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移动步子,回头却看到一朵朵花落在自己刚走过的地方。
是火红的石榴花,开得浓烈。她突然不走动了,开始提起裙子转圈,那花就纷纷下落在她的裙摆和脚下。
“跟人家买花,花了些时候。”他坐在塔缘上看着她仰头笑。
“为什么是石榴花?”她捻着其中一朵问。
“你和它,很像。”他说着。
浓烈地开在这热闹的京城里,鲜活明媚。
她捏着两朵,伸出手来微微扭转,又变出几朵绢花来:“送你的。”
这戏法她小时学过一阵,为了捡起来又练了一个多月呢。
“不过这石榴花摘下来不易,绢花抵不了你的情。我明日就要随戏班子离京了,你还要点儿什么?”她问。
听闻她要走了,陈怀眼神暗下来。
“你要去哪儿?”
“四海为家,不知道去哪儿。”她摇摇头。
看他想不出什么来,阿南让他将石榴花簪进了自己发间,两相靠近时,她突然嘟囔:“那我送你一夜欢。”
“什么?”
他才问出口,就被她推到柱子边,她趴在他身上眨眼:“我十六了,戏班子的人会卖我的,给我找几个入幕之宾好多赚些钱。”
“你不是……唱戏吗?”
“都是在那风月所里讨日子的人,你以为呢?小将军当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吗?”她轻笑,“出钱多的都是些又老又丑的,我不想要他们,小将军就当帮帮我了。”
她盯着他腰间的白玉带,暗暗想着一定要拿下。
他仍旧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她。
“怎么,男女欢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不懂了。
“见过,但我见过的,与你想要的,或许大不一样。”他垂眸。
他见过女奴被强占,在他们住的地方,这样的事随处可见。
那是充满着嘶喊和痛苦的,有着难闻的气味。
“那我教你。”她心里暴躁得厉害,压抑着冲动,靠在他肩侧懒洋洋说道。
第15章 故梦(4)
“你跟我学。”
纪盈说完那句话后,就不许他再言语了。
她的手第一次显出了生疏,这事情她还真是第一次做,硬着头皮轻轻捏住他的耳垂,轻柔地用指腹缓缓向下,抚着他逐渐显露的青筋,由肩至腹。
难以再忍耐的时候,他反手将她扣在柱边,低喘着恢复了几分理智后,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握住她的腰。
还以为她什么都不怕,那时候她才开始轻微的颤抖。
隔着面具她贴在他耳下,而后向下吻去。他将她压在身下时,她发间的石榴花落了地,她抬腿架在他身上。
温热的唇吻过她的脸颊下巴和脖子,有时也像撕咬一般,她仰起脖子,前襟微微掀开。
她露出的右肩上一点红色的胎记像蝴蝶,他用尖牙去磨。
纪盈觉得事情有些失控了,这些小手段她是前天跟曲坊周遭的妓子学的,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分辨不清是那些手段的缘故,还是眼前的人让她情动。
脖子上涂了迷药,他还没有反应,她想推开他,却好像失去了力气。
果然男人在这个时候都是差不多的样子,炽热的占有在此时的眼里都藏不住。
忽然他停了,他们之间剩的只有掺在晚风里的喘息。
他伏在她肩头一动不动,而后才将她的衣衫重新系好。
“我去找你戏班子的老板,想办法把你留下来,”他脖子上的青筋淡去,“我娶你,到时候再……”
“娶我?”她现在有些犯迷糊。
“嗯,”他描摹着她的无相面具上的长眉,“长扫峨眉,愿结同心。”
“小将军,我这身份不那么干净,你倒不必因为此前种种就想着对我担责。”她轻笑。
“这跟你是什么身份没有干系,这是我对你的心意。”
朗月当空,她看着身上淡笑着的人,双眼明朗胜过星月。
为什么她突然揪着心在疼。
“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他忽而问,没有得到她的拒绝,手就试探着摸上她的面具。
面具离开她的面颊不过一寸,又怦然落回她脸上。
他昏迷了。
那一夜她躺在那儿许久,他倒在她身上,她拍着他的背,低眸不语。
长长叹了口气,她起了身拆下他的白玉腰带和外衫。
要离开时她跪在地上摘下面具,凝望着他的面颊,凑上去浅啄。
“以后要是再见,你记得找我算账。”
满地的石榴花无人收捡,她不舍地捡起最近的一簇。
她是算好了那夜皇帝宴请,陈怀是一定会戴着皇帝赏赐的白玉腰带前去的,那是他被点为武状元时皇帝所赐。
只有这条腰带被挂在塔顶,成了陈怀风月事的谈资,皇帝才会因为失了颜面而惩处陈怀,陈怀也就不能再在京中禁军任职。
再听到陈怀消息的时候,是身旁来喝酒的朋友说起他离京了,要去北边投军。
坐在案前的纪盈看着窗外的热闹,失神良久。
她又遇到了当时在京郊湖畔叼走她钱袋的那只猫,当时那猫因为偷了肉正在被人驱赶,纪盈出钱给它付了账,然后将它捉回了家。
洗得白净了才发现那是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她抱着它坐在夜色下的庭院里。
“怎么,现在后悔了?”屋檐上多站了个人。
纪盈抬头望去,而后又低眉摸猫:“江生岭,现在你的地位保住了,你还来做什么?”
