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有苏泠烟那样的胸襟,她不仅气他将恩师之女送入东宫,害得自己无法向九泉之下的恩师交代,还气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无情无义之人。
她把他当……好友看待,他竟然把自己当傻子一般耍弄!
他对苏泠烟的事情虽有所弥补,可不能改变他自私自利的品性。
于这样的人,她合该远离。
“既然泠烟不怨恨你,我自然也不该再怨恨你。”薛竹隐慢慢地说道,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可你会为了讨好林穆言将苏泠烟送到东宫,难免有朝一日就会为了你的官身出卖我,我们还是不要牵扯太多……”
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顾修远直起身子,着急地解释:“你和苏泠烟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她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你、而你是我的妻子,还是我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出卖你?”
薛竹隐听到他这番话,气血上涌,几乎要呕出血来,她将顾修远推得离自己远些,拿出折颜廷争的气势,一一驳斥他的话。
“陌生人?顾修远,你以为你是谁?苏泠烟的命就不是命吗?因为她和你没有关系,没有情感,所以你就可以毫无挂碍地用她去换取你的前途?”
“我和她相比,也不过就多了一层姻亲上的身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而且正因为我们是夫妻,利益关涉更多,我才更有可能被你出卖吧?”
“再说,你喜欢我?你在我拦着你的那天晚上和林穆言联手把我骗到东宫去,在我问你苏泠烟下落的时候告诉我她到明州去了,你喜欢我的方式就是一直骗我吗?”
“就算你现在喜欢我又如何?人心多变,你今日会喜欢我,明日却说不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凭什么笃定你不会为了自己出卖我?休要巧言令色!我早晚要与你这样的人划清界限!”
顾修远一开始还张口想为自己辩白,后来越听脸色越黑,满耳都是她要与他和离。
他膝行上榻,一步一步把她往墙边逼,面色阴沉如水,冷着声音问:“所以你觉得我品行不佳,不配喜欢你,你想早日与我和离?”
薛竹隐自认为道理掌握在自己手中,有浩然正气傍身,并不怕他,然而阻拦不了他一意前进的趋势,只好后退。
她的声音比他更冷:“我自诩并非清高之人,也不在乎你喜欢谁,只是不想和你有过多牵扯罢了。至于和离,我记得我在新婚夜就和你说过了,我们早晚都是要和离的。”
说完,她绕过顾修远,爬下榻去沐浴洗漱。
顾修远抓住她的手臂一把把她拉了回来,薛竹隐猝不及防,整个人天旋地转,而后被他按在墙上。
他及时地把手垫在她和墙之间,一手锢住她的双手,低下头来,侵入她的唇舌。
薛竹隐睁大眼睛,她都说这样的话了,他还来亲他,这是把她当什么?!
她去掰他的手腕,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顾修远亲得不管不顾地,抽空将她的双手反剪至身后,屈膝顶住她的双腿,一副霸道蛮横的姿态。
他亲得愈狠,薛竹隐挣扎得愈厉害,她想到上次顾修远在竹林里亲她,是带了绵绵的情意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地想要驯服她。
薛竹隐冷静下来,放弃挣扎,顾修远察觉她的反应,动作渐渐慢下来,安抚似的在她的唇上辗转,手移到她的腰上摩挲。
她烦躁的心渐渐平定下来,几乎要沉溺在这种温柔里,她原本坚定的意志,正在被他游刃有余的抚触给消磨。
她仰起头,遏制想要回应他的冲动,瞅准时机,给了他一巴掌,生平头一回骂了脏话:“混账!”
顾修远挨那一巴掌,与她稍稍分离,嘴角被她的指甲划了一道,眼神炽热得像要把她烧成灰。
“与我和离?那你早上起来为什么给我盖被子,嗯?”
“刚刚你的舌头为什么在动,嗯?”
顾修远点点她的心口,示威似的:“薛竹隐,好好问问你的心!”
第59章
薛竹隐被他放开, 身体失去支撑点,瘫坐在榻上,抚着自己还在剧烈跳动的心口。
顾修远的话像一记响雷, 敲打在她的心上。
薛竹隐的脸又红又白,她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 衣襟袖口堆着褶皱, 嘴唇微麻,手腕微红,整个人狼狈极了。
而顾修远衣裳整齐,一张俊脸冷若冰霜,半跪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要看她的笑话。
她恼羞成怒:“为你盖被子怎么了?我和你生活了几个月, 养条狗都养出感情来了。我少时还为林穆言盖过外衣呢,难不成我也喜欢他?”
