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将智能儿说的事又交代土地一通,土地琢磨一番,答应下来。
土地遁地寻找了半上午,终于找到了正在人间办事的鬼差,又将智能儿带去,一番交接,就这么了结此事。
办完事,土地回到和孙悟空一起买的那间用来放人的屋子,见孙悟空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板凳上,走上前问:
“话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宫?我看智能儿说那大鬼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货色,你继续留在宫中,万一叫人看出端倪,我可救不了你啊……”
土地想起这几日惊险,仍然心有余悸,“这回侥幸遇见你师父,下一回,你以为谁还能来救你?”
***
孙悟空就这么从宫中出来了。
贾元春手上血债不少,她坐到这个位置祸因早就藏下,改不了什么。当然,即便能改,他也不会贸然插手既定命局。只是他如今进宫还不到一月,这样回贾府,一是之前说的出海取药的事情圆不过来,另外对林黛玉也不好交代。
于是就干脆住在了宫外,先前跟土地一块买下的那间宽阔的简屋之中。
闲来无事,就易容一番上街游玩。
住在外头不比在贾府和皇宫,吃喝什么都要花钱,天庭有规定神仙在凡间不能用仙法假充货币,以免扰乱人间物货流通的秩序,土地明里暗里说他将自己攒的钱花了干净――当然,这老头在凡间不知多少年,就捡一些掉土里的珍贵药材卖钱,也不知赚了多少银子。但白吃白拿,始终有些不妥,被这么念着念着,孙悟空终于决定出门做点什么营生。
他混迹三界这么多年,人人都觉得他是跟哪吒、红孩儿一样把“闯祸精”三个大字贴脑门儿上的人物,提来只论武,不论文。
曾经有一回,猪八戒问唐僧为什么总是喜欢以理服人,难道不知道就有一些人不讲理吗?唐僧嗫嚅着半天没有说话。小白龙鼻子一嗤,说:“要是能以武服人,谁要以理服人?你这猪真没眼力见,看把咱们师父弄得脸红成什么样了?”
实话实说,人一旦会武功,基本上讲不讲理都无所谓了。众仙家对他误解颇深,以为他是一个没有文化的猴子,只是他从来没有需要将文化派上用场的时候。
他在斜月三星洞,学得最扎实的不是武功,而是道法。
孙悟空换上一身道袍,贴了两撇胡子,脑门一张狗皮膏药,支着龙飞凤舞的写着“算命”两字的长幡,再提一张板凳,一张方桌,笔墨纸砚一副,就这么出门了。
长安街干这一行的不少,生儿生女,捉鬼驱邪,婚丧嫁娶,人人都要来算上一算,图个上天庇佑理得心安。同行太多,路口的地方已经被挤满了,孙悟空找了个阴凉地,人流少,但也算来得早,挤进了这条热闹的街一段。
“先生算命吗?”
一个头戴方帽,两眼深凹,瘦得衣服撑起来仿佛风舞幡飞,唯有肩胛骨铁骨铮铮立着的书生打扮的人走到孙悟空桌前,指了指他挂着的那顶幡。
“算啊。怎么不算?”
“多少钱一卦?”
“一两银子,婚丧嫁娶,考试登科,前尘后生,统统给你算干净。”孙悟空在这观察了有一阵,一两银子算是这儿行情的平均数,算这么多,可以说是非常合理的价格了。
瘦书生捂住胸口,倒退一步:“这么贵?”
头一个上门问价,岂能就这么放人跑了?孙悟空毫无犹豫伸出五根手指:“五百文?”
瘦书生摇头:“贵。”
孙悟空又砍一半:“两百文。”
瘦书生叹口气:“贵了。”
孙悟空皱起眉头:“一百文?”
“唔,这倒算是很便宜的价格了,”书生犹豫片刻,摇了摇头道,“可是,对我来说还是太贵了。”
从一两银子砍到一百文,要换做别的行当早就当做砸场子的赶人走了,可是这生意无本万利,再则,苍蝇肉也是肉,孙悟空思索一番,道:“那你能出多少?”
书生伸出右手的食指。
孙悟空震惊道:“十文?”
书生又摇了摇头,“不,是一文。”
***
“你的死期?”孙悟空皱起眉头。
瘦书生点了点头:“请先生算算我的死期。”
算死期,换个说法就是算寿长。凡人诲死,这么问倒是奇怪,但是怪人,孙悟空见了不少,他盯了拍在桌前那枚铜板半晌,抬头看这人衣服洗得发白,鞋子上满是淤泥,头发乱糟糟臭烘烘,看起来是没什么再讨价还价的余地。
“行。”孙悟空右手按住铜板,铜板顺着桌子滑进了他的钱袋,“把你姓名,生辰八字,出生之地都写在这张纸上。”
孙悟空指了指桌前的笔,又指了指旁边研好的磨。那瘦书生从善如流地坐在桌前,右手执笔,一笔一画地依言写下孙悟空要求的信息。他边写,孙悟空边打量――
这书生身上一股穷酸气,字倒是写得不错,笔力苍劲,犹有筋骨――至少比贾宝玉那纨绔膏粱好了不知道哪里去。
写完,他熟练地抖了抖纸,吹干墨迹,双手递上。
孙悟空接过纸,看见他最先写的三个字――杜魏荫,应当是他名字,后头还有两个字,竹生,孙悟空抬起头,指着那两个字:“这是你的字?”
