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琎瞄一眼,再瞄一眼,最后在陆靖文无奈的眼神中直勾勾地盯着看,她还没见过陆靖文这么有人味的样子。
陆靖文请她进来,打断了她的“欣赏”,周琎遗憾上楼,一见到学生就彻底收心,驾轻就熟地上起课。
随着两个人渐渐熟悉,补习效率大大提升之后,两人时不时也会说些小话。好比此刻,陆靖文进来送水果,周琎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林望星就立马在陆靖文出去以后八卦:“小琎姐,你喜欢我哥啊?”
周琎猝不及防,露出了少有的不太聪明的面貌:“啊?你说什么?”
林望星道:“没事,喜欢他不丢人。虽然他很凶,但他确实很优秀。”
然后周琎就听到他去陆靖文房间找书,结果不小心打翻一个铁皮盒子,发现里面都是陆靖文收到的情书的故事。
林望星耸耸肩,感叹道:“除了第一封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拆开看了以外,其他信我都没拆,不过从信封上的字来看,像是不同人写的。他应该是把收到的信和东西都放在里面了。”
周琎脸上在笑,心里却有些发酸。也不知道是羡慕陆靖文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许多人的爱,还是羡慕别人能够大大方方地将这份感情坦诚。她试图喝水掩饰情绪,却觉嘴里酸得发苦。
林望星这个小机灵鬼凑过来小声道:“不过你放心,我觉得里面没有哥哥喜欢的女孩子。”
周琎想,她应该表现出不感兴趣的,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溜出一句故作平淡的“为什么?”
林望星言之凿凿:“因为那个盒子上面全是灰,一看就知道他把东西放进去以后再也没打开了,如果里面有喜欢的人的信,他肯定会时不时打开看,而且也不会和别的女生给的东西放在一起。”
放在一起,就是都一样。
而人无法同时真正喜欢那么多人,所以就是都不喜欢。
周琎想,他不需要这些情意,但也没有弃如敝屣,勉强也算妥善保管。
陆靖文好像就只对她一个人刻薄。
林望星对她坏笑:“小琎姐,要不要我帮忙呀?”
别人的热闹总是有趣。
周琎道:“你想多了。”
林望星:“啊?”
周琎道:“我说你想多了,不喜欢。”
林望星还想再说什么,周琎就问:“小鬼头,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好像经历过一样,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望星一下红了脸,不说话了。
两个人和平休战。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下午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换了衣服的陆靖文过来敲门,请周琎结束以后去找他一下。
林望星耳朵都竖起来了,周琎在他脑袋瓜上轻轻弹了一下。
林望星觉得有点可惜:“你真不喜欢他吗?他卖相不错的呀。”
周琎道:“你哥不缺人喜欢,你就别替他操心了。”
林望星惋惜道:“可是我觉得你们的智商很般配。”
周琎哭笑不得,没想到他念念不忘的点在这儿,头也不抬地重复道:“不喜欢。”
“好吧好吧。”
林望星投降,继续做起收尾的题。
等补习结束,目送周琎去找陆靖文后,他又坐回书桌前,拿出周琎拒绝指导的英语作业,打算趁着学习状态正好的时候一气呵成地写完。
碰巧看到一题要分析句子结构,林望星不知怎么就在想,“不喜欢”既没有主语又没有宾语,空落落一个谓语放在那里,怪单薄的。
给出单薄理由的周琎第一次进陆靖文房间,闻到淡淡草木清香,把外套和铁盒从脑袋里扔掉,坐在陆靖文示意的椅子上,忍不住看他。
他不止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不翘了。
陆靖文坐在床边,皱了皱眉,因为些微的不自在,解释道:“我洗了个澡。”
“哦。”开始轮到周琎不自在了。
陆靖文愣了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没人开口说话,最后还是陆靖文道:“新衣服?”
微妙的气氛荡然无存,周琎被踩中雷区,一下警惕起来,盯着他道:“怎么,买衣服也不行?”
