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静静坐在案前,抬起的手却微颤。
“将军夫人非得对别人的情意探个究竟吗?”周姨娘轻声问。
“不想,所以也不会再问了。”
不肯认,不敢认,总是有缘由的,她又何尝不是。
作为皇帝的特使,江平仍旧没有离开沂川府,得知了纪盈和陈怀查出来的事情,反而更想留下来静观其变。
只是没想到祸事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纪盈坐到他房间里,手上还戴着铐子,砸得叮里哐当喝着茶:“这事你帮我。”
“纪盈,你好像忘了我才是你的上司。”江平扶额。
“内城司江副统领,我没忘。”纪盈冷笑,一字一顿说着。
内城司是皇帝在十年前建立起的组织,内城司所有官员皆不经吏部而任命,这些人表面上还有其他身份,私底下有内城司的活要做。
都是皇帝的鹰爪而已。
江平是副统领,而五年前,她那该死的前未婚夫江生岭就成了统领。
当初若不是陈怀被她逼走,或许这个位置该是陈怀的。
“陛下想尽办法把你送到陈怀身边,你不是来给他当手下的,是来替陛下做事的,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江平坐到她身侧说道。
内城司的爪牙总是要在不经意时安插进那些皇帝在意的大臣身边。
陈怀身边本来有个内城司的人的,但是三个月前,那个人就消失了。
若不是那个人自己逃了,就是他已落入陈怀手中。
陈怀现下是戍边大将,身边是不能缺人的,所以皇帝才会赐婚于她和陈怀,是为了不让陈怀起疑心,再安插一个内城司的人到他身边。
四年了,她进内城司,已经四年了。
得知赐婚的那一夜,她去找过江生岭,他明知她与陈怀的旧事为何还要派她来。
“内城司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况且从前他也没看到你的脸,”江生岭瞥她一眼,“你究竟是怕被他发现身份,还是从五年前至今都心有愧疚,不敢见他啊。”
她从来没有抉择的权利的。
此时看着江平冷淡的神色,纪盈轻哼一声看着自己的鞋底。
“这件事办好了,足以让你到陛下面前邀功,被自己的弟弟踩在脚底下久了,你也不想的吧。”她轻而易举地戳穿了江平平静的假面。
她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江平,后者不置可否却也没再拒绝。
“对了,我还有一事不明,”纪盈抬眸,“陈怀是陛下一手择选和提拔上来的将领,近些年也无异样,为何陛下那么着急要安插人在他身边。”
“天机之事,我怎么预料。”江平答道。
怨不得江生岭是统领,他是副统领呢,这倒真是能耐不一样。
纪盈撇撇嘴。
“对了,听说你们还没圆房?”江平忽而问。
纪盈陡然皱眉:“你们还安插了别的人?”否则怎么会知道这么私密的事。
“这事你不必打听,我倒是要劝你,要做戏就做完全,你到陈怀身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十年八年也是有的,难道你要和他一块儿守活寡?”
十年八年。
若是真的十年八年也好,偏偏她也拿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离他而去。
倒不如无情。
“我是否圆房的事,也轮不到你管。”她捏碎了一个瓷杯,落了满手的血痕。
白日里问陈怀有无喜欢之人的话实在是她唐突了,也是情之所至,没细想就开口了。
江生岭看破人心的本事从来是没错的,她不是怕被陈怀认出来,她怕面对他,她怕他认不出来。
有时真情愿他从一开始就认出她来,而后好好跟她算账,好过现在接着骗他。
他对她的好让她不安。
陈怀,你总不能又蠢到喜欢上我吧。
昨夜救下的小孩已经被送回了各自家中,竟还剩了一些,有的是流落的孤儿,有的索性就是从别的地方买来的。
城中的保育堂是收不下那么多人的,陈怀和知府商议了一日,能在军中找口饭吃的,他都尽量安排,不过也给不了饷银,只是勉强能养活而已。
纪盈回到府上的时候陈怀才料理完这些事,见她神色恹恹,还以为是没找到处置那些恶人的法子。
“你若有难处……”可以直接问他的。
纪盈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陈怀关切的样子,心中一片苦涩。
晚上她抱着五里,看它一脸想往外跑的样子,不禁抱怨道:“你就喜欢他,白喂你这么久,都这么多年了你就知道去找他!”
骂着骂着,倒不知道是在骂谁了。
这些年听着他的消息,还以为他已经成了什么铁石心肠的狠辣人物。
“不还是那个样子吗……”她抱怨着,难受地捏着五里的耳朵。
陈怀犹豫着推开了她的门,五里顺势蹦到他怀里,纪盈泄了气,说自己要睡了。
陈怀坐到她身侧,看她手脚不便给她盖上了被子:“我有公务,你睡吧。”
白日里她说的话还横在他心头,她终究是无心于他,才会问出那种话。
第18章 营救
纪盈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核桃露,揉着自己的额心问喜雁:“这是什么?”
