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风划破了他的皮肤,差一点便能触及他的喉管,涉及楚家,楚阑舟必定毫不遮掩,明晃晃展现出她的实力。
这种东西楚阑舟能做到,公孙宏邈做不到。他是公孙家的人,既然生来便能窃得天机,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就比如他身体与凡人无异,永远没有办法像正常修士那般修行,就比如他虽然能测算天机,却知道凡事都有代价,他只能时时刻刻忍受这些抉择之苦……
鲜血顺着他的喉咙喷涌而出,公孙宏邈伸出手,那些粘稠的鲜血沿着脖颈滴落到他的掌心,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疼一般,依旧死死盯着。
兄长的血也是这样的,就在今日,就像这样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被他贯穿胸膛而死。
而那把贯穿他胸膛的剑,还是他惯常带在身边的佩剑。
因为窥探天机太多,他们这些方士大多短寿,他出生的时候父母便早已亡故,教导自己的便是兄长。
兄长亲手教习自己入门口诀,五行八卦,他也不负兄长期盼,被允许进入巫家修行。
可惜兄长资质不够,未能选入巫家,便一直待在太乙居,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习先生。
虽说并不能像他那样窥见真相不过这对温和的兄长而言也是好事,至少他无需向他这般落入两难的境地,不得不做出抉择。
他惯常佩戴的那把佩剑是兄长交给他的,兄长教导过他,这象征着君子的德行,虽然不习剑,仍要带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忘自省。
他从未杀过人,手中也未染过血,没想到他为了大义,杀的第一个人却是他的亲兄长。
公孙宏邈看了看手心的血液,用力握紧了拳头。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完成。
公孙宏邈转头看向楚阑舟,虽然知道楚阑舟的性格不好掌控此事不可明说,但此时,他早已顾不上这些了偏要将想说的话说出口:“楚家待你不薄,而你却与宴家公子的暗含私情,人尽皆知。”
他看着楚阑舟此时的表情,内心甚至生出了些畅快来:“你对楚家就毫无亏欠之心吗?”
……
“什么?”
巫柳微笑着伸出手,想要将坐在路边的隐元居士扶起来,但他的动作似乎无法安慰他,反倒更让他生了几分警惕之心。
隐元居士毫不犹豫点燃手中的传讯符,可没想到这符箓刚被点燃就直接落入了那人的掌心。
巫柳一只手果断掐灭对方的符箓,甚至脸上却带着和煦的微笑:“居士莫急啊~”
眼看逃脱无望,隐元居士强做冷静下来,他身处于林荫大道,周围随时都有可能有弟子经过,这人必定不敢对自己动手。想到此,隐元居士稍微放松了些,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巫柳毫不犹豫,干脆道:“小生是想来听清莲仙子功绩的。”
这人放浪形骸得很,隐元居士不想同此人说话,不过这里的确有很多人经过,眼看又有一位乾明派弟子打扮的修士经过道口,他木着一张脸,故意放大声音:“我和你这种天生便是富贵命的修士不同,我是从凡间来的,小时候家里正逢旱年,颗粒无收,官府的税又收得紧,阿爹阿娘没有办法,就商量着杀掉最小的孩子——也就是我拿来果腹。我无可奈何逃了出去,却碰见了一位仙人,那仙人头带斗笠,身姿窈窕,不仅给了我三袋米粟还告诉我拜入仙门的位置。”
哪怕到了后来,他未曾如那个女子所愿拜入念虚宗,而是承蒙师父厚爱,被收为无相阁弟子,依旧无法忘记当年的恩情。
思及此,隐元居士不禁感慨:“若没有她,我也不复存在了。”
巫柳抱臂倒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一开□□脱脱像个杠精:“你既然没看到她的脸,又如何知道她便是清莲仙子?”
隐元居士不厌其烦:“我特意找长老借阅过那时出宗的弟子名册,那段时间出门的只有清莲仙子,更何况除了清莲仙子又有何人会如此行事?”
朽木不可雕也,不过隐元居士这一番话主要是说给那些过路的弟子听的,也不指望能让此人开窍。
他自认为已经对此子足够礼遇,解释得也足够清楚了,却看见听完自己这一番陈词辩解之后,巫柳忽然将自己的一双桃花眼瞪的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样,捧着自己的肚子就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当真有趣,有趣得紧!”