陆靖文仿佛现场观看刺猬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团成球准备战斗,一时哑口无言。但他知道周琎为什么这样,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不过这一次,他确实没有妄加评判的意思。他看到了她几件便服来回反复地穿,也看见她在那些不算漂亮合身的衣服里,抬眼看人时的闪躲和倔强。
他真心想说的话很简单——新衣服很适合她。这一句话比想象中更难出口。
周琎向他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强迫自己笑道:“我不只买了衣服,我还买了小说,买了镯子,我花光所有钱,就为了买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你想批判就批判啊。”
也许她知道自己是错的,所以没法面对陈思芸,只能在这里对陆靖文发疯。反正陆靖文怎么看她都不奇怪,如果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也可以强行认为这是陆靖文对她的偏见。
周琎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阴暗。
陆靖文看她,嘴巴在笑,眼睛却生气又无助。所以他问:“为什么要批判?”
“因为穷人不该花这些钱。”哪怕她像他们一样有欲求,可她没有资本像他们一样花钱。
将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周琎明白了自己在生什么气,也明白了为什么快乐的满足之后是无尽的空虚与不安。
陆靖文否定道:“不是的。”
周琎看着他的眼睛,道:“别否认,起码你从前就是这样想的。其实你没错,生存才是要务,我有什么资格在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身上花钱?”
陆靖文几乎说不出话,他想反驳她,却又深知不够有力的安慰不能说服她,只会变成不痛不痒的敷衍。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黯淡,突然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你不是机器人啊,不是通着最低限度的电流就能生存。你也会有感觉,也会有欲望。”
穿着旧衣服、骑着破自行车、吃着因为便宜所以清汤寡水的饭菜。还要不自卑、不嫉妒、不动摇,那是在逼她做圣人。
这是他从前做的事。
他现在不想这么干了,也不想让她这么干。她凭什么不能有七情六欲?
陆靖文道:“满足欲望不可耻。可耻的是超出自己能力范畴、拖别人下水的挥霍。如果你赚十块,花两千块,那你可耻。但你赚两千块,就算全花完了又怎么样?”
周琎的眼珠还是那么黑黢黢,却又蒙上一层莹润的光,像是积起一片水雾。但陆靖文知道,她是不会哭的。
他却有点想摸摸那双眼睛。
陆靖文的声音很轻:“而且,你会再赚钱的。”所以不必有负罪感。
周琎看向天花板,道:“你今天人味真足。”
陆靖文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眉毛动了动。
周琎看向他,道:“谢谢你。”
曾经对她那样坏的人告诉她,她可以有这样的欲望,确确实实是种安慰,也让她相信自己没有那么可耻。
不给陆靖文客气的机会,周琎放松身体姿态,道:“你原本叫我来,是想说什么事?”
陆靖文差点忘了还有正事,他从桌上捞了一本初一英语,向她展示封面一样在她跟前晃了晃,道:“我想说英语这件事。”
英语?
周琎坐得直了些。
第1章 醒悟
陆靖文道:“我听望星说了, 英语你是不指导的。”
“因为我英语没那么好,不想耽误他。”周琎一边解释一边警惕:“你当初也没说要让我辅导英语,只说后半节课辅导他其他科目的作业, 除了英语以外,剩下几门主课我都有好好辅导。”
陆靖文看她这样, 不太明显地弯了一下嘴角,拐入正题:“嗯, 我没怪你。我是觉得你的方法很好,也想给林望星从头补起,不知道你想不想一起听。”
英语是一门靠积累的学科, 单词需要背诵, 语感需要大量通读,唯一能算作基础、让人从头开始学习的是音标、词性和句型, 都是她奋力猛补但仍有薄弱的地方。
周琎难免心动,思考片刻,问:“学费怎么算?”
