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酒量也不好啊。”陈怀头疼地看着变得呆傻的人,纪盈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盯着他。
“你有脸说别人酒量不好。”她笑。
……
“江大人的确是一表人才,从前在京中也没交往过。”陈怀给她擦脸时随意说起,想着他们曾有婚约,擦脸下手就重了些。
“呸,”她突然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就是个贱人。”
“这世上人谈江郎,都莫不夸奖,夫人这是私怨在心。”陈怀浅笑让喜雁煮了醒酒汤来。
“世人都夸他,我就不能骂他了?我就不喜欢他,还好他退婚了,”她突然趴在陈怀肩上,“将军有过喜欢的人吗?”
他愣了愣,洗着巾帕:“同你说过的,那个骗子。”
“若你再见到那个骗子,”纪盈咽了咽口水,“你想做什么?”她好有个准备。
烛火下他睫毛微颤。
“问她为何要骗我,问她当初是否有过一点真心。”他轻缓答着,转头时候看着她满脸通红,双眼清亮盯着他。
“有过,”她摇头晃脑地笑,“肯定有过真心的。”
她第一次动手杀人,他说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说来好笑,她还真没被人夸过。
那样的家世,做到那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做不到便是废物。
曲坊里的花魁姐姐说,能脱女人衣服的男人不叫有本事,能给人穿上的,才叫本事。
他就挺有本事的。
第22章 放手
有时候数年的执念或许只是纠缠于一个答案,这夜里,陈怀听到了那个答案。
“你不要再想她了,她是个坏人。”纪盈眼皮沉得抬不起,靠在他肩上喃喃着。
再坏,谁让他遇上了呢。
他扶着她睡下,回到书房里半夜未眠。
二更天时,纪盈是在满室烛火里清醒过来的,陈怀走时没熄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忘了。
她披上衣出去寻人,却连守夜的都不见,偶然听到一声鸟鸣,她皱了眉往那鸟的方向走去。
叶子掉得光秃秃的树下,灰白的身影倒是挺直。
纪盈拢了拢裘衣走近:“你半夜还不睡。”
江生岭今夜暂歇在他们府上,他抱着半冷的手炉笑:“你醉得久,我这鸟叫了半宿才把你叫过来。要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是先前失踪的内城司探子。
“没有,起初听说在地牢里,后来说那人受刑快死了,就换了地方关押。”纪盈淡淡说着。
“自始至终没见过他?”
“没有,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消息。”
江生岭瞥了一眼神情肃寒的她:“你知道我在席上说的那人是怎么触犯了军法吗?”
“畏战不前。”
“可他的畏战不前也是有人一步步设计的,他畏战不前根本没对战事造成影响,却徒背了一个触犯军法的名,造成的恶果也是你夫君夸大其词上报的。你猜猜,是谁故意的?”
纪盈皱眉:“你想说什么?”
“五年,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兵士到如今的安国将军。朝中,战场,多少明枪暗箭,他若是个蠢货何以走到今天?你那点儿小聪明若真跟他斗起来,我怕你被骗得满盘皆输。我看你有些,乐不思蜀了。”江生岭笑说。
陈怀是有野心的,她从头至尾都知道。
“你找我还有何事?”她懒得多跟江生岭言语。
“有,我说了我来此是为了接两个人,除了那个废物,还有一个罪犯,叫安越平。”江生岭抬眸。
安越平这名字倒是熟悉,边疆之事,这些年陈怀和安越平是被提得最多的人。只是安越平是一介文臣,在边境也有六年,负责驻防之事,虽不能亲上战场,但调军参战,颇有诡计,多年来颇有名望。
一个月前,安越平因为违背皇帝旨意,擅杀投降城池中的三千将官被下了狱,江生岭是来带安越平回京问罪的。
江生岭叹了口气:“安越平和陈怀这些年就不对付,三年前陈怀差点就被安越平参得丢命,陈怀借调给安越平的军队被屠得十不存一,两人积怨颇深。现下安越平是由陈怀所部看管,还算安全,毕竟他不能真让安越平在自己手上出事。本应该由陈怀派人护送回京,但一旦出了沂川府,安越平死在半路就赖不着陈怀了。”
纪盈听明白了:“所以京城的人是怕陈怀派人护送安越平回京,途中暗中下杀手,才派你来沂川府把人接过手。”
“没错,安越平在,他的故旧也在,沂川府就不至于全被陈怀掌控。安越平死,陈怀就可以猖狂了。”
所以陈怀的确是有杀安越平的动机的。
纪盈点头:“我知道了,有什么要做的,你告诉我就好。”
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江生岭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你父母和长姐都托我问你是否安好,这是你长姐托人带给我,又叫我带给你的信。”
如此辗转,是在防备陈怀吧。
纪盈接过时道:“我给他们去了信,我很好。”
“你长姐让你再忍耐一些时日,她会想办法让你回京城。”
那信里大概也是这般说,赐婚太匆忙,长姐没机会干涉,却道陈怀不是良人,要帮她尽早脱身。
纪盈冷笑:“你不如早告诉她,我走不掉。”
“你开口。”
“什么?”
