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计
作者:密码本
简介:
纪盈靠着祖上军功,年少时顽劣霸道,人人喊打。
报应不爽,她被赐婚给寒门出身的安国将军陈怀。
她欲哭无泪,只因她从前作恶,害得他前程尽毁,只能投军边地。
陈怀年少第一次动心,被纪盈骗得惨烈。
以为她是看不起他的出身,故意捉弄而已。
成亲时,他装作不识,不再招惹。
后来人道纪盈后半生脱锦袍,卸骄矜,踏马弯弓,不负家门。
陈怀也会念起她满身血污抱紧他的样子。
那时她一句“我不骗你”,又让他上了一生的当。
第1章 再遇
沂川府临靠边境,城都鸢城,已是沂川府最为繁华的地方。
与京城比来,这地方实在萧条,老木搭的房子在街边一幢幢,酒肆食楼虽也开着,端出来的碗食粗粝许多。
纪盈抱着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在这街上兜来兜去,高束着头发一身青色胡装,提着两包糕点拍拍猫头就打道回府了。
看着“安国将军府”这几个字,她轻叹一声。
遥想两个月前,她还在京中酒楼逗猫惹狗,如今却在这个连仆人都不足十个的安国将军府看猫睡觉。
“五里,你说爹娘如今可好?”她扯下一根野草戳着那猫的鼻子。
荆国公府的三姑娘是整个京城都惹不起的人。
自开国起荆国公府累代功勋,代代名将,她的二哥十九岁便封了镇国将军,却可惜后来战死。
大姐出嫁为王妃去了王爷的封地,就剩她一个守在家中。
十三岁带着一帮贵女溜进教坊司耍玩,被哥哥拎着到八户世家登门谢罪;十五岁在赌场玩了十天十夜,若不是她爹让禁军把她抓出来,她只怕要因为出老千被红了眼的赌徒揍残废了。
家中常年只有她,父母便只望着她这小孩能承欢膝下,只管骄纵。
可惜她也不让人省心,哥哥才战死,十六岁的她去了京外做捕快,偶尔才回家看望父母。
却不料两月前一踏进家门,就接到了皇帝的赐婚。
那来宣旨的内侍笑眼盈盈,说着:“恭喜恭喜,陈怀将军此役方才大捷,获封安国将军,过不了几年,封侯也是有的,与三姑娘可谓是般配至极啊。”
陈怀出身奴隶,五年前武举试,他一举夺魁,而后在边疆战事节节败退之时,赴边参战,一年,就被提拔为了主将,战事也取得大捷。
陈怀的名声胜在了五年征战军功累身,杀伐果决。却也败在了杀戮过重,出身逃奴之家更是令人不屑。
爹寒了脸,在朝中早知皇帝想给陈怀赐婚,也不料落到了自己家头上。
娘更是气得要去宫中讨个说法,宫中圣者毕竟是与她一同长大的表兄弟。
纪盈一听消息,也跑了。
京中狐朋狗友多,伸手一招,有那么三四个就能随她抱着酒壶醉倒在酒楼。
“你哭什么?”好友见她喝得酩酊大醉,泪眼婆娑,双颊红着抱着大酒罐恨不得将头埋进去,笑说,“你这恶人,嫁了他还能吃得了亏?”
会。
“他不肯结亲的呀。”纪盈苦着脸说。
当年身为武状元的陈怀本该进禁军做皇帝护卫。
只因夺魁后,有一日他穿着内衫和一件披风躺在京城最高的塔楼上,让一帮子早起来踏青的贵人瞧见了。
后来他那一身行头加上皇帝御赐的白玉带,被人发现高挂在了塔顶上。
人都说是他和一女子在那塔中做了些不雅之事,被人捉弄,那女子偷走了他的衣衫。
陈怀丢尽了脸,被皇帝斥责处罚,正好边疆战事吃紧,他当即就离开京城了去投军了。
这些年给他说亲的,都被他打了出来。人说他介怀当年的事,不肯与女子亲近。
好友听纪盈说起,笑说:“倒也是,苦了你了。你说也不知谁干的,做些男女之事便罢了,做什么要把人家衣服挂在塔顶,害得人家在全城面前丢了脸,啧啧,这女子真是缺德得紧。”
纪盈干涩一笑,应和着说:“缺德缺德,确实缺德。”
她就是那个缺德东西啊。
“你说,这女子当时想什么呢?陈怀如今要是见了她,不得……”好友窃笑,做了个手刀的姿势。
