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抓贼(2)
编修们听见她叫嚷,诗也不联了,急忙跑过来帮她在桌子边找,几个人又在屋里翻来翻去,都没找着。
梁楚好意提醒道:“薛编修要不再在身上找找,看看有没有放在袖子里。”
薛竹隐在身上假模假样的摸了两把,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身上也没有,坏了坏了,这可是御赐之物,怎么就在国史院丢了。”
齐恒跑去把齐掌修请来,齐掌修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和颜悦色地问道:“薛编修可是去过其他什么地方,把玉佩落在别处了?”
薛竹隐无辜地说道:“我上午把玉佩放回盒子后就放在那没动过,中午与几位同僚一块吃饭去了,下午回来后就一直待着这没出去过。”
“中午这屋子没人,会不会是有人偷了这玉佩?”齐恒试探着问道。
孙若谦接他的话:“我们倒还好,那几个抄书的鱼龙混杂,也不知手脚干不干净。”
齐恒大大咧咧的,就要掀身上的衣服:“这样,我们把人都叫过来,大家一块在身上找找吧,也不冤枉了谁。若谦,你帮我搜搜身上。”
梁楚伸手拦住齐恒,正要说话,薛竹隐立刻接话道:“那就叨扰大家了,竹隐在此谢过大家。”
他嘴唇微张,欲言又止,薛竹隐正好对上他的眼神,脸上的焦急又多演了三分。
孙若谦在齐恒身上一阵摸索,点点头:“确实没有,来,你摸我的。”
齐恒仔细翻找了孙若谦的袖口,怀里,连衣服内衬里缝的小口袋也仔细搜检过,点点头:“没有。”
他又大着胆子向齐掌修说道:“掌修,我也瞧瞧您的。”
得到齐掌修的许可,他胡乱在他身上摸了两把,点点头,“没有。”
齐恒又看向梁楚,梁楚本想出声拒绝,薛竹隐又抢先一步说道:“委屈梁编修了。”
齐恒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梁楚无奈,闭着眼睛随他去了。齐恒在梁楚身上检查一阵,也点点头:“没有。”
他们来到国史院院内的空地上,将大家召集了过来。
齐掌修面色严峻:“今日齐编修在院内传看的那枚玉佩是皇上赐与薛编修的,至关重要,如今在我们国史院丢了,大家都说不清,如今就委屈委屈大家,先不急着下钥,大家互相查一查,看看是不是有谁误拿了。”
场面乱成一团,大家轮流相互在身上翻翻检检,薛竹隐在一旁留心抄手的身上有没有鼓鼓囊囊的。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齐掌修有些着急:“还没找到玉佩吗?”
忽然,人群之中,有人高声呼喊:“齐掌修,我在麻四的身上发现了文澜殿的书!”
人群为那个声音让开一条道,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拽着一个精瘦男子的衣袖来到齐掌修眼前,手上还拿着一本薄薄的《南萧纪要》
薛竹隐朝齐掌修拱手道:“文澜殿乃皇家藏书阁,所存书目珍贵,窃书之人实在可恶,请掌修将此人驱逐出国史院。”
齐掌修只看了麻四一眼,说道:“这件事先放一放,现在找你的玉佩更要紧。”
“玉佩……”薛竹隐踌躇半分,在袖子里假装又搜寻了一阵,拿出上午那个玉佩,恍然大悟道:“玉佩原来在这儿!”
齐恒瞪大了双眼,嚷道:“吓死我了,薛编修下次可当心点!”
梁楚摇摇扇子,微微一笑,和孙若谦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齐掌修反应过来,原来薛竹隐是借玉佩丢失的缘由趁机找出窃书之人,他摸了摸脑袋,指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哎呀,你啊!”
又指向麻四,恨铁不成钢:“麻四,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麻四不耐烦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另一个抄手的手中拽回来,拍了拍袖子,转向齐掌修又换上另一副面孔,央求道:“齐掌修,我今日第一次犯,你看在秦大人的面上,饶了我吧。”
薛竹隐从袖子中拿出一本册子:“这上面有被窃的书目名单,多达36本。我看你只拿了一本,贴身存放,根本不是初犯。”
“既然薛编修有凭有据,还请齐掌修责罚麻四,以敬效尤。”梁楚收了手中的扇子,附和道。
齐掌修瞪他一眼,一把拿过册子,拉着薛竹隐走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知他刚刚说的秦大人是哪一位?”
薛竹隐只觉得好笑:“我管他是哪一位,他窃书越矩,理当被罚。”
“哎呦呦,”齐掌修拍了拍脑门,急道:“你不需要管,可我得管啊。”
“人家秦大人现在是户部侍郎,我罚了他,怎么和秦大人交待?窃书又不是什么大事,罚点钱让他下次不要再犯就行了。”
“可你不罚他,就相当于告诉大家规矩没有用,这岂不是助长窃书之风吗?”薛竹隐坚持道。
“我是国史院的掌修,我说了算。”齐掌修瞪她一眼,随即又缓和语气,把册子塞回给她。
“其他人知道麻四不被赶出去是因为他是秦大人的远房亲戚,他们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不会犯。你现在只是编修,不能越级上报给皇上,可如果你有一天重回御史台,留着证据弹劾他不是更好吗?”