“益气补脑,”喜雁摇了摇头说道,“姑娘,你最近有些怪啊。”
“怪在哪儿?”
“说不好。您对姑爷的态度最奇怪,前几天还帮着他说话,昨天他就被你气走了。”喜雁趴在桌边说道。
昨晚……
现下是既不能与他太亲近,免得又骗得他几分情意。若对他不好……她哪儿敢对他不好,嫌命长不是。
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
“你家姑娘我啊,不是脑子的问题。”纪盈指了指核桃露。
喜雁苦着脸想了一阵:“那赶紧找个大夫吧,别得了什么疯病了。”
“死丫头,你找死啊,”纪盈捏紧了拳,看喜雁收敛了才继续问,“叫你打探的事如何了?”
“打探了,地牢每日寅时和酉时送食进去,亥时会送一日的废弃物出来,在后院里处置。”喜雁说道。
纪盈想着在她之前的那个内城司侍卫若是真的落在陈怀手里,也只可能是在地牢里了,得试着找到那个人才是。
趁着无人时纪盈到了后院,还不到收整残物的时候,剩下的饭菜和需要丢弃的布帛都还散落着。
她捏着鼻子看着那盆泔水,拿出随身的小瓷瓶,将其中的药粉撒在四处。
颜色复杂的杂物堆里,忽然泛出了些微荧光。
陈怀看着清晨沈潇远递来的消息,眉头蹙起。
昨日城门未关时,江平忽然就开口要带着人回京,连知府都没来得及去送。
走至官道城郊的时候,据说江平听到了一阵哭声,寻踪而去就见到了十几个人正跪在一处庄子前哭喊吵闹,守着庄子的官差还在驱赶他们。
那庄子就是李掌柜那地界,本来这件事已经在悄悄处理了,被江平发现则是事情闹大了。
不过好在江平也没有声张,那十几个人是近些年走丢了孩子再未回去的亲属,多是去讨个说法,想要在那庄子里找找自家孩子的踪迹。
江平连夜就又回了城,抢了沈潇远手里头的一本名册。那名册是抄李掌柜家的时候搜出来的,记载的便是这些年生意往来都牵扯了谁,还有一部分孩子的消息。
不过夜,这城里有些头脸的家族都派了人去江平歇脚的地方,至天明众人才出。
“看样子也不是为了处置那些人啊。”席连说道。
陈怀闭眼道:“沈潇远定然是主动交出那名册的,但说成江平抢的,他就不必得罪人。而江平拿着名册回到京城,这事情的把柄就是握在陛下手里头的,饶过他们就成了陛下的恩恕,他们久居偏荒,不沐圣恩,容易生变,这下倒是让他们都记下了。”
“一鱼,两吃,我们得了好,陛下也得了好,”席连笑了笑,“这是夫人的主意吗?”
应当与她有关,她昨日找过江平。
方才知府来信,那些涉案的人家忽然找上他,愿意捐出家资给城内的保育堂,再建书塾以教养流离失所的孩子。至于现下闹事的亲属,他们也要出钱安抚。
这恐怕也是江平要息事宁人的条件之一。
本来陈怀以为纪盈是打算想办法惩处那些人的,后来问及她此事,她咬着一口汤羹笑:“就算坐实了罪名,又如何?”
“私嫖,意外杀人。沂川府的所有家族几乎都在边军中有势力,连陛下都要松松紧紧地拉拢他们,这些罪名坐实,也不过是训诫贬官,过两年一样能再提拔上来。与其如此,不如偿还前债,做点好事,再想办法让他们不敢再犯。”
陈怀那时盯着她,她垂眸:“我没那个翻云覆雨的能耐,能做什么,便做点儿什么。”
她比他想得要活得明白得多,从前的放纵看似糊涂,她却也明白自己能放纵的边界在何处,如今的收敛也是。
陈怀收起了沈潇远递来的消息,问席连:“地牢里那个人如何了?”
“照你的吩咐,给了他机会让他往外传消息。”
到现在也还没查出被他关进地牢里三个月的人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但想来这段时日已经足够让他的主子警觉,现下一定又派了人到此处。
这条鱼得钓上来。
“纪盈,”陈怀忽然叫出她名字,看向席连,“她是怎么说动江平的?”
席连微楞,而后笑:“起初她要嫁来的时候我疑心,你还觉得我想多了,现下自己疑心起来了?这事你自己问她好了。怎么这个脸色,闹别扭了?”
