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远匆匆对苏泠烟点了点头,握住薛竹隐的手腕,说道:“我送你们出去,区区四个侍卫不是我的对手。”
“不不不,不要兴师动众。”薛竹隐摇头,她忽地眼睛一亮,“你跟我来!”
香辰殿门口,秋云的手在袖子底下紧紧交握,面上仍是含着世故的笑,招呼几位飞奔而来的侍卫:“几位大哥不去前殿保卫太子和宾客的安全,怎么到这个废殿来了?”
四个侍卫一时无言,谁也不好把香辰殿里关了重要人物的事情往外说,有个机灵的小侍卫含糊着说道:“南门传来信号,说有刺客闯入香辰殿,我等前来捉拿刺客。”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秋云故作疑惑,“我家大人刚刚不胜酒力,于是让宫女开了香辰殿的门,进去歇息片刻。”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分给四位侍卫:“几位大哥大热天的还要,着实辛苦,这点钱给你们留着买酒喝。”
为首的侍卫很是坚持:“东宫安危事关重大,我们要进去查探一圈才能安心。”
秋云为难地拧着眉头:“我家大人还在里面歇息,这么进去,你们就这么进去,恐怕不妥。”
“你们在东宫待得久,也知道我家大人素来的脾气,她若是受惊了,叱骂是在所难免的。”秋云说着,开始掏出帕子擦眼泪。
侍卫面面相觑,落泪的美人挡在宫门前,谁都不敢把她推开。
为首的侍卫一时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秋、秋云姑娘莫哭,要不我们就不、不进去看了。”
有个侍卫犹豫着说:“可是那信号……还是进去看看为好,否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为首的侍卫立刻斩钉截铁,伸手推开秋云:“秋云姑娘,得罪了。”
他刚推开香辰殿的门,庭院里悠悠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谁搅了本官的兴致?”
第56章 救人(4)
侍卫长手还扶在门上, 他看过去,脸色忽变,整个人僵住。
顾修远侧身站在一片青绿的芜草之中, 眼睛半阖,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 不怒自威。
他脸上还有醉酒后的酡颜, 发冠散乱,一绺碎发垂在眼前,衣襟半敞,脖子上唇脂印记宛然,手上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
有一女子乌发如瀑,身形窈窕, 被他拢在怀里, 看不到正脸,只留一个瑟瑟颤抖的背影。
侍卫长定睛一看,那女子穿着的分明是月白色的文士袍,只满头乌发和一抹纤腰能看出女子特征。
会穿着文士袍在这东宫行走的女子,除了那位清冷端严的薛侍御, 还会有谁?
薛侍御和顾指挥使吵架失和的传闻前几日才被当成笑话传遍东宫,今日就看到他们在此地密会。
没想到死板严肃的薛侍御竟然也会和指挥使来这种地方寻欢……
等等,他现在好像不该想这些……
侍卫长面如土色, 恨不得把门关回去:“小的不知指挥使也在此地, 冲撞了顾指挥使和……,小的这就滚!”
顾修远冷哼一声:“趁我还没记住你的脸之前, 赶紧滚!”
门外的侍卫不明所以, 只看到头儿突然萎顿如鼠,着急地提醒:“头儿, 信号……!”
秋云瞟那个侍卫一眼,又开始低声啜泣,口中喃喃:“这下好了,大人定要训我……”
侍卫长艰难地向香辰殿的二楼看去,明媚的日光照在琉璃瓦上,晃他的眼睛。
两位贵人都在这里,他要是当着他们的面去搜查,一则是对他们的不敬,要是他们发怒,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二则暴露东宫的秘密,太子定不会轻饶自己。
可是要是二楼那位出了什么事,他就是家里有百来口人也不够砍的。
僵持之下,侍卫长握住宫门上的铜环,进退两难。
顾修远闻到薛竹隐脖子上萦绕的淡香,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将她拢得更紧些。
他不露痕迹地瞟侍卫长一眼,伸手在胸前清瘦的脊背上轻拍,细语哄她:“莫怕,听顾郎放烟花给你看。”
顾修远从袖中掏出一把响箭,漫不经心地朝天上射了一箭,鸣镝的尾端塞了火药,破风而上,爆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小簇的烟花在空中爆开。
侍卫长看呆了:“那不是……”
那不是刚刚发出的信号吗?
顾修远把玩着手上那把响箭:“在香辰殿西边的墙上看见的,方才她闹着要听,我就射了一箭。怎么,你们以为我是刺客?”