杜魏荫点了点头。
“算命不需要写字的。这玩意儿做不得数。”
杜魏荫脸上一丝郝然:“抱歉,写惯了。没想到这处。”
孙悟空摆了摆手,接着看他出生年月――倒是比他意料之中的小,大抵处境潦倒操劳生计之人总比同龄的看起来老,至于出生之地――
“你生在金陵?”
杜魏荫又点了点头,“是。”
孙悟空掐指算了一半,抬起头有一些疑惑:“你此世出生富贵,为何……”后面的话没说了。
杜魏荫刚开口道:“那时候我十岁,我――”
孙悟空掐着手指打断道:“哦,我知道了。后来你有一些波折。”
杜魏荫从来没见过算多少说多少的算命先生,看他年纪轻轻,好像不太会糊弄人,也没说什么故弄玄虚之语,跟他讨论起来仿佛平常闲话,一时之间觉得他似乎有些高人风范,但想到他却只收了一个铜板,又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有本事。于是不再说话,怕他从自己话中推测出来什么――算不得真本事。
孙悟空算命之术师承须菩提祖师,他三言两语将杜魏荫前世算完,一点模棱两可的词都不沾,杜魏荫越听越震惊,最后听他道:
“把你手伸给我看。”
观命之术,生辰八字只能定个八成,这八成是先天之数,后天之数,需要看手相面相,一个人生什么心有什么算计,后天之命起伏,统统都写在脸上。
看完,孙悟空脸色很不好看。
杜魏荫见孙悟空脸色,心头一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先生但说无妨。我今日来,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明日。”孙悟空道,“你的死期在明日。”
杜魏荫身子一晃,跟被雨打过的芭蕉叶一样,厚重地倾颓直下,孙悟空怕他从凳子上栽倒下去,伸出手扶了他一把,这一扶,摸到他的削细的骨头,发现他竟然比看起来还要瘦。
“看来这回我是真在劫难逃。”杜魏荫失魂落魄地站起身。
“你……”孙悟空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杜魏荫就这样跌跌撞撞朝着长街的出口而去,汇入人流,消失不见了。
孙悟空看着钱袋里孤零零的一枚铜板发呆,日近晌午,困意爬上眼皮,撑着脑袋闭眼困了一小会觉,睁开眼,却发现桌子对面坐着个人。
还是杜魏荫。
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在这儿等了他多久,还挺礼貌,一点动静都没有,直等到现在。
“你有什么事?”孙悟空狐疑开口。
杜魏荫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
“我糊涂半世身无长物,平生只嗜好搜集古扇。料我死后,这扇子会落入一恶霸之手。因我平日与人无交,故友……也死得七零八落,这是我藏这些古扇的地址,先生愿以一文之小钱为我算卦,我感激不尽,便用这些扇子,偿先生算卦之劳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能猜到这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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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石呆子
就在这时,摆摊的长街入口,三五个穿官服的衙差腰佩长刀,浩浩荡荡往里头扫荡而来,领头那个目光逡巡,皱紧的眉头在看见杜魏荫的一瞬间松了一半,眉毛压低,眼神泛狠,往后一招手,身后几名衙差得令,急匆匆跟着他一块上前朝杜魏荫而来。
街两头算卦的大小半仙统统将桌子长幡往里头带去,边上无论坐着站着的客人都忙不迭退避两边,由那一队煞气冲冲的官兵将杜魏荫制住。
“押走!”
杜魏荫一脸灰寂,没有丝毫挣扎地起身随着那一队列阵的官差走了。
周围看戏的人群又缓缓回到原位,只是波澜一起,交头接耳,讨论就渐渐漫散开来。
“那就是石呆子啊……”
“听说他穷得叮当响,拖欠了官银,衙门让他拿扇子抵钱,他偏偏不肯,这下可好。人被抓了,守着扇子还有什么用?等着家底被抄吧,还白得个大罪。”
“扇子能值几个钱?”有人好笑道。
“哎哟,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远处有人越走越近,凑近人堆之中,口若悬河,“他那扇子可都是古人真迹,精妙绝伦不说,还全是湘妃,麋鹿、玉竹做的扇骨,你们猜价值几何?”
“多少?”“多少钱?快说快说。”“能值一百两不?”
“嗤,一百两?一百两连个半把里头最便宜的扇子都买不到。”
“嚯!”“竟值这么多钱?”“我听说他有近二十把古扇,岂非值个上千两白银?”
有人又问:“既然他有这么多扇子,随便当一把不就能把拖欠的钱补上了吗?”