“至于你说的第二条,不过是人欲在作祟罢了,若我喜欢你,我刚刚怎么会想拼命地挣扎?”
她自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薛竹隐按下闪过的一丝心虚,重振旗鼓,占领道义的高地, 继续指责他:
“反倒是你, 一意强迫我,还要歪曲事实污蔑于我。怎么, 发现温言软语哄骗不了我, 所以改为霸王硬上弓了?”
顾修远被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她一眼, 气冲冲爬下榻走了。
才沐浴洗漱完,秋云便匆匆地进入万筠堂,在她身旁低声说道:“东宫那边有新动静,太子醒了。”
她没有叮嘱秋云看住东宫那边,所以这话只能是顾修远和秋云说了,让她转达给自己。
薛竹隐顿住梳头的手,他竟连话也不愿意同自己讲,真是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她神色恢复如常,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好,点点头说道:“备马,去东宫。”
她出顾府的时候,老周的马车已在门口等着,薛竹隐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向东宫驶去,薛竹隐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忽然听到马车壁传来“笃笃”沉闷声,是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她掀开帘子一看,顾修远着一身玄衣,骑在马上,勒着缰绳,与她的马车并行。
薛竹隐别开眼神,想放下帘子,不料手腕被顾修远一把攥住,她往回抽了抽,没能抽出来。
她索性把手腕搭在窗子上,淡声问道:“有何贵干?”
顾修远从万筠堂出去就后悔了,但那会还在气头上,看到薛竹隐去东宫了也不喊他一起,忙牵马出来赶上她。
虽然早上薛竹隐还奚落他,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你若是承认你喜欢我,我就同你和解。”
薛竹隐觉得好笑,把手腕抽回来叠在膝上:“你强迫我在先,我不同你追究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你怎么还有颜面来提这种荒诞的要求?”
顾修远就知道她不会答应:“好吧好吧,你要是主动邀请我乘你的马车,我就同你和解。”
薛竹隐黑脸,喊道:“老周,怎么还没到东宫?再走快些!”
“哎哎!”顾修远扬了一鞭,从窗子里丢进来一包点心,“多少吃点,别饿着了。”
到了东宫,东宫后花园的西面,大火烧了两日,终于在今日早上完全熄灭,黑烟如雾,飘散在废墟上方。
宫门倾倒,庭院芜杂,殿身坍塌,房梁上的木材和藏在墙身里的木柱七倒八歪地横斜在地上,同砖砾一起烧得焦黑。
夏日的朝阳照在这片全无生机的废墟上,步军司的士兵像一只只蚂蚁分散在这堆废墟之中埋头清理,一车又一车地往外拉废料。
工部侍郎和宫里的公公撑着凉伞,离香辰殿远远的,听步军司的下属陈说香辰殿火灾的损毁情况,顾修远过去与他们寒暄两句,便往勤政殿走。
勤政殿外,林时在殿外着急地徘徊,仔细听殿内的动静。
薛竹隐和顾修远在殿前的台阶上停下,她在这里隐隐就能听到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她昨日“称病”一天,没有来东宫,她问林时:“我今早听说太子昏迷了又醒了,香辰殿也着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时看一眼顾修远,吞吞吐吐地说道:“太子有一美姬住在香辰殿,前来救火的步军司士兵说,火势是从二楼翻倒的烛台蔓延而来,应是那美姬自焚……”
薛竹隐紧锁眉头,故作惊讶:“可香辰殿不是一座废殿吗?”
林时为难地说道:“先不说这些,太子现在心绪不佳,昨日在殿内又哭又叫的,要把我们都砍头,太医给开了安神药才勉强睡了。今早醒来倒是安静了,亲自把苏姑娘抱回殿内,一个劲地砸东西,我们都不敢进去。薛大人与太子感情深厚,您快进去劝劝他吧!”