“可能因为,”纪盈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眼冷下来,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抬眸憨痴笑,“脑子有病。”
照着那内侍的意思,这事情是皇帝定夺的,不是陈怀所请。
也是,他不曾认清她的面容,也不知她的身份。
那年十六岁,她这些年身形变了,嗓音也哑了些。
或许,他认不出了吧。
“偏偏是他……”纪盈舔着嘴唇最后一滴甘醇,醉倒在京城街上。
被人架着送回家,神志不清的她说了句“我嫁”,让担心她逃婚的人松了口气。
陈怀还要驻守边疆,她坐着马车带着嫁妆,辞别了父母到了鸢城。
已经一个月了,她也没见过陈怀。
“将军在军营,还回不来。”头回相见,府中的下人恭敬同她说,窥着这位要嫁进来的新妇。
纪盈眯着眼一挥手,脱下了一身喜服让人将自己的箱子行李抬进了府,住了进来。
府中管家倒也恭敬,什么东西也都供着。
只是陈怀毕竟不是有几代积蓄的世家,这鸢城也不是什么繁华之处,一应东西都简陋。
但,不能发脾气。
伏低做小,苟且偷生,而后趁机和离。
她将这话刻在心里。
这鸢城和沂川府也是有不少京城来的官的,谁不知当年她纪盈欺男霸女的恶霸把戏。
听这府中下人议论,陈怀对这突如其来的亲事也是一无所知。
满鸢城的人自从知道他们的将军要娶一个恶霸女子后,来给府中送日需时都不免担心怜悯几句。
“那么个恶人,不知将军和她,谁要吃亏的呀。”
站在窗下听着那些话的纪盈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头。
“他们更怕我些呢。”她凑在猫的耳边嘟囔。
这屋子也不知什么邪性,晚间总像是有人在她屋中低语。
至今日要就寝时,纪盈放下华容道盘,玩得无趣了想要抱猫睡觉,却四处找不见。
“真是没一日消停。”她翻身下床匆匆穿衣。
侍奉的人都已睡下,她循着刚下过雨的地上浅浅的脚印一路找出了府门,在那街上弓着腰低声喊着“五里”。
街边铺子的小孩还在街上摇着拨浪鼓玩儿,纪盈终于从街边水沟里挖出了一身泥水的猫,一脸嫌恶要将猫抓回去。
忽然马蹄声速速而来,纪盈警觉,对那小孩喊着:“快回家去!”
那小孩满耳朵只听见拨浪鼓声,未曾管她。
纪盈急得跺脚,暗骂这小孩蠢,那马蹄声离此处也就五十步了,她带着满身的泥水就冲上去推了那小孩去铺子边。
"你这人怎么欺侮小孩!"铺子里大人忽而看到孩子跌坐哭了起来,指着纪盈便急着责备一句。
“你先看好你家孩子吧。”她懒得多解释。
马蹄声划过她身后,马鸣一声前蹄抬起,马蹄踱步,暗示着马停在了她身后。
她回身时,微弱灯笼也映得那寒枪刺目,一身甲衣透着冷光,却不如马上人的眸子冷。
“宵禁了,这是在做什么?”马上人冷声问。
发束冠,眉眼冷淡,肃穆清寒。
纪盈有些恍惚,记忆里迟钝腼腆的少年与面前的人重合,一柄寒枪抬起,意欲指她。
“说话像外乡人,哪里来的?”陈怀蹙眉问,吐出的白气挂在夜空里,凝着面前女子瞬时的无措。
五里在纪盈怀里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不屑地看着手臂微抖的纪盈。
第2章 成亲
将军府内。
陈怀在房间里翻着账本,想着方才街上他盯着的那双眸子。
清澈如当年,一眼便勾起回忆。
纪盈弱声报上自己姓名后,陈怀就将她带回了将军府,让人烧水给她沐浴去了。
座上一个生得清秀瘦弱的男子翻着京城寄来的信说道:“你这夫人可不简单啊。十六岁在江阴县做捕快,第二年县令因偷挖矿被下狱。十八岁在邻水县做主簿,后来当地首富被抄了家。去年刚去的江清县……”
陈怀问:“这次是县令,还是富商?”