“你开口,说你想回京城,我就想办法让你回去。”
风萧萧,纪盈喝酒太多,现下胃有些烧得疼,她笑说:“求你?你做梦。”
那年纪明咏去世,江生岭去纪家祭拜时,看她跪在灵堂三日。
“你开口,我就不退婚。”那时他也那般说,脸色苍白的她扔了个“滚”字给他。
江生岭眼角余光瞥到一道衣角,而后轻微的脚步声让纪盈也警觉起来回头看。
“是你夫君,”江生岭抖落肩上一片落叶,“在我给你信时来的。”
纪盈咬牙:“是你听他来了才拿出的信吧。”而后转身照着那衣角的痕迹去寻。
跟到陈怀书房前,门大开着,她轻喘着愣愣站在他面前。
他倒是已倒好了两杯茶水:“进屋,外头冷。”
她跨进了门槛便道:“你别多想,我没有……”
“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送你回京。”他自顾自说着,让她才暖起来的手又寒下去。
“从前我初来沂川府,受你兄长照拂颇多,总是欠着一份恩。外头再怎么说不愿嫁女于我是因为我的出身,我的名声,但其实是他们看透了我的处境,我是在悬崖边的人。所以为报你兄长之恩,我会和你和离,尽早送你回京。”陈怀打断了她,说话间被她泼了杯热茶。
他的前程太过晦暗不明,有些家底的人家,也懒得对他下注。
该知道的答案他已知道了,与她的纠缠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纪盈只觉得有些荒诞,当初觉得愧对于他,她托哥哥照顾他,如今他还要报恩。
“所以这些日子将军多加照拂,都是为了我哥哥的恩?”她问。
他点头。
论骗人,他比她,还是差几分道行。
纪盈想戳穿他,却一言不发推门走了,心乱如麻。
书房里帐帘微动,席连躲在帐后轻叹,陈怀递了杯茶给他:“我让知府调你去衙署,从此你不归军队管。”
“你说过你不想做第二个小纪将军的,那么快把我们都赶走,是想做什么?”
“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小纪将军比我们都看得透,所以或许他之死,是因为比起卑屈活着,不如放手一搏。”
陈怀拿起安越平一案的卷宗,眼眸微低:“五年了,畏手畏脚,委曲求全。我看,我的山雨将来了。既然生死不明,从此事起,我也要放手一搏了,做些想做的事吧。”
第23章 倒打一耙
今日清早府中人不见陈怀练枪,反倒是纪盈大早就出了一身的汗。
陈怀过路正堂时见到她正拉弓射向一个木头桩子,那是用来练拳脚的,偏偏她一箭,箭簇入了三分,那木头桩子顺着竖向的裂痕就掉了木块下来。
“姑娘,你这是射什么呢?”喜雁端着膳碗在一旁看。
“一个人,”纪盈余光里瞥见了陈怀,又拉出一箭,射向木桩的底部,看木桩裂成了木块,“的狗头。”
江生岭睡得浅,才踏进庭中就听到了“狗头”两个字,与陈怀莫名对视了一眼。
就不知是谁的头了。
“腰绷紧,准头会更好一些。”陈怀淡淡说了句就转身进屋了。
江生岭捏了捏手,应该不是他的头。
纪盈把弓挂了回去,正要回屋换衣裳时听到了门前的吵闹声,一黑甲一红袍两个人就冷着脸走了进来,管家未拦,他们进来了才没有吵闹。
“陈将军昨夜没睡好吧,”江生岭同那红袍人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陈怀说,“您的手下也没睡好吧。我才刚到沂川府,您就迫不及待带我进城,却让人从军营中带出朝廷钦犯,连夜出沂川府。”
纪盈看着门外还有一帮人,也是一群黑甲,一群红袍,黑甲是陈怀军营里的甲士,红袍应当是江生岭带回来的人。
昨夜陈怀就连夜让人带安越平离开了?她回眸看陈怀,她说他大半夜怎么还不睡,等消息呢。
那进府来的红袍人行礼后道:“昨夜观军营甲士异动,属下带人追赶,出军营三十里时,路过当地大山,山中的山贼突然冲下了山朝着那锁着钦犯的铁笼而去,意欲取钦犯首级,而随行的甲士竟四处逃窜,无一人相护。不得已,属下带人击退了山贼。”
陈怀这时才从屋中走出,那甲士也行了礼道:“属下有罪,当时场面太乱,被押运的那人……在乱阵中中箭身亡。”
安越平死了?
红袍人冷笑:“真不是你们趁着乱局放的暗箭,故意要了那钦犯的命吗?”