在这之前,禁军里资历最浅而最得器重的统领是江生岭,江生岭在皇帝身边消息灵通,打探到皇帝想用陈怀替了他的位置,便想要阻止这件事。
“你长姐的罪证,收好。”江生岭放下一个信封在她桌前。
纪盈敛眸。
长姐嫁给宸王已五年,已有一子,排行第三。宸王的长子颇得皇帝喜爱,前段日子却因为一份寿礼准备不当而被彻底冷落。
是她长姐在寿礼上做的手脚,罪证被江生岭握在手里。
她帮江生岭处置陈怀的事,他把证据还给她。
“你还在想他?”江生岭忽而开口。
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与她定亲之人,纪盈只逗着猫,一直“喵喵”叫。
“纪盈,别发疯。你我成亲,互为相助便好,但你若是心里还惦记着……”
“我就惦记着他,你又奈我何?”她抱起猫,“论长相武艺,他都强过你,我凭什么不能惦记?”
“纪盈!”
“不送。”
待到夏日时,陈怀已经在边军中立稳了脚跟。
听说他就在纪明咏的帐下,纪盈提笔给纪明咏写了信,说起陈怀之事,抓耳挠腮了半天,只说她见过陈怀几面,觉得是个和善的人,叫纪明咏平日里可多相助一些。
“他的白玉带是你偷的?”
下一个月,纪明咏回她的信里就有这句,大概是太明白自己的妹妹有多顽劣。
她死命不肯认,纪明咏也不再追问什么,只说知道了。
“再等一年,战事稍好,我接你过来。”
那时哥哥在信中这样对她讲。
她被说是个庸才已太多年,自己也早已断了念头,哥哥却总说要带她离开京城,唯有离开了,才知天高海阔,才知自己的天地。
只可惜不到一年,传来的是哥哥的死讯。
第16章 手段
纪盈在听到陈怀说叫她别怕,无人再会绑她的时候,不免想起了那一日在塔顶她对他说过的话。
他是不是早就认出来了?
可最后陈怀只是答她:“小纪将军同我说过,他小时将自己的妹妹弄丢的事。”
是啊,他是见过她哥哥的,两人的来往应当不算少,但自她来后倒都没有提起过。
有时候她觉得陈怀真是倒霉,当年被她坑了,如今娶妻又摊上了她。
但凡换个女子,他都会比现在好过得多。
他们先带着那马车上的小孩们回城,在马车上的时候纪盈不知道怎么从手里变出一些零嘴和小花来,倒让那群孩子安静了不少。
一夜的审问,那辆马车的目的地是城外的一座庄园,沈潇远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从里头抓出了十几个熟人,都是这沂川府里有些脸面的地头蛇。
李掌柜家的人早早被带到公衙去盘问,这门生意少说也做了十几年了。
“不那么经常做,两个月一回吧,给那些人做些安排。”李掌柜手下的人交待出来。
这些孩子有的是从附近的妓馆里暂时找出来的,有的则是良人家里的,给了一笔钱说是带走一晚做活。
“那庄园里有尸首吗?”纪盈问起了那么一句,沈潇远的脸色就不太好。
不是找不到尸首,是他不许人去翻找,毕竟若是真的发现了人命案子,就彻底破了脸皮,再没有可退之处了。
纪盈心领神会:“你们料理不了他们。”
十几年,绝不可能只有他们发现过,而所有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谈,何尝不是没有缘由。
就像当年把她抱走的那个人牙子,和想买她的那户人家,到最后不也就是赔钱了事。纵然是她家,也有得罪不起的人,不能闹大的事。
正在此时,席连走了进来:“不能料理他们,但可以做个交换。咱们可以不再细查下去,但是让他们把跑马占的地,都让出来,也不算吃亏。”
陈怀见他来了,反而先带着他到了院子里去。
审问了庄园里的人之后,他们都说平日里就见过雷六和李掌柜。李掌柜是长期替那些人安排这些脏事的,而雷六也是近两年掺和进来,帮着那些贵人找些新的乐子,所以他屋子里会有那箱房事用的东西。
上个月雷六和李掌柜就吵了架,的确是为了周姨娘的事,雷六想叫李掌柜放了周姨娘,但李掌柜不肯。
从雷六房间里还搜出一封信来,是他写下的谈及李掌柜的肮脏生意的,他是打算寄给府衙的。
大概是觉察出雷六为了周姨娘的事不惜玉石俱焚,李掌柜才对他下了毒。害死雷六之后李掌柜就外逃,却不小心死在了沼泽里。