席连笑笑:“这次没出事。不过说到底,你出身不好,皇帝要给你赐婚,自然是要找些世家大族给你抬上去。这荆国公府纪家,是名门世家,但唯有两女,也算是权势渐落。找个落魄一些却名望颇高的家族跟你联姻,是常事。”
席连是他军中主簿,陈怀拿到赐婚圣旨时也是全然不解。
朝中那么多家,偏偏是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拿到圣旨时你就寒了脸。”席连问。
此时陈怀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被洗干净擦拭完的五里跨过了木门,径直朝着陈怀走来,在他脚下眼巴巴看着他。
陈怀伸手抱起它,脸上的严肃柔和了些,而后敛眸说:“让她待两个月,找个理由送她回京城娘家,她大概也不会想多待。过两年就说两地分隔,和离吧。”
那时候皇帝应当不会多管这件事了。
席连点头:“也好。”
门口又有动静,刚梳洗好的纪盈颤颤巍巍地来找陈怀,一个不留神被门槛绊住。
“这该死的……”她脱口而出之后,看了看望向她的陈怀,又闭了嘴,浅浅笑着。
“将军安好。”
席连摸了摸鼻子,是他想多了吗,这女子瞧上去并不复杂。
但皇帝不会随便找个人的呀……
“这是我军中席主簿。”陈怀指了指席连,纪盈也笑着行了礼,目光落在乖顺躺在陈怀怀里的五里。
府中仆人在门口请示,要来把五里抱下去,那仆人进来后抱起五里笑:“这猫认生得很,倒是不怕将军。”
纪盈心中一慌。
“你是才来的?”陈怀看着那仆人。
“是,两个月前刚进府的。”仆人答道,而后转身要走。
纪盈心里打鼓,还是打算先问问婚期之事,下定决心正要开口,眼前却闪过一道寒光。
一道飞镖从陈怀袖中飞出,直直打在那仆人的脚腕上,仆人顿时扑倒在地脚失了力,五里“喵”了一声径自跑开,仆人的脚处被割得鲜血直流。
“来人,带到地牢去。”陈怀吩咐着。
管家此时前来称“是”,将那满目凶光的仆人拖走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纪盈愣愣地看着陈怀,后者接过管家递回的飞镖低眸擦着上面的血迹,指间沾血,眉间无怒。
“纪姑娘莫担忧,”席连见状开口,“管家早前来信说了府中此仆有异,本就要处置的。方才仆人抱猫时嘴唇动了动,应当是念了句咒语。敌国大炎视猫为圣,抱猫之前都是要念咒的。”
“他是奸细?”纪盈问。
席连点头:“鸢城的细作多,时不时就有,往后您会习惯的。”
“那地牢是?”纪盈尴尬笑着看着他俩。
“这府邸底下就是一座地牢,随抓随审,陛下也是知道的。”席连笑说。
所以晚间她时而听到的细微声音不是错觉,是有人在行刑……
她咽了咽口水。
陈怀在她发愣时递上一份册子:“这是两个月内的吉期。我不知什么时候回营,陛下派来的差使还等着回信,若是不想出差错,三日后就可以成亲。纪姑娘以为呢?”
“好啊。”她怯怯说。
这婚期如此随意,婚仪自然也是。
但她没心情计较这个,她只担心她有几个脖子给陈怀砍。
毕竟是皇帝赐婚,当地的官员收到了信,哪怕如此紧急都尽快来了。
纪盈从府中带来了从小跟随她的侍女喜雁,喜雁一直抱怨着这婚仪的简陋,纪盈上妆时却一直心不在焉。
“姑娘,今日你大婚啊,你怎么也不计较啊?”喜雁跺了跺脚。
自作孽。
纪盈摇了摇头,看着镜中艳丽的面容。
长扫峨眉,愿结同心。
五年前,她听过这句话。
从陈怀口中。
恍恍惚惚间,大婚时她举着绢扇,满头珠翠间她看不见陈怀的神情,只在主宾的唱颂下叩首行礼。
观礼者众,却一点不热闹。
纪盈望着这装点得不算热闹的府邸,陈怀已经周全了礼数,也不算故意给她难堪。
这婚事婚仪平淡得恍若没发生一般。
本以为陈怀要同宾客说一会儿话,纪盈行完礼坐到新房没有一炷香,他就推门进来了。
她听到了酒壶水流的声音,听他道:“扇子放下来吧,还有一杯合卺酒要喝。一切简陋,事从权宜,得罪了。”
她将扇放下,着红衫的他眉长而利,淡漠如常,杀气弱些,添些柔和的喜气。
纪盈喝酒时都小心翼翼的,陈怀望着她飞扬妩媚的眉梢眼角微出神。
“将军……”她小声提醒。
陈怀撤下杯子,望着喜被,缓缓走向床榻:“那今晚就……”
“将军,”纪盈打断了他,拧着自己的手藏在袖下,低声说,“今晚能不能……不圆房。”
陈怀不语。
“妾身……无他意。只是你我二人才见过两三面,便要……坦诚相待,实在为难,请将军体谅。日后再……”纪盈坎坎坷坷说着。
她倒不是矫情,她右肩上有块红色胎记,陈怀见过的,今晚要是真圆房,他一眼就识破了。
先保命。
陈怀长久不语让纪盈浑身生汗,她缓缓抬头看他,没在他脸上看到生气样子才微放心。
“说得对,”陈怀像是才回神,嘴角若有似无一抹笑,坐到了纪盈身边,“才见过两三面,怎么会愿意坦诚相待呢?若我从前能有夫人一般清明聪慧,也不至于被人陷害了。”
“什么?”纪盈默默挪远了一些。
“夫人没听说过我是如何被赶出京城的吗?就是一个只见过三面的女子,花言巧语,示好于我,骗得我倾心以待。”
他轻靠在她耳边,灼热的气息让纪盈微抖。
忽然提起此事也太奇怪了……
“啊?”她擦了擦汗,绞尽脑汁想正常人此刻该说什么,笑道,“那想来那女子生得貌美吧。”
不熟识而钟情,多半靠容颜,这道理总是对的。
“不知道,她总是戴着面具和面纱,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大概全凭她……手段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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