“你少胡说八道,我们自有退敌之策,谁让你们冲出来捣乱的。若没有你们,也不必死人。”
江生岭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争执,侧身看向陈怀:“陈将军,那夜初见时我便说了,是奉陛下之命带走安越平,你当时推辞安越平不在营中,过几日再安排。昨夜的事,又是为何啊?”
陈怀抬眸:“江统领,我说过几日安排是信你几分留你颜面,但你应当明白我在等你把圣上的圣旨亲手拿来,不然也不合规矩。”
“陛下千里传信交付我此事,至于圣旨,等三省审过,快马而来也还有数日,可七日之内我若不启程,会误了期限。不过误了期限比起钦犯已死,都是小事了,将军是故意难为我啊。”江生岭笑。
陈怀瞥他一眼,而后颔首:“把尸体抬进来。”
那尸首从门外运进,喜雁吓得拉着纪盈的袖子往后退,纪盈却盯着那盖着白布的人。
“那江统领看,如今我们要如何上报呢?”陈怀站定道。
江生岭眉头微蹙,突然走到那尸体身边,正要掀开时被身旁的甲士拦下。
陈怀摇了摇头,那甲士才退下。
尸身显露,正着胸口一箭,但受伤最重的却是那人的脸,烂得根本看不清面容,像是被石头砸过。
这不是安越平。
纪盈在看到那尸体的脚时就心颤了。
那脚上穿着一双鞋,是那夜她给从地牢里救出的那人穿上的一双。
这是内城司的那个探子。
江生岭的手在掀开那白布一半的时候就停下了,或许那尸体上什么地方让他认出来了那是他的属下,而不是安越平那个钦犯。
“这尸体……双手虎口厚茧,是习武之人,不是安越平啊。”江生岭藏在袖中的手握紧,面上波澜不惊看向陈怀。
陈怀微歪头:“我和我的手下何时说过这是安越平?”
好得很,被他算计了,看起来是陈怀给他设下的试探。
江生岭随手扔了那白布:“那这是谁?将军为何又要半夜叫人带他走山路?”
站在一旁的甲士行礼:“这是邻州捉拿许久的一个江洋大盗,我们奉命送过去而已。”
“为何要晚上出行?”
“夜行军,练手。”陈怀理所当然答道。
一早的一场闹剧就这么惨淡收场,路过江生岭的时候,纪盈掩着嘴笑:“虽说他是个狗头,但看你吃瘪,我是有几分高兴的。”
“那是我们的人。”江生岭铁青着脸说。
哪里有些不对劲……
纪盈忽然停了脚步。
“那到底是陈怀还是你,杀了那人呢?”她盯着江生岭,后者却只给了她一个白眼,觉得她在问些废话。
看起来的确是陈怀借着乱局处理了一个既没有价值,握在手里也烫手的间谍。管他是朝中谁派来的人,现在死得混乱又干净,谁也怪不着了。
不过陈怀故意用这个人顶上,让人以为那是安越平,究竟是这人招供了自己的来历,陈怀故意警告江生岭,还是只是个凑巧……
“你近日多加注意。”江生岭轻叹。
“那山贼是怎么回事?”纪盈又问。
“安越平治军治民,虽成效颇多,但对付一些反抗激烈的地方用的手段也狠辣。这沂川府一半的人给他立生祠,一半的人恨不得杀了他,这些山贼或许也是以为那是安越平,所以犯险来杀人吧,毕竟安越平要被押入京的事已经传开了。”
或许也是陈怀故意透露的。
大概在这种地方,若想有所功成,没什么人能保住名声完全清白的。
纪盈撇嘴:“看起来昨夜只有我是真心要睡的,怪不得你们都不敢多喝多吃。”
用早膳时,陈怀看着这一桌醪糟汤,醪糟丸子,醪糟蒸糕,白了脸放下了筷子。
“我吩咐人按着江统领的口味做的,将军主随客便吧。”纪盈喝了口汤,也不看陈怀。
江生岭有些莫名其妙,他也不爱吃这些东西。
陈怀什么也没吃就离了席,江生岭搅着碗里的汤汁对纪盈说:“帮我偷一个东西。”
七日之内江生岭不可能拿到圣旨给陈怀,但事情不能再耽搁了,只能硬抢了。
第24章 报复
早膳后,陈怀嘱咐手下将那尸首妥善埋了。
本也无意非要他死,借人使使,江生岭却是狠毒……席连说他对这间谍倒是善心,陈怀淡笑:“他也不过是忠心的棋子而已,身不由己更甚我们。”不过也算少了个麻烦。
这一整日除了上午陈怀叫人把那个犯了军法的副将交给了江生岭外,他一直待在书房里,未曾出府,也没用过膳。
那副将的惨样纪盈是见识了,手脚废掉算轻的,看那神智才是彻底废掉了,如同干枯的老木,空洞颓丧,碰一下都得掉木屑。
将这具老木松绑带下来时,陈怀还亲手去给他解开了绳索,把那老木吓得抖抖索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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