当真是无药可救了。他懒得和这样的无赖争辩,摇了摇头,转身便想拂袖离开。
他要离开,袖子却被一个力道猛地抓住,那人力道奇大,隐元居士拽了半天无法挣脱,只得无奈回头望去,果然又对上了那张犯贱的脸。
巫柳眨着眼睛,一边捂着肚子,还一边不忘用力扯他的袖子:“哈哈哈……隐元兄,小生近日在忙一桩大事,隐元兄左右也无事……哈……不如帮帮我啊。”
………
日光沉沉落下,只在天际间露出点点痕迹,原本暖烘烘的日暮早被盖上了一层独属于夜织就的薄雾。浑身雪白的小狐狸轻轻摇晃着尾巴,矮身顶开紧闭的门扉,身形一闪便进了门内,还被呆在门里的人吓了一跳。
楚阑舟背对着他,好像没有听到他推门声一般,手里正捧着一本公文观看。
一如往常,可宴君安却敏锐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
往常这个时候楚阑舟的确是在处理公文,可她一定会点上灯。
可今日房间却一片昏暗,宴君安甚至可以看到她的手指正在微微发抖。
小狐狸动了动鼻翼,谨慎起来,爪尖抬起又放下。
楚阑舟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轻声道:“我今日,差一点杀了公孙宏邈。”
再清醒的时候公孙宏邈倒在血泊之中,楚阑舟面无表情叫了玉迎蹊前来处理,而后便独自一人回了自己的寝宫。
有愧疚之心吗?
这是楚阑舟很早之前就问过自己的问题。
楚家覆灭后楚阑舟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浑浑噩噩,不顾可能被世家发现的风险,只身一人进了楚家祠堂。
她其实待了很久。
整整七日,她滴水未进,就跪在诸位前辈们的魂灯牌位前。
楚家世代忠烈,原不应当落入此种境地,原不该的……
再走的时候,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只带走了属于自己的魂灯。
楚阑舟心知肚明,她不配为楚家人。
身后有细小的脚步声传来,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脚边,暖烘烘的一大团狐狸球毛绒绒的,身量刚好够抵在她裸露的手腕上,激起一片痒。
楚阑舟闭了闭眼,手指抬起,在暖烘烘的狐狸毛皮上慢慢抚摸起来。
小白狐狸不说话,只是默默陪伴着她,在众人严重的宴君安是淡漠不近人情的剑尊,楚阑舟却不这样想。
宴君安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安静又祥和,就连他的灵力都犹如流水一般,如山谷幽泉。初接近时或许会觉得溪水冰寒,可若是你身处水流之中,就能察觉到他掩藏起来的温柔。
若是这世间诸多烦恼,也能够随这溪水一同远去就好了。
楚阑舟趴扶在宴君安的背上,慢慢闭上了眼。
她的呼吸伴随着两人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平稳下来,像是陷入了浅眠之中。
良久后,宴君安才听到一声喃喃低语——
“师兄,你抱抱我。”
毛茸茸的狐狸团化成了一位面容冷肃的美人仙君。
宴君安察觉到什么,他一只手扶着楚阑舟,另外一只手迅速在空中一接,滚圆的水珠凝结在他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那是楚阑舟的一滴泪。
楚阑舟闭着眼睛,表情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一点难过的痕迹,就连呼吸都趋近于无像个死人。
她在装睡。
宴君安有些苦恼起来,修眉微蘋,像是在研究一个难解的课题。
就连阑舟素来最习惯的毛茸茸都起不来作用,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楚阑舟了。
可她的眼泪就藏在他的掌心,明明应当是凉的,宴君安却觉得自己的掌心都像是要被炙穿了。
楚阑舟藏起来了,他得找到她。
可要怎么找呢?楚阑舟现在就像是一颗死死闭合着的蚌,不让任何人造访。
他眉头拧得更深,思量许久后终于想到了法子。
……
脑中一片混沌。
楚阑舟虽然一开始在装睡,但身旁的气息太过熟悉,楚阑舟闭着眼睛,居然真的昏昏沉沉眯了过去。
梦里是一如往常白骨塔和楚家无数英烈亡魂,那些亡魂拉扯着自己,想要让自己跟着一起堕入地狱。
楚阑舟早已习惯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梦境,摊开双臂,任由白骨铸成的手臂将自己拉扯进暗不见天日的深渊中去。
可今日的梦似乎有所不同。
今日的梦中,突兀出现了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却始终扑闪着羽翼,纤细的触须抵在她的胸膛,似乎想竭力将她拽上来。
楚阑舟看着眼前情景只觉得觉可笑。
这小蝴蝶的身量大小还不及人骷髅的一个指关节大,就这点力量能做什么。
蜉蝣撼树,杯水车薪,小蝴蝶不断摔倒,却又坚持想要将她拉起来。
楚阑舟逐渐变得好奇起来。
她想看这小小蝴蝶能做到什么地步。
它想将她带到哪里去呢?