薛侍御闹着要听,所以顾指挥使就放响箭兴师动众……
敢情他是跑这个地方烽火戏诸侯来了?
侍卫长当即下跪请罪:“当然不敢,既是如此,小的不敢叨扰,这就退下。”
“滚吧。”顾修远的声音毫无情感。
侍卫长膝行到宫门外,贴心地把门为他们关好,看到脸上还挂着泪的秋云,语气埋怨:“秋云姑娘,下次记得说清楚一点。”
秋云止住眼泪,不敢露出疑惑。
怎么了?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吗?姑爷只是让她拖住这些人啊。
门外动静停下之后,薛竹隐一把推开顾修远,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刚刚顾修远抱她抱得太紧,她快憋死了。
嘴巴上黏黏糊糊,她有点难受,掏出帕子帕子擦掉唇上的口脂,看到顾修远脖子上的吻痕,想到刚刚踮着脚在他脖子上胡乱地亲,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血脉的跳动。
他的鬓发散乱,是他半蹲在她面前让她揉乱的。
薛竹隐不自在地挪开眼神,把帕子递过去:“你要不要擦一下?刚刚是出于权宜之计,我不是要故意占你便宜的,对不住。”
“没事。”顾修远的声音闷闷的,接过帕子在脖子上胡乱抹了一下。
薛竹隐抬头看去,他擦得太敷衍,非但没有擦干净,口脂印还在他皮肤上晕开,她嫌弃地接过帕子,抬手去擦。
顾修远愣住,衣袖随她抬手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日光照得她的脸暖如白玉,因为仰头,一排羽睫分外鲜明。
脚下的杂草有膝盖高,覆盖了庭院的一大片,蛐蛐儿沐浴着阳光,很愉快地在草丛里蹦来蹦去,喓喓鸣叫。
他不敢乱动,就维持着那个微微仰头的姿势。袖子里还有她卸下来的发冠,顾修远手指悄悄去够,握在手中,把尖的突起对准自己的手掌心,克制自己心中疯长的心思。
薛竹隐不小心碰到他的喉结,顾修远微滞,把发冠攥得更紧。
她的手也微滞,那喉结感受到探动,明目张胆地滚了滚。
薛竹隐终于意识到,她刚刚替顾修远擦拭脏污的动作好像太过行云流水,也……太过暧昧。
她只是想着,那脏污是她留下的所以应该她来清理,并没有顾虑那么多。
红痕被擦得差不多了,薛竹隐尴尬地收回手,顾修远看着她不说话,她向来沉着冷静,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决定做点什么,于是顺手把弄脏的帕子递给了顾修远。
把帕子递过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那帕子是她的!
顾修远将帕子揉成一团收进袖里,摊开掌心,声音微哑:“你的发冠。”
薛竹隐接过,飞快地说了声谢谢,她推开宫门,和秋云低声吩咐了一句,又指了指殿内:“我去看看泠烟。”说完,匆匆地跑了。
顾修远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她的头发还未盘起,随她的步伐轻盈地飘荡,宛若乌黑发亮的丝绸。
其实他可以帮她的。
提防侍卫要上来检查,苏泠烟又回到了牢笼里,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薛竹隐把门打开,温声说道:“泠烟,他们走了,”
苏泠烟听到声音,露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这才从床上下来。她身上还穿着先前换上的宫装,急促地把鞋子穿好,脚跨过门槛时却又止住。
薛竹隐去牵她的手:“墙上的响箭已被取下,你放心出来,这次不会再有声音了。”
苏泠烟牢牢握住她的手,悬着一颗心迈过了门槛,见窗外果然没有动静,脸上露出喜色。
薛竹隐草草地给自己盘了个发髻,看一眼滴漏,说道:“现在还有一刻钟,我一会会把你装进一个木桶里,带你出去。”
苏泠烟懂事地点点头:“都听姐姐的。”
香辰殿外,老周把装着大木桶的车拉到门口,他好久没有干过重活,天气又这般热,坐在车上用袖子扇风。
老周等了有一会,不耐烦地问秋云:“大人到底要我运什么东西啊?说让我装点潲水回去养鸡,可这也不是后厨啊!”
还有,装潲水为什么特意嘱咐他把桶刷干净?
秋云“嘘”地一声:“待会出来你就知道了。”
宫门缓缓打开,秋云示意老周把车子推进去。
庭院里站着顾修远和薛竹隐,身边还跟了个弱柳扶风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薛竹隐抱歉地说:“原本是想给你换上宫装把你偷偷带出去的,木桶只是个备选,可是现在动静闹这么大,要委屈你了。”
老周惊得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要、要我拉这位姑娘?”
