，两手捏诀，双脚已渐渐离地。
“孙悟空，女娲石的事，我帮不了你什么了，你自己再想办法吧。”杨戬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以你之能，定能绝处逢生。”
其实能不能绝处逢生，杨戬也不知道。但是临行前，难道还要说感觉事情办不成，就这么散伙吗？
孙悟空当然也不可能拆自己台，相反，杨戬越是信他，他越是能从杨戬那里得到帮助，他越是表现得无能为力，反而容易将杨戬往外头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反水彻底拿他祭天。于是只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放心，我还有安排。”
“什么安排？”
“……”孙悟空道，“个中细节太过复杂，一时间说不清楚。”
杨戬点点头，眼下也没时间再嗦，他看着孙悟空，最后忍不住道：“你在凡间，切记藏匿好身份。还有――”
“天庭之中，不要相信任何人。”
言罢，身影彻底消失，屋内空空荡荡，干干净净，除了桌上那杯茶水，再没什么痕迹证明，这里曾经来过什么人。
孙悟空独自坐在桌前，久久未动。
杨戬认为李靖不是幕后黑手，可能够差使李靖的，在天宫之中又有几人？
杨戬说玉帝两年前就不见任何仙官，两年前……
正是他刚到凡间的时候。
他疑心王母，可玉帝呢？玉帝本身，不是比王母更有可能操纵这一切吗……
杨戬其人，为天庭鞠躬尽瘁宵衣旰食，可谓忠心耿耿，人间妖怪传他浑话，称他是天庭一条好狗。他心中尚有正邪，不愿与李靖同流合污。他有怀疑过玉帝吗？还是，始终觉得，玉帝跟他是一条战线的？
如果幕后黑手是王母，到时候他与杨戬揭穿一切，尚有玉帝支持。可若背后操纵一切之人是玉帝，他二人不就……
要与整个天庭抗衡？
屋内没有开灯，窗外浓厚的夜色已经开始退散，肉眼能够看清屋内摆设的边边角角，再过一阵子，贾府的丫鬟婢子们就要起来了。孙悟空摇了摇头，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是到该睡觉的时间了。
他简单用凉水擦了擦脸，脱靴，上床，拉上帷幕，终于得以闭上双眼。
这一觉，睡得朦朦胧胧，脑海之中，好像大浪席卷之后，岸边沙粒下滑凹陷，地洞中开始爬出匍匐在大海脚下微小动物，呼吸，伸展，试探地聚拢，宛如一副巨大而辽阔的画卷，原本沉寂的墨点开始如丝般涌出，绞缠，织出往事前尘。
“悟空，你护送唐僧取经，西行路上降妖惩恶，修成正果，如今封你为斗战胜佛，司六道五行清明，荡禄禄尘寰不平，你可愿受封？”
灵鹫峰祥云飘飘，神鹿纵跃，青鸾绕柱，仙果奇花相秀，瑞霭之中，诸佛归位。菩萨圣僧，罗汉揭谛，比丘迦蓝，一尊尊佛，一位位师，容颜慈悲，无上欢喜。
小白龙化出原型，金麟熠熠，银须随风狂舞，盘旋门前华表柱上。唐僧双手合十，袈裟光华万丈，虔诚垂目，立他身侧。沙悟净跪于佛前，颈上九颗头骨黑雾蒸腾，终于化作流沙，于佛音中扬尘殆尽。
极乐世界，消一切障，见一切法，声声曼妙，万物斑斓。
“可我不想当佛。”
“好，唐僧，你将他头上紧箍咒取……什么玩意？”
仙乐乍停。九品莲台之上，佛祖万年慈悲的脸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崩裂，神鹿从空中坠地，青鸾悬停柱前，千果万花都不再舞动，诸佛都看向他一人。小白龙默默从华表柱上滑下，唐僧掀开一丝眼皮，目光飕飕扫向孙悟空。
孙悟空不偏不倚地抬起头，无视唐僧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看向佛光之中脸色渐渐变黑的如来。
“如来，我不想当佛。”
第60章 不做佛
他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得可怕的场景之中，依然让每尊佛，每个菩萨，都没有错过任何一个音节。他的语调太过平直，声线太过单调，并没有气势汹汹，也没有战战兢兢。
他是蓄谋已久。
久到所有的情绪早被时间洗涤干净，久到所有的质疑早被他自己扼杀，久到这样的惊世骇俗，依然理直气壮。
佛祖不语，菩萨无声。
“我早跟你说了，我不想当佛。”好像怕所有人没听清楚似的，他又再说了一遍。
唐僧眼皮全部掀开，目光灼灼快把孙悟空盯出了一个洞。沙悟净从地上站起身，开口了个“你”字，又默默噤声。师徒四人，本来平行而站，如今却成了孙悟空一人站在中央，其余人等，悉皆退后一步，生怕引火烧身。
“你为什么不想当佛？”过了不知多久，如来终于开口。
“没有为什么。”
“凡事都有为什么。”
“佛太无聊了。”孙悟空说，“我不想当佛。”
诸佛倒抽一口冷气。
凡人尊佛，匍匐于佛脚之下，晨钟暮鼓，念经参禅，只为得佛一点怜悯，一次启慧。千百年来，慕佛之人如恒河沙数，千万之中，却寥寥有几个人，得见佛颜，聆听佛音。没有凡人会说当皇帝太无聊了，我不想当皇帝，也没有任何一个向佛之人，会说当佛太无聊了，他不想当佛。
当佛之难，难于当皇帝千千万万倍，当佛之荣，荣于当皇帝千千万万倍。
佛降下慈悲，他竟不要。
“孙悟空……”如来深吸一口气，“你好好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既然开口说了，就说明想清楚了。若是没想清楚，我便不会开口。如来，你交代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我不当佛，我要回我的花果山。”
孙悟空转过身，师徒三人都统统闪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他背离诸佛，背离西天，背离极乐，走到华表柱旁，雾霭重重的出口。
“靠，差点忘了……”孙悟空摸到脑袋，又从门口蹿了回来，对着如来道，“这紧箍咒你还没给我解呢……”
如来面皮一抖，笑容又重新浮出，语气悠然。
“你生来不驯，五百年前闯出大祸，我打这一副紧箍咒，是怕你在西行路上为难唐僧，本来看你老老实实护送唐僧取完真经，劣性已改，要给你封个佛当。可看你如今这样，显然还没修炼到家。”
如来说话，惯常是弯弯绕绕，孙悟空听半天没听明白，心中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赶紧打断道：“什么意思？”
“孙悟空，你劣疾难去，浪费这一番造化。”
“若给你取下紧箍咒，纵你在三界之中无法无天，那我五百年前封你在五指山，又算什么？”
“你要去要留，当佛不当，都随你愿。紧箍咒，我不会解下来的。”
如来目光怜悯，却如刀子一样剜在孙悟空身上。
“你！”
孙悟空拳头握紧，浑身猴毛一炸，唐僧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哎哟，佛祖面前你装什么逼啊。赶紧滚，放心，为师以后不会闲得没事给你念咒的，啊。”
佛祖目光扫向唐僧。唐僧赶紧眼观鼻鼻观低头作走神状。
“好，如来，算你狠。”得了唐僧保证，孙悟空松开拳头，乖乖转身又走向极乐世界的出口。
佛音又起，神鹿试探着挪动脚步，青鸾扑腾翅膀，小白龙战战兢兢闪到回殿前，诸佛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缓缓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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