薛竹隐手里握着册子,有些呆地看着慈眉善目的齐掌修,她脑海里又想起那句:“酒桌之上,只要能赢,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齐掌修比她通透许多,她一直所信奉的,是做错了事就应受到处罚,若是有不对的地方应该改正。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上的册子:“齐掌修的话我懂了,这册子我先留着,以后再做打算。”
齐掌修回到众人跟前,说道:“麻四窃书,谅在他是初犯,罚钱二两银子,如若有再犯者,将被驱逐出国史院。”
薛竹隐留心着众人的神情,他们脸上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看来齐掌修的处置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不敢有什么异议。
或许,真的是她太直来直往了,很多时候也把皇帝架在高台上让他难办,所以才会被皇上从御史台调走。
*
下钥后,老周早在国史院门口等她。
一见着她,熟练地把书箱接过来自己背上,又唠叨道:“大人,赵氏已经大好了,天天在府里抢着干活,我拦都拦不住。”
“由着她去吧,不用管她,到月底给她些俸钱。”
薛竹隐思忖着,赵氏或许是在乡下忙习惯了,加上府里给她治病心有亏欠之意,才会抢着干活,要是拦她反而让她不好受。
“您什么时候去大桥村啊,我看赵氏想问又不敢问,就帮她问了。”
“昨几日有事耽搁了,明日休沐我便走一趟。”
第二日,薛竹隐早早骑了一匹马往乡下赶,大桥村距离京都七八十里,骑马要小半天才能到达,况且她对此地的路不大熟悉,还是早点出发为宜。
早间还有些凉意,山林间晨雾弥漫,她围了一件月白色的披风。
身后马蹄声远远传来,不过一会就到了她的马后,山路狭窄逼仄,边上就是高坡,薛竹隐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缰绳,想给身后之人先行让路。
不料身后的马蹄声不疾不徐,只是步步紧跟,丝毫没有要越她而去的意思。
她疑惑地转过身去,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顾修远拿着鞭子,驾轻就熟地握着缰绳:“哎呀好巧,我今日去宅子小住,夫人要不要一起?”
这人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日怎么会这么快就跟上来?
她侧目:“我记得我上次已经拒绝过你了。”
不欲再理会他,薛竹隐一鞭子打在马上,马儿嘶鸣一声,在小路上撒开蹄子驰骋起来,让顾修远吃她扬起的灰尘。
她还没跑出几丈远,顾修远一个呼哨,身后的马儿也跟着嘶鸣一声,马蹄轻盈迅捷,像是要向她直冲过来,薛竹隐赶紧勒住缰绳。
还没靠在路边,她只感觉一阵风从她耳边擦过,吹动碎发拂她的眼睛,顾修远一人一骑炫技似的,硬是从半人窄的空间里开了一条路与她擦身而过。
薛竹隐惊魂未定,正要开口斥责他这冒险放荡的行径,顾修远一扬鞭,潇洒离场,这下轮到薛竹隐吃他扬起的灰尘了。
她简直要被气死了,本来被山里的宁静清新涤荡过的肺腑现在充满了浊气,吐出来可以养活好几个山鬼!
骑了大半个时辰,好容易下了山,蜿蜒的小路因为转向原野而变得开阔平坦,她也稍稍放纵起来。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七八个骑马的赶路之人,在这路上有行人也正常,薛竹隐一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发现同路的时段过于久了,便起了些疑心。
这几个人似乎不紧不慢,只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始终和她保持一段距离,她向东,身后之人也跟着向东;她向西,身后之人也跟着向西。
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些人就是在跟着她,目的是何还未知。
毕竟她那日在光天化日之下训斥秦家家奴,又把赵氏带回府里,第二日还弹劾了秦江,想不引起她的注意也很难。
薛竹隐握紧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手攥紧缰绳,用力甩了甩鞭子,甩开他们一段距离,径直往最近的村庄奔去。
今日恰逢十五,也许村里会有墟市,到了人多的地方,再把他们甩掉就简单了。
经过村口的古树后,她直接向村子的中心赶,乡村的墟市一般都设在村子中心的开阔空地上,去那儿是最合适的。
第23章 暗访
人渐渐变多,道路也变得宽敞,路边的摊子慢慢变多,形成一个集市。
薛竹隐及时下马,把马牵到另一个方向,拍了拍马屁股,放它去了,转身隐入墟市。
她目光扫到道路旁有卖村民自家做的土布衣裳,买了一套直接套上,还买了一块土布将自己的包袱也裹上,再胡乱地往脸上抹了些土灰。
临水自照,薛竹隐很是满意,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农夫,虽然于形象上有损,但秦江的人肯定认不出来。
她买了头骡子,晃晃悠悠地骑着骡子朝大桥村赶去。
原野道路两旁,农田密布,前面再转过一座桥,就是大桥村。
时节正近五月,田里的麦子已经长得很高,一派生机勃勃之象,不少农夫正弯腰在地里干活。
薛竹隐看着这些长势喜人的庄稼,心里多了点安慰,今年北方还算风调雨顺,农民也可丰收。
再往前走,一个到她腰的小童正在给地里的庄稼浇水,一位农夫挑着一担水,身后领着几个大点的小童,在不远处的田埂向此走来。
薛竹隐停下骡子,走到地里招呼那位农夫:“小童正是念书的时候,怎能让他们来地里干活呢?”