顾修远走在她前头,推开殿门,一个点漆的砚台闷声砸来,他拉着薛竹隐侧身避开,砚台砸到门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凹痕,顺着门板落下来,在地上碎成几瓣。
薛竹隐看过去,殿内的景象触目惊心,比那烧成一片的香辰殿混乱。
花瓶在地上裂成一滩碎片,花枝还在地上鲜艳地招展着,地板上散落着淋漓的水迹。博山炉是纯金的,倒是没有摔碎,可惜炉身和炉盖分家,香灰散了一地。郭熙的几副山水图稳稳当当地在殿内挂了几年,此刻也被撕成一地碎片。奏折混乱地在地上堆叠,连书桌都被剑砍了几道,那剑还亮着银白的剑刃,并未归鞘。
明媚的光影透过窗子洒进殿内,林穆言红着眼,似乎没有看到他们,手中比划着一个一人高的花瓶,毫不犹豫地冲地上砸去,宛若置身地狱。
那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被林穆言搬到床上,薛竹隐瞥到被褥之下露出一片嫩粉色的裙角,林穆言竟还给她换了衣裳。
薛竹隐叹息一声,她要是再来得晚些,恐怕苏泠烟真的会想尽办法自裁,变成床榻上那样。
整个殿内还完存安好的,不过挂在架上的一副美人图,和林穆言手中一支不起眼的毛笔。
那美人图上,苏泠烟穿一件鹅黄色的襦裙,梳着还在苏府时候的发髻,发间双蝶飞舞,流苏晃动,显得娇俏可人。
她坐在繁花盛开的秋千架上,抓着秋千两边的锁绳,双腿悠闲地荡在空中,巧笑倩兮,天真烂漫。
薛竹隐叹一口气,他会把这幅图明目张胆地挂出来,这是不准备瞒着人了。
她目光落到林穆言手中的毛笔上,那是一支湖笔,笔身由紫檀木制成,笔尖是小狼毫,价值百金,当初林穆言仅得两支,一支给了她,她的那支后来又在和乐楼送给了苏泠烟。
难怪苏泠烟当初看到那支湖笔的时候会惊吓得把笔一扔,原来那个时候林穆言就已经在打她的主意了。
薛竹隐深吸一口气,严厉地说道:“太子殿下这是在做什么?为一个女子堕落至此,”
林穆言这才转向他们,眼神在她和顾修远之间逡巡,喃喃道:“为什么你们可以成双成对,她却要留下孤一个人?”
林穆言像是不认识她似的,不复平时温润斯文的模样,抓着薛竹隐的肩膀,眼里闪出凶狠的光:“是你,是不是顾修远告诉了你什么?你天天来东宫,是不是你和她说了什么,她才会想不开的?”
薛竹隐被他抓得生疼,顾修远毫不客气地把林穆言的手劈开,一把把薛竹隐揽到自己身后。
林穆言的眼神聚焦到他脸上,指着他凄厉出声:“你和薛竹隐去香辰殿做了什么?是不是去找她了?”
顾修远眼神轻蔑:“我和竹隐换个地方寻欢罢了,怎么,太子想听细节?”
林穆言声音都是抖的:“既然你知道她在那,为什么不多看着点,为什么要让她倾翻灯烛?”
顾修远冷冷抱臂:“她为什么想寻死,你不知道吗?太子可有把她当成人来对待?倘若你对她有我对竹隐十分之一好,她也不会……”
薛竹隐听不下去了,在他身后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收敛些。
她定了定心神,竭力平静地说道:“现在人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晚了,你要是对泠烟有愧,就应当将她今早下葬,入土为安,日后为苏先生翻案。”
林穆言转向床榻上的尸,体,露出温润的笑意,轻声慢语:“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我还要和她成婚,封她为我的太子妃!”
薛竹隐听到这,皱眉说道:“你疯了!人还在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百般虐待,现在人没了你在这装给谁看?”
“那怎么办,我怎么把她找回来?对,我要给她设一个灵堂,写《招魂》赋,把她喊回来。”林穆言眼神涣散,踉踉跄跄跑到书桌边,捡起地上摔碎的墨条,颤抖地在砚台里磨出墨汁。
薛竹隐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知道苏泠烟的身份是罪臣之女吗?这件事情要是被传出去,就会成为你的把柄!那些弹劾的札子会像雪花一样飞到你脸上来,把你从太子这个位置拉下来!”
林穆言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可以不要太子之位,我只要我的烟烟活过来!”
薛竹隐再也忍不住了,抬手给他一巴掌:“你可还记得我们曾经许下的雄心壮志?你说要改掉大齐陈腐的习气,要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你可还记得苏先生是为什么而死?可还记得陈先生在岭南生了病连郎中都找不到?连你现在这副一蹶不振的样子,对得起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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