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天才的名额是有限的。人总有某个阶段感觉自己有超出常人的才能,可才能也有高低,触顶之前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天赋异禀,直到看到尽头,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有些聪明的普通人。
可这份聪明也值得珍惜,而不是怨怼老天没有给予更多。
周琎做完第一题就知道,她不会拿到太惊艳的成绩。天赋这种不知怎么就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知怎么就失去,只有努力能永远留下痕迹。她没有去等灵光一现,按着自己的习惯,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解着题,直到铃声响起,看着没来得及写完的试卷上刺眼的空白,心想这就是最后了。
交卷了。
周琎走出教室,看着一堆人挤在陈曦身边,想和他对答案。
“你不过去?”陆靖文走到她旁边,很平淡地问了一句。
周琎抬头看他,总觉得哪里味不对,但看陆靖文眉眼平静,又好像只是错觉。她摇摇头:“我心里有数,何必过去。”
陆靖文应了一声,倒显温柔许多。
周琎开始不爽,她考得不好,他这么高兴做什么?
周琎径直往大巴上走,陆靖文毫不费力地跟在她身边,直到她随意挑了一个座位坐下,陆靖文都没意识到她曾经试图把他甩开。
周琎有些泄气,等着陆靖文在她身后坐下。
他却坐在了她身边。
并不是不可以,毕竟陈曦也会坐她身边,朋友的话,亲近一点也很正常。
她只是很难不在意。
周琎像是被冒犯领地的野生动物,哪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都能看见浑身上下的僵硬紧张,以及那一点难以克制的进攻性。
陆靖文忍不住想,陈曦坐她身边时,她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陆靖文不笑就是一张臭脸,失去说话欲望,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上左耳,正要将右耳也隔绝上时,侧过脸看了一眼周琎。
她也在看他。
他的身体反应快过心理活动,右手拿着右边的耳机,一下就伸过胸膛前,戴在了她的右耳里。快得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反应,更不用说周琎。
周琎摸着右耳里的耳机,看着陆靖文把mp3递到她跟前,她再抬头看他,他已经把脸转向另一边了,只能看见他的左耳和一点点侧脸。
周琎接过mp3,随机挑了一首开始播放,是首英文歌,偶尔能听到几个熟悉的单词,旋律比她想象中更美。
周琎其实没有听歌习惯。
因为她没法一心二用,不像其他人可以边听歌边写作业;也没有富余时间,能奢侈到腾出来专门听歌。
今天居然算头一次专心享受音乐。
周琎在悠扬的乐声中感到放松,神经一旦不再紧绷,晒太阳时累积的倦意便席卷而来,不经意间就悄然睡去,滑落在陆靖文肩头。
陆靖文感到身上一重,转过头去看,周琎已经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哪怕他因转头微微动了一下,也没能将她惊醒。
车上人来人往,会有很多人看见,哪怕这些同学心思再单纯,看见两个过于亲密的人也会有想法。
而且,周琎也会误会。
陆靖文想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好像将一切道理都理顺,人却动也不动。
直到陈曦上车,刚好来到他们跟前,看见眼前场景,面上笑容微顿,陆靖文才像活过来一样。
他用没被压住的右手比出噤声手势,示意陈曦不要说话——周琎睡着了。
陈曦知道,陆靖文是故意的。
他对陆靖文点点头,往后边的空座去了。
陆靖文闭上眼,听着只有一边的音乐,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与热度,在大巴启动后的摇摇晃晃中一起坠入梦乡。
——
周琎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
陈思芸许久不见女儿,特地提早收摊回家准备晚饭,只可惜时间没掐好,等周琎到家东西都凉了大半。
陈思芸把周琎的行李箱往屋子里拖:“你赶快坐下休息,我一会儿把菜热好叫你吃。”
哪用费这功夫?周琎洗手,把袖子一卷,就自己热菜去了。
阳光、操场、校服、试卷、油墨,单纯只有这些东西的日子结束了,她又回到了生活里。
周琎和陈思芸吃完晚饭,帮着收拾碗筷后,陈思芸少见的没有立刻上床休息,而是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盘账。
周琎不想打扰她,回到房间补习这几天落下的课。中途出来客厅倒水,听到异响,才快步来到陈思芸房间,发现她抱着腿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痛苦□□。
周琎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场景。
头一回看见时,她还在上小学,身体凉了半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害怕又是一个新的打击。现在的她已经有了经验,瞳孔还是止不住地放大,担忧情况再度恶化。
周琎快步上前,扶着陈思芸躺到床上,帮她按摩腿上的肌肉。
陈思芸的腿往后缩了缩,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别人触碰她受伤的那只腿,却被周琎牢牢把住,不让逃跑。
“妈,还是再去医院看一下吧。”
时光流逝纵有一百个缺点,也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优点——从前治不好的病痛,或许现在可以了呢?
“老毛病了,不用看,去了医生也只会说没什么办法,浪费钱罢了。最近多忙呀,哪有空花时间在这种事上。”陈思芸总有那么多理由。
周琎沉默着,按得更努力了些。
陈思芸没多久就喊着:“好多了,不疼了!你快忙你的去!”
周琎不听。
陈思芸无奈:“我还得算账呢。”
周琎道:“我帮你算。”
陈思芸也是头疼:“我记的那些符号你哪里看得懂呢?我真的不疼了。”
周琎怀疑地看着她。
陈思芸道:“你这小屁孩,我还骗你不成?”
又不是没骗过。
周琎撇撇嘴,再给她按了一会儿,见她神色自然,才扶着她坐回书桌前。
陈思芸看着账页,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回头意识到周琎还在,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周琎问:“最近生意不好?”