“当日他说有人勒索,想来也是雷六拿这件事敲他的钱,想要带着钱和周姨娘离开。”沈潇远推断着,如今已证实当日雷六是带着李掌柜酒楼家的吃食回家的,吃食被吃光了,但毒应当是在里面的。
纪盈凝神想了许久,最后憋出一句:“你能不能先把我的铐子卸了。”
“哦这个……铐子的钥匙被老鼠啃过,我已叫人重新拿图纸去配了,你放心,明日一定给你卸了。”沈潇远讪讪笑着。
而后沈潇远又趴在桌上看着纪盈:“我知你不高兴就这样放过他们,但咱们也没办法不是?我觉得席连主簿说得对,你还不如借着此事帮你夫君一次。这些天闹那个跑马占地的事,他也头疼好久了。”
纪盈突然伸手抱住了沈潇远的脖子,铐子间的铁链锢得沈潇远后脖子疼。
“我呢,最不喜欢二选一,”她松了手轻叹,“放心吧,我有分寸。”
陈怀带着席连到了院子暗处,便开门见山道:“那日我喝酒被纪盈带回家,你去了哪儿?”
“什么?”
“那日宴饮,按理说我都会带你去,那日却找不到你。后半夜我喝酒睡醒却在地牢里看到你,当时未多问,但看到你衣角沾着湿泥,还有一种……蓝色的花,今日我在沼泽边见到那蓝色的花了。”陈怀冷目问。
席连收敛了眼神:“将军,你怀疑是我杀了李掌柜?”
“我怀疑这是你的局。”
“我设局做什么?”
“你刚才已经说出你的目的了。”
为了跟那群人做个交易,把跑马占地的事解决了。
席连最后拍了拍陈怀的肩笑:“放心,这事情里,绝没有害死一个不该死的人,别想太多了。”
“雷六究竟是怎么死的?”
“自杀。”席连恭敬答。
“他是你的同谋。”
沈潇远所推断的没有错,只是雷六布置下这个计划还有一个同谋,那就是席连。
席连要做交易,雷六要救周姨娘,两人都要李掌柜的命,算是一拍即合。
这事情的真相,应当是雷六杀了李掌柜,放好尸体,布置好引府衙的查案的线索,而后自杀。李掌柜一死,周姨娘可以离开李府,席连可以借机和那些本地大族谈条件。
“下次先同我说一声。”陈怀叹道。
席连笑着点点头:“还得谢谢夫人聪慧,这么快就找出了端倪。”
把纪盈牵扯进来,是雷六和他刻意为之,不过是给纪盈和陈怀一个正当地掺和进这事的理由,让这个把柄合理地落到他们手中,免得瞧上去像是刻意做局陷害。
“她聪慧,但也固执,可能不会按着你的计划做下去。”陈怀摇摇头。
他才说完这句就看纪盈仍旧戴着铐子找到了他们。
“将军,你们去做交易吧。”她笑着说,让陈怀皱了眉。
席连撇撇嘴看向陈怀。
等到席连走后,纪盈才问陈怀:“将军,我若是还想做点儿别的……”
“该死的人,最好都不要放过。”他答道。
只一对视间,他们已懂得对方在说什么。
她挽起一抹笑。
“将军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陈怀转过脸。
“嗯……我照顾不好将军,将军若有喜欢的人,也可接进府里。”她想着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治治他这个惧情毛病,免得因为从前被她折腾过一次,从今以后都无情可依。
……他好像生气了。
第17章 东窗计
李掌柜的死讯传来之后,李府就散了。
纪盈白日里再见到周姨娘的时候,她拿着包袱牵着自己的孩子从李府的小门里出来。
“若走大门,只怕要被打死了。”周姨娘淡淡说着。
这些年鸢城中时不时有孩子失踪,一去不回的事,现在恼怒的父母们得知了罪魁祸首的消息,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周姨娘回到自家的老房子打扫时候,发现了这房子虽已无人住,却打扫得格外干净,桌上还有几张银票。
“这些银钱数额不大,应当是他这几年当差攒下来的,”周姨娘给纪盈看了看,问,“你要拿走吗?”
纪盈摇了摇头。
“你常到他家吧?他家中的花,是你料理的。”纪盈说着自己的推断,这周姨娘家中从前就是花匠,自己也料理花,也替雷六养花。
那些花,或许足以证明她并非没有情意。
拼死一搏,或许是雷六的赎罪,毕竟这些年做的生意实在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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