陆靖文道:“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两只羊也是放。没有你我也要给林望星上, 所以不收钱。”
周琎摇摇头, 道:“我不想欠你人情。”
陆靖文犹豫, 终究还是开口:“是我欠你。”
周琎知道他在说什么。其实到了今天, 那一笔烂账在她心里已经清了,但如果他需要……
“那这次之后就一笔勾销。”
周琎接受他的好意。
陆靖文道:“好。不过今天就不临时给他加课了, 不然他又要在那里哇哇叫,我先给你把音标讲一遍吧。”
周琎点点头。这样更好,林望星要是在这儿, 她还有点张不开口,毕竟偶尔听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背单词时, 明显感觉他的发音比她标准多了。她在学生面前还是有点好面子的。
陆靖文教她发音时要注意唇形和舌位,个别发音的姿态看起来有点傻气,周琎难免放不开,但这种一对一教学弥足珍贵,容不得心猿意马,她很快就放下面子,认真模仿。
个别容易混淆的发音会被陆靖文抓着不放,不练出点味道就绝不放过。周琎第一次把几个一碰到就羞于启齿的音节弄清晰,带着期待与忐忑,一遍遍脱于唇舌。
陆靖文眼睛微弯,难得看起来不那么冷漠。他夸她学得很好。
周琎问:“那为什么我的发音听起来还是和你不一样呢?”
陆靖文想了想,道:“可能因为英文集中在口腔后侧还有胸腔发音,中文更多是在口腔前侧,你还不习惯这种发音方式,听起来就不太一样。”
“胸腔发音?”周琎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不断切换着中英文,试图感受其中差别,但显然有些不得要领。
陆靖文道:“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感受一下我发音时胸腔共振的感觉。”
他说这话时太过自然,以至于周琎觉得自己但凡有一点犹豫都显得龌龊。
她伸出手,不知道该放在他胸膛何处。
陆靖文轻轻握住她手腕,因为那凸起的腕骨而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将她手掌压在他胸膛正中。
陆靖文随口念出英语老师上课分享过的诗句:“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①
他用中文又念一遍:“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
哪怕隔着一层厚实的棉料,周琎依然能感到他胸膛的炙热,和说话时共振起伏的频率。
中文一样会引起胸腔共振,频率和幅度却有明显区别。
周琎的视线慢慢停在陆靖文念白的唇上,他的嘴巴很坏,光是看着,却没那么讨厌。
陆靖文的手机响了。
周琎并非故意,只是下意识看向声源,匆匆一瞥“容舒”二字,便让她立刻清醒,收回逗留他胸膛的右手。
陆靖文接了电话,用“在”“没空”“可以”“嗯”结束整个对话,对周琎道:“容舒来借东西,我去给她开门。”
周琎不知道是该跟他一起下去,还是坐在这里等他回来,好像怎样都奇怪,怎样都像傻瓜。
陆靖文原本想让她在坐这里等,但回头看她小小一个,在他那张大大的椅子里既不自在又孤单的样子,还是说:“你们不是同班吗?要不然一起下去见一下?”
周琎愣愣地跟下去,想起上次他们也是一起回家,问:“容舒为什么会来找你借东西?你们家很近吗?”
她尽量放轻松语气,好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
陆靖文道:“她家也在这个小区,我们从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啊。
周琎不说话了。
陆靖文刚把门打开,容舒就在抱怨他们家门铃跟摆设一样,十次来有八次他都听不见,手上自发打开鞋柜,熟练地从里面拎出一双自己能穿的拖鞋。
等她再起身时,才注意到陆靖文身旁还站了一个周琎。容舒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空白,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琎跟她一样僵硬。
陆靖文站在她们中间,顺口就回了:“周琎在当望星的家教。”
容舒的眼睛才从周琎身上匆匆转向陆靖文:“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靖文奇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容舒“嘁”了一声,催他:“赶快把东西拿给我。”
陆靖文转身跟周琎说了一声:“我去拿游戏卡带给她,你坐一会儿。”
周琎点点头,在沙发角落坐下。
容舒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在周琎身边坐下,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她。
她有水了,周琎想说。
手上的动作却是接过水杯。
这栋房子曾让她有距离感,但在一次又一次的上门中,好像也渐渐熟悉,变成一个常来的客人,偶尔还能放松地待在最喜欢的角落。
但容舒像这里的第五个主人。
她手上戴了一条手链,红色的细豆,映衬着白皙的皮肤,十分美丽。
周琎逛街时看到过这条链子,十几块钱,于是戴在手上也不觉美丽,直到它戴在容舒手上,看起来仿佛有了几百块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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