陈思芸叹口气,想了想还是道:“最近常去摆摊的那些地方开了几家小吃店,我这里的生意一下少很多。不过没事,做生意总是这样,有时候赚得多,有时候赚得少,总归到现在都没有亏本,就不用你担心。你呀,只要把学习学好,就比什么都强。”
学习,对她来说不只是学生的本份,更是母亲的希望、唯一的出路,容不得半点轻忽。
那些因为数学竞赛得到的静谧时光终究只是意外得来,再留恋不舍,该放下时也要放下。
她喜欢大家沉浸解题无暇他顾,眉眼相笑便能成为朋友的单纯氛围;喜欢谦逊天才让她照见自身不足,不再沉浸虚假幻想的完美……也喜欢和陆靖文之间相同的话题、意外的相撞和偶然的依靠。
离开竞赛以后,也许这些东西都不能再拥有。那便让它们永远留在她的回忆中。
第1章 承诺
属于高三的数竞小组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解散, 不管这次国赛成绩如何,他们都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自然不需要继续培训。至于少数能进入国家集训队的尖子生, 也不是老苏能够继续教导的学生了。
在这个情况下,周琎和陆靖文被短暂放生, 既没有高三小组的课可上,又没有回归高二小组的班。曾经一起自习的习惯也被打乱, 纵使前后坐着,也没有人主动说一句话,好像在玩谁先说话谁就认输的游戏一样。
他们像两只偶然被捞到一个缸里, 意外相处一段时间, 又被放回江河的鱼。烟波渺渺,再难相逢。
周琎和陆靖文缘分有限, 需要努力才能有自然搭话的契机,否则就连多看一眼都要特地回头,平白惹来怀疑。
她不喜欢“特意”,宁愿花时间把因为冬令营错过的课再多补两页回来。
于是, 直到国赛成绩新鲜出炉, 站在光荣榜下相逢时, 他们才正式说上话。
成绩早就听老苏公布了, 但看着自己的名字挂在铜牌下面还是觉得奇妙。
“有种同进士的感觉。”周琎说。
陆靖文差点笑出声。
从全国排名来说,也确实像同进士。
他们俩的排名说好不好, 说差不差。铜牌无缘国家集训队,但高二就能在铜牌里名列前茅,怎么看都觉得再努力一年会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陆靖文对此说不上满意, 但也不怎么失落。他是个深信付出多少得到多少的人,眼下的收获也对得起他的付出, 想要更辉煌的成绩,就等明年拿更多的努力来换吧。
他只是好奇周琎在看什么。
于是,陆靖文顺着周琎的目光抬头,看见了光荣榜上最顶端的那个人,陈曦。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不那么美妙。
周琎恰好在这时候开口:“你知道陈曦去年拿了什么奖吗?”
陆靖文没有说话,好在周琎也不需要他,这本就是自问自答:“他去年就拿银牌了。”
“所以呢?”陆靖文问。
周琎道:“我相信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考得比现在更好,因为还可以再努力一整年,哪怕不那么聪明,也不可能一点进步都没有。但是……我想,我没有陈曦这样的天赋。”
陆靖文看向她,坏心情转变成疑惑看更多完结文加Qqun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你在自卑吗?我以为你是那种看到差距会想跳起来追的人。”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好像说话大声点会伤到人。
周琎笑了一下,不算灰心,但多少有些感慨:“如果看到差距就要拼命去追,那我要追的东西也太多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只能用我的长处来努力追上你们。
“我跟你提陈曦,不是因为自卑,而是觉得,我在数学上的才能确实没有好到让人觉得放弃是在暴殄天物。所以,我没有理由再坚持了。
“毕竟就算再努力一年,能够拿到银牌,又或者再痴心妄想一点,能进入国家集训队,所得到的好处不过是能更简单地进入A大或B大的数学学院。
“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说得难听一点,数学竞赛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无限分散我的精力,阻止我备战高考,让我来不及复习我的弱项,填补一开始就埋下的弱点。
“我家的情况……你很清楚。我不能接受高考失利,就要付出更多。书读一百倍,就算有意外有紧张,影响也能降到最低吧。”
周琎说得很坦然,脸上还带着笑。
陆靖文却道:“微笑的表情超过四秒,大概率就是在假装,你脸上的肌肉累不累?”
他听完竟然只是评价她的笑容。
哪怕周琎确实假笑到面部微微发僵,也要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
陆靖文下一秒却犹豫着将手搭上她的脑袋,摸了摸她的头,算作安慰。
从她的笑容里,他能感觉到这个决定做得有多不容易,哪怕从理智来看,他也相信这是最好最稳妥的选择,但人难免被情感左右。
也不知道让她不舍的是什么。
特别的时光,同学的情谊,又或者除此以外的东西?
触摸着的头发又干又硬,倔得像它的主人一样,陆靖文却没有放手。他说:“你很棒,你做了最好的选择。”
人是不能被安慰的。
安慰之前觉得自己理智冷静,安慰之后却觉得软弱委屈。
周琎道:“我好功利啊。”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同龄人里格格不入,没有纯真,也不够清澈,像泥潭里的水,挣扎着想要一起流向大海,却不知何时就会蒸发在泛着鱼腥味的菜市场里。
陆靖文却说:“或许有人不功利是因为不愿意,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没到愿意不愿意的程度,他们只是不需要。”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手却是温暖的。周琎因为下了决定而空了一块的心被微微填补了一些。
会长好的。时间是最有用的。
更不要说她向来擅长舍弃喜欢却又无法承担的事物。
向陆靖文道别只是开始,最难的是告诉师长自己选择了不战而退。
周琎走到老苏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有些踏进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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