这些天因为这事莫名靠近了一些,才动了些心思,被她提醒了,才念起该离远些。
情不自禁。
他忽然想起这四个字,自嘲一笑。
今夜是冬至,本该聚在一起吃酒的,但陈怀午后便被请到公衙去了,似乎是军营的人又和当地的牧民起了冲突。
纪盈抱着手炉没撒开过,月白的披风被风吹起,冻得鼻子疼。
陈怀身边的人回来带信,说他今夜不回来用膳了,这下府里的人都可早些休息了。
纪盈敛眸,回到房间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比她的脚大得多的鞋子穿上,披上黑色的披风,足以将自己隐蔽在夜色里。
冬至送餐饭的人进了地牢,纪盈靠在不远处的柱边。
她抬眼看着小了许多的雪,听到地牢入口处喝酒吵闹的声音渐渐淡下。
直到那入口处传来锁链声,她再回神时,一个满身血痕的人踉踉跄跄朝着她走来。
看守的侍卫已经被放倒,这人在地牢里受刑这几个月,舌下藏针,终于抓到机会撬开了锁,拼了全力跑出来。
“我就知道,他的新夫人就是陛下派来的人。”那人见到纪盈时惨笑道,这府里根本塞不进一个人,赐婚反而是最容易的。
“走吧。”纪盈看了四周,带他往外走。
才走到侧门边,府里就传来了喧闹的声响。
“不好,他们要发现了,”那人的力气已不足以支撑他走下去,他边走着边抓着纪盈的手说,“你先走,别管我了。你去告诉陛下,陈怀在查纪明咏的死。”
闻言纪盈怔住。
“什么?”
“我不知他查到了什么,但他瞒着所有人查这件事,你务必告诉陛下。”
哥哥的死,难道有什么隐情,皇帝不想让被人知道?
“你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就走不掉了。”那人见她发愣,骂道。
“你的确走不掉了。”雪地里,纪盈呼吸之间一片白雾,她喃喃着。
那人被她一根木柴勒住喉咙时仍在挣扎,不可置信看着她。
第19章 上山
陈怀找到那外逃的囚犯时,那人穿着一双新鞋倒在雪地里,探了鼻息,是晕过去了。
“重伤在身,冰天雪地冻了身子,脖子上有勒痕,大夫说不知何时能醒过来。”席连同陈怀说道。
这一路过来本是两个脚印,到这儿却只剩下一个,看脚的大小像个男子。
“夫人呢?”陈怀忽而问。
他推门而入没有惊扰任何人,屋内也没什么暖意,烛火微晃他看到床榻上团起来的人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坐了起来。
“将军何事?”她缩在床上无辜地看着他,“用膳了吗?我让人再端来?”
他身上带着疏离气,她当做看不到,让人热了羹食端到坐榻上。
府内的厨子做不了大菜,今日的膳食是专门请了外头的客店做来的,那些被药倒的守卫也是吃的外头送来的,很难查到是谁做的手脚。
热气氤氲中陈怀咽下一口粥,看向她冻得通红的脚,她斜倚在榻上缩了缩。
他忽而伸手触她的手,如之前一般抱着她的脚捂在自己怀里,一阵寒意后他问道:“夫人出去过吗?手脚都那么冷?”
“因为没烧炭,”她笑,“大雪阻路,管家说最近城里运不进来炭,价也贵,府上也没什么囤货了,所以屋里暂时就不烧了。”
顿了顿,他道:“夫人受苦了。”
眼里的防备还没撤下,他看着纪盈缩在裘衣里被毛团簇着脸,一副怕冻的懒样子。
“那个,我明日休沐,想去城外度明寺上香。”她柔声说着,陈怀点了头,感受到她的脚暖了些才放下去。
“将军。”
他要走时,纪盈忽然唤他。
她想问清楚她兄长的死究竟有何不妥,想问他究竟查到了什么,但她不能无缘无故开这个口。
那个人没被她勒死,就算醒来,那人拿不准她的意图,为了保住内城司的消息他也不会将她的身份说出去。她也不能真的放他出去,万一这里面真的有秘密,她得让陈怀查。
她不能让内城司的其他人知道她救出过他,不论是陈怀的秘密,还是兄长的死,她暂时都不能让旁的人知道。
不知要如何开口,她便笑着说:“早些休息。”
度明寺在城外山上,纪盈在京城的时候最不喜欢随母亲去佛寺上香,往往都是大日子跟着一堆城内的马车挤出去,然后踏破佛寺的门槛,她觉得佛祖都嫌烦。
度明寺中人并不多,她跟着听完佛经讲唱后正等着用膳,却见后山冬日红梅初开,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在跟寺内的沙弥交谈。
是周姨娘。
听起来是寺院的人请她来照料一番这些梅树,周姨娘如今是靠着一身花匠手艺养活自己,见到纪盈倒主动上来行了礼。
“梅树生了虫,寺中人才请我来看看,夫人今日来上香吗?”周姨娘问了,见纪盈点头又淡笑,“夫人看上去比之前心思重了许多。”
纪盈瞧了瞧这天:“也不知佛祖能不能解。你也敬了香吧,手上还落了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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