蝴蝶翅膀一扇,似乎将她带入了一个奇异的幻境里。
好像有些不对……
楚阑舟皱了皱眉。
楚阑舟眼珠隔着眼皮转了转。
楚阑舟的手指微微曲起,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奈何上头作恶之人变本加厉,楚阑舟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睁开了眼睛,顺便将伏在她胸前兴风作浪的肇事者抓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荒诞的就像是一场午夜间的旖旎梦境。
宴君安被她扯着头发抬了起来,只不过他此时面上好像染了薄薄红晕,似乎很想要别过脸,但碍于楚阑舟是手无法动作,长长的睫羽胡乱震颤着,像是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蝴蝶。
要是能忽略他唇齿间叼着的那截属于楚阑舟的衣带,宴君安现在的模样就活脱脱像是一个倍受主人欺凌却不敢反抗的小可怜。
饶是楚阑舟的好修养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想骂出声。
他不是罪魁祸首吗?他在害羞些什么?
更何况这里可是她办公的地方。
旁边便是桌案,宴君安好歹还有些理智帮她将公务分门别类拜访在了其他地方——从好端端的案桌转移到了地上,可这也不影响这里是办公区域,玉迎蹊乃至其他乾明派弟子随时都有可能进来。
楚阑舟垂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头一回觉得拳头有点痒。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楚阑舟的眉头皱得像是能夹死一万只苍蝇,迅速整理起自己的衣衫来。
她穿的是掌门规制的服装,繁琐得很,而且不是灵衣,自然没什么轻便的穿法。
其实这种东西用法术便可以解决,奈何楚阑舟气懵了,竟然一时半会儿忘记了还有这一茬。
她将衣服一件件整理好在自己的身上,内衫,里衣,外衫,腰带……腰带呢?
楚阑舟察觉到有什么轻飘飘的带状物从眼前飘过,下意识扯了扯……没扯下来。
她抬起头,对上了宴君安略显无辜的眼神,而宴君安的口中,赫然还叼着她的那枚腰带。
宴仙君修为有成,就连牙口都十分健朗,楚阑舟身为魔尊之躯,居然没能从他的口中扯下来。
而且那腰带的另外一边正诡异地消失在了虚空中,还有不断向上蔓延的趋势。
吞下一万句想要骂人的话,楚阑舟勉强挽尊提醒道:“师兄,您老人家已经有二百余岁了。”
更何况那么长一条衣带,当着我的面不是你想藏就能藏起来的。
宴君安仍旧在迟疑,楚阑舟居然能从他向来淡漠的眼底看出纠结之色。
她都快被气笑了:“宴尊者,宴仙君,按照宗门门规,私吞他人财务,该当何罪?”
宴君安睫毛不成体统地乱颤,原本薄红的脸蛋被楚阑舟这一句说成了全红,终于在楚阑舟冷酷喊他剑尊的时候松开了嘴,但还是满脸委屈,看楚阑舟的目光哀怨到像是在看负心汉。
楚阑舟:……
她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冷酷地系上腰带,但她的耳根早就全红透了,全靠她身为魔尊的气场镇住,才没有被人发现她现在的情绪。
就连系统刚从马赛克放出来的时候都被眼前的景象迷惑,实在忍不住劝导道:【宿主……如果不爱,请别伤害……】
楚阑舟冷酷地拒绝了系统的婉言劝谏,并独断且专治的给系统下了禁言令,还毫不留情的将宴君安逐出了书房。
关门声响在身后,宴君安面上的潮红在楚阑舟视线被隔绝的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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