“俺听恁说话不像俺们这的,恁是外地来的吧。”农夫也不恼,吐出口中正在嚼的草,说道,“俺们乡下哪有钱让孩子上私塾?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薛竹隐一赧,是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连忙拱手向他致歉:“对不住,是我说错话了。”
“俺瞅着恁怎么跟个读书人样的,”农夫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别说俺了,就村口王家,之前一直给他儿子送私塾的,今年也不行喽!”
“这是为何?”
“官府前年说打农器不用交钱,可今年又要交钱了。”农夫抱怨道,“恁不晓得,他们家地被征了,哎哟,麦子都播下去了,那个车直接碾过去哟!”
薛竹隐心里一跳,问道:“官府怎可如此对待百姓?”
“不是官府,”农夫看了看周围,悄悄说道,“是秦家,秦家买了他们家的地,还不给钱!”
他又指了指路边驶来的大车:“看到这些车了不,就是给秦家运木头和石头的!”
薛竹隐正为此事而来,听农夫这么一说,立马从包袱里掏出纸笔:“您接着说,我听着。”
农夫被她的阵势吓到:“啊呀呀,恁不会是官老爷派来的人吧,俺可不敢乱讲!”
薛竹隐面色一滞,随即尴尬地否认:“官府派来的人哪有穿成我这样的,我是个写话本的,听到什么都想记录下来罢了。”
她掏出一小锭银子,认真地说道:“只要您将实情如实相告,这便是酬金。”
“好!俺信恁!官府哪有给老百姓送钱的!”农夫眼睛发光,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薛竹隐。
原来秦江为修缮祖坟和祠堂,强占了祖坟周围数十家的耕地,不仅如此,连修祠堂用到的木料和石料都是临平县的县令勒令当地的木场和采石场拉过去的。
告别了那位农夫,薛竹隐继续往村子里走。天上阴云密布,她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大片平坦的土地裸露着,一群匠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打地基,眼看天快要下雨了,招呼匠人用油毡把地基盖上防止渗水。
薛竹隐只找了个高处远远地看着,那地基约有两三亩田大小,位于开阔平坦之地,周围一大片都被围起来。
大片的泥土裸露着,因着大雨前的狂风,地基上一片尘土飞扬,干枯的庄稼被清理出来,像干草一样堆在一边。
而这里本该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农田。
京都产粮并不多,有时还需要借着运河从江南运粮过来补给,强占民田,损害民利,实在于社稷不利。
风裹挟着雨点落下,薛竹隐躲避不及,野外鲜少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她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还在下,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色没入晦暗之中,此时再赶着牛车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薛竹隐无处可去,只好拿出舆图上标的顾家宅子处,朝那走去。
说是宅子,其实不过是几间修缮齐整的茅草屋,大概是定国公发迹前的住处。
院子里点了两盏灯笼,两点昏黄的火光在一片喧嚣晦暗的风雨里格外安宁,她鬼使神差地朝那点火光走去。
她站在篱笆外朝里看,屋里亮着灯,窗格上透出一个高大的安静的人影,应当是顾修远。
踌躇半晌,她还是叩了叩柴门。
她的手刚落下,茅屋的门便被打开,顾修远撑着一把油伞晃晃悠悠出门来,上下打量她几眼,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问她:“有何贵干?”
顾修远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腰上还配着那枚玉钩带,对比他身上的温暖整洁,薛竹隐觉得自己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她不自然地拧了拧衣角的水,从包袱里掏出一小锭银子,硬梆梆地说道:“我回不去了,在这借宿一晚,这是银子。”
递过去半天,不见他伸手来接,抬眼看过去,顾修远像发痴似的呆呆地看着自己,眼中露出怜悯之色。
她向来都是光鲜亮丽,永远是合规的衣着,肃穆的神情,有理有据地训斥别人,少有狼狈的时候,偏偏总被他撞见。
见他还盯着自己,薛竹隐有些恼了,“我好得很,你不必可……””
话还没说完,顾修远伸手帮她把粘在额角的碎发拨开,露出她光洁的额头,笑道:“薛大人还是这样有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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