早说啊!他昨日想着反正也是装潲水,就、就偷懒没有刷桶。
薛竹隐点点头,吩咐他:“老周,把盖子打开。”
老周看看小姑娘又看看木桶,憋出一句:“我们就这样把这小姑娘拐走啊?”
顾修远没忍住笑出了声,苏泠烟的声音尖细又坚定:“不是拐,姐姐是来带我走的。”
老周把木桶的盖子掀开,剩饭剩菜还粘在桶壁上,天气太热,菜味夹杂着一股馊味,那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姑娘等下要钻进这个桶里……
干脆他钻进去,让小姑娘来拉他算了!
苏泠烟去爬那车子,看到勤政殿瓦灰色的重重飞檐落在高强之外的远处,她的心抽动了一下,犹豫着问道:“他……”
“太子被我迷晕了,两日后才会醒。”顾修远说道。
苏泠烟轻轻点头,朝勤政殿深深望了一眼,又转向一旁站着的几人,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竹隐姐姐,谢谢周叔,谢谢秋云姐姐,也谢谢……顾大哥。”
虽然是顾修远曾经把她送到了林穆言的手上。
她闻到木桶里幽深又难闻的气味,下意识皱了皱鼻子,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薛竹隐吩咐道:“时间不多了,老周,你一会跟在我身后,低头不要说话。”
顾修远叫住她,语气斟酌:“今日之事大概是瞒不住了,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遮掩一二。”
薛竹隐停下脚步:“什么法子?”
顾修远没有说话,虚攥的拳展开,口中“嘭”的一声。
薛竹隐想了想,说道:“可行,只是伪造的尸,体一时半会也寻不到。”
顾修远:“我能出入东宫,见缝插针就是。你去吧,我来善后。”
老周奋力让车子越过门槛,像匹老牛跟在薛竹隐身后,从宫门出去的时候,他额上的汗珠有黄豆大,挂在额角摇摇欲坠。
心中谨记着自家大人的叮嘱,他大气不敢出,别说抬头了,连汗也不敢伸手去擦。好在侍卫见是薛竹隐,并没有多盘查,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马车走了百来丈远,终于驶过转角。
薛竹隐吩咐老周在一辆靛蓝色篷布马车前停下,老周迫不及待地卸掉拉车的麻绳,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马车里的人听到动静,掀帘下车,一个江湖打扮随身佩剑的女子笑道:“薛大人叫我们好等。”
苏泠烟从木桶里钻出来,借着站在车上,她看到远处燃起熊熊火光,宛若一条巨大的火龙吞噬着,火光映天,浓烟蔽日。
她简直吓坏了,下意识地抓住薛竹隐的手,问道:“那,那是什么?”
第57章 救人(5)
薛竹隐闻到苏泠烟身上的味道, 瞟到她袖子上沾的菜叶,淡淡地朝老周看了一眼。
老周双手局促地垂在身前,脸上赔笑。
得, 又要扣例银了。
看到苏泠烟惊惶的样子,她压下肠胃里涌起的不适, 伸手回握住她的掌心, 温柔地说道:“没事,不
过是走水了而已,现在东宫大乱,我们正好逃跑。”
又朝一旁站着的江湖女子说道:“何央,何宛,我和你们一起送泠烟到楚州, 随后你们按我指定的路线送她去藤州, 你们都是水性好的,千万要走海路。”
何央稍大些,她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大人。那咱们快上车吧。”
薛竹隐接过秋云递过来的一个檀木盒, 点点头,扶着苏泠烟上车。马车沿着小道一路出城,又换船沿着随河一路从京都往随河的入海口楚州赶去。
入夜, 一轮明月照在随河之上, 月影随沦涟的水波上下浮动,清风徐徐吹来, 水光接天。
苏泠烟上午担惊受怕, 耗费心神,又受不了马车的颠簸, 换船之后便枕在薛竹隐的膝上睡着了,现在才醒。
薛竹隐特意找了两个水性好又是女子的武林高手,何央此刻在外头撑船,何宛年纪还小,有些贪玩,在船头拨水玩儿。
见苏泠烟揉着眼睛,从她膝头直起身子,薛竹隐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笑着说道:“醒了?”
她递过去一杯茶,又点了点小几上一碟子提前准备的点心。
苏泠烟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她梦到自己被林穆言抓回去了,可是后来有只手在轻轻地抚自己的头发,她还嗅到那人身上的清香,就像小时候生病她娘在床前陪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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