有人嗤笑:“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抠门呗,真是个傻子,民能跟官斗吗?想将这帐赖掉,这下把命都给搭进去了。”
先前从远处过来解惑的那人却道:“非也非也。这石呆子并非看重那扇子贵重。”
“哦?那他藏着扇子干嘛?那他拖欠什么官银?”
有人插嘴道:“诶,我常见他穿得破破烂烂,头发臭烘烘,活像十天半月没洗过澡一样,吃一碗面,从来只吃素不沾荤,一文钱的面连汤都要喝得干净。”
解惑的人道:“所以他才叫石呆子嘛。他就是爱扇如命,你们不住那条街不知道,他在我们那儿出了名的呆。招呼不跟人打,日来就待在家里,家里边还藏好些书,整日就看书写字,没钱了才出门替人写家书对联赚点生计,常穷得饿昏街头。呆子是个好听的说法,实际大家都当他半疯。”
“半疯?”孙悟空也凑上前问。
“可不咋地。扇子再好看,能当饭吃吗?守着扇子有什么用?连老婆都讨不到。读了书,又不去考功名,那读来书有什么用?可不就是个半疯嘛。”
众人悉皆哀叹吃惊。
“所以我说,男人活着呢最重要的还是要找个老婆,你看他要是成了亲,那不得有人将他管着,等生了儿子,还能由得他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哦,错了,他一个人也吃不饱来着……”
“嚯,你可真搞笑,他多大人了,还要他娘子来管着他,是给他老婆还是当娘啊?算盘打得真响。啥也没有,想得倒挺美的,丫鬟伺候你还要给钱呢,还想骗个儿子给你养老……”
“说什么儿子,怎么默认就该生儿子啊?你们怎么说话呢?我闺女还在这呢,现在可是大清朝,都从明朝穿越过来的啊?裹你的小脚!退退退退退――”
一帮人说着说着吵翻了天,不知道将话题歪到了哪儿去。
孙悟空听着听着觉得没意思,默默又退了回来,继续坐在凳子上等客。半个时辰,连吵架的人都走光了,没再有人来光顾他这小摊。
这条街上算命的,大抵都是一些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钉子户,客人往往是这个亲戚那个友朋介绍,口口相传的慕名而来。他这初来乍到,看起来毛头小子样,也不会吆喝留客,连个再来问价的都没有。
他跟杜魏荫,一个破锣一个烂锤,就这么真定了一出买卖。
也算稀奇。
孙悟空收了摊子,将长幡、桌凳、笔墨纸砚全都带回了住的地方,接着坐在桌前,终于打开了杜魏荫塞给他的那张字条。
若真如今日那条街上的人议论之语,这人倒真是够怪的。
扇值千金,却偏偏穷困潦倒,被衙门找上门来,宁死不屈。若只是如此,凡人为名为财,死得狼狈的也多如牛毛,不叫什么新鲜。对孙悟空来讲,为钱而死和为扇而死没什么不同,都不过是物的一种,只是听起来一个清高,一个庸俗。
凡人为物所役,故而无法得脱自由。佛家有一种修法,叫做苦修。将身外之物抛却,一箪食一瓢饮,行住皆简。须知眼之所见,耗人心血。看见了什么都想要,人就生了欲,红尘中繁华过眼,自诩畅快,实际是看得越多,渴求越多。
这石呆子不在意吃穿,但一门心思放在搜集扇子上头,看起来也不过是屈于一欲,但是――
他若真在乎那扇子贵重,又为何要送给他一个素不相识的道士?
一文钱讨价还价,千金之扇,不眨眼就要送?
孙悟空抓着那张字条想了半天,着实没理解他到底是什么动机,最后认定他如旁人口中所说――大抵半疯了。但他所说藏扇子的地方――
孙悟空犹豫许久,还是没能忍住心中好奇,寻着字条上所写的地方出门找去。
来到了一间寺庙山脚,一棵茂密的刻有记号的树下。他早带好了小的铁铲,顺着杜魏荫字条上说的方位,深挖进去,大概一刻钟,抛干净周围的土,终于看见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头还封了一层,跟伞面一样的材质,一层薄薄的蜡,大抵是用来防水防污的,边缘的蜡更重,孙悟空将最外面一层拆开,里面又是一层绢布,缠起来将什么裹住,打开,还有一层,再打开,还有一层……
孙悟空:“……”
拆了不知道多少层,孙悟空终于看见里面裹着的东西。没有意外,十几二十把精美的古扇,湘妃、棕竹、麋鹿、玉竹,各样竹子做的骨。孙悟空大致都打开看了看,没有什么稀奇――他对凡人的玩意不感兴趣。
只有一点奇怪,这十几二十柄昂贵的扇子之中,有一柄扇子,扇面画的一面山,一条水,壁立千仞,顺锋逆锋,点染拨墨,处处都是妙极,论起来应当也是极好,唯有一点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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