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舍不得我,对不对?”菱歌轻笑。
他没说话,可眼眸却亮了亮,像是眼底划过了一颗流星,又很快沉寂了下去,融入了夜色之中,让人辨不清他的神色。
他的下颌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宛如抚摸着珍宝,也或者,只是因为河水流动的缘故。
他望着河水的方向,犹疑了一瞬,又很快将她抱上了岸。
菱歌躺在他怀里,大口呼吸着空气。
“快传太医来!”陆庭之冲着众人的方向。
听得是陆庭之的声音,太医不敢怠慢,赶忙从宁贵妃那里分出一个人来,小跑着到陆庭之身边,道:“陆大人。”
陆庭之抱着菱歌,见她呼吸的艰难,不觉急道:“还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是,是……”太医哆嗦着应了,赶忙俯下身来给菱歌看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齐齐看过来。
兜兰扶着霍初宁,哭着道:“娘娘,方才是菱歌救了您啊!她不会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连命都不要了。”
朱千屹道:“方才她游得伶俐,可不像不会水的样子。”
兜兰不敢辩驳,只紧抿着唇,担忧的朝着菱歌的方向看去。
杨惇道:“陛下,沈姑娘忠心护主,该赏。”
陛下重重点点头,道:“是啊。多亏了庭之,要不然……”
话音未落,便听得太医道:“沈姑娘,她这是哮症啊!”
第50章 谜底(二)
杨惇弓着的背脊怔了怔, 他猛地直起身来,朝着菱歌的方向看去。
朱千屹也是一样,他的脸上敛去了方才的荒唐不羁, 难得的严肃起来。
郑儿望着他, 只觉心底如冰般坠了下去,沉沉的,却总也到不了底。
“住口!”陆庭之喝道:“你只管救人,旁的无须过问!”
“是,是……”太医应着。
朱千屹狠狠的踢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太医, 道:“还不快过去!等在这里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张太医颤颤巍巍道:“殿下,臣是看妇科的啊。”
朱千屹管不了这么多, 只推着他们道:“都去, 都去!”
张太医看了陛下一眼, 见陛下没说话, 便只得站起身来,带着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走了过去。
宝庆公主见陆庭之如此护着菱歌,已是妒从中来,如今又见太子如此, 便道:“好矜贵的奴婢, 本宫还从未见过太医院的太医给奴婢诊病的。”
朱千屹没有理她,只死死盯着菱歌的方向。
宝庆公主好没意思,便讪讪道:“宁贵妃也是的,自己有身孕又为何如此不小心, 若当真伤了龙胎, 算是谁的?”
霍初宁扑在陛下身上, 红着眼道:“陛下,您也知道臣妾有多宝贝这个孩子, 又怎会不小心落水呢?是有人在背后推了臣妾,臣妾才会失足落水的。”
陛下目光微沉,握着她的手也松了松,道:“此事容后再说。”
霍初宁攀住陛下的手,道:“陛下,臣妾不怕受委屈,只盼着陛下怜惜臣妾!怜惜这个孩子!”
陛下道:“朕还不够怜惜你吗?”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笑意,反而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威逼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霍初宁第一次对他生出了胆怯之感。
皇后道:“宁贵妃,你身子弱,受不得风,先回宫去吧。”
“可是……”
“兜兰,送你家主子回去。”陛下沉声说着,语气中不带半点转圜余地。
“是。”兜兰应了,扶起霍初宁,道:“娘娘……”
霍初宁没说话,只是款款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陛下为她披上的袍子,由兜兰搀扶着走了。
*
菱歌此时才好受了些,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她已觉得好多了。
发髻上的水如珠帘般往下滴着,沾湿了陆庭之胸前一大片衣裳。
他见她不再喘,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可好些了?”
菱歌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颇有些惋惜的看着他的衣裳,道:“真是对不住……”
陆庭之神色微寒,道:“你若是聪明些,便该知道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正因为她自小有哮症,她父亲才不许她下水,可经历了那么多事,逃命的时候别说是水,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闯的。阴差阳错的,她倒学会了水。
“我没开玩笑。”菱歌挣扎着站起身来。
高潜急急赶来,正看见菱歌想要起身,便连忙来扶住了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菱歌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事,放心。”
陆庭之将想要伸出的手便不动声色地背在了身后,他亦站起身来,走到陛下身侧,道:“陛下,臣沾湿衣袍,便先行告退了。”
陛下道:“别急着出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明日再出宫不迟。”
他说着,便吩咐道:“高潜,带庭之去歇息。”
陆庭之道:“臣多谢陛下,只是衙门里还有事,实在不能耽搁,臣先行告退。”
陛下知道留不住他,也就不再多留,只道:“罢了。这些日子赛刊王都在,你若是得空,便陪他多喝几杯。朕是老了,喝不动了。”
陆庭之道:“是。”
赛刊王笑着道:“陆大人,改日再见。”
陆庭之微微颔首,转过身去最后看了菱歌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高潜见菱歌朝着他看去,不觉担忧,道:“没事吧?”
菱歌摇摇头,她松开高潜的手,走到陛下身边,道:“陛下,奴婢也先告退了。”
陛下尚未开口,朱千屹便道:“快回去歇着吧,仔细冷风扑了身子。”
菱歌一怔,道:“多谢殿□□恤。”
陛下看了朱千屹一眼,道:“你忠心护主,的确该赏。等你明日养好了身子,再来乾清宫领赏吧。”
“是。”菱歌应着,便退了下去。
*
“沈姑娘!”有人在身后唤她。
菱歌回过头来,只见杨惇急急赶了过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他从来都是克制、端成,好像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而这一次,他是如此不同。
他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捧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是我的衣裳,平素只备在身边,从未上过身,不知姑娘是否嫌弃……”
菱歌打断了他,道:“杨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里是宫中,今日公子虽是好意,可若是他日被人发现奴婢穿了公子的衣裳,只怕奴婢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于公子声誉,亦是不好。”
“我不在乎。”他突然道,语气却并不强烈,反而有些干涩,带着几分小心,生怕惊扰了她。
菱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抬眸望着她,像是隔着千重山,他却依旧将她看得透彻,终于,他哑然开口:“阿瑶,你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认出她了么……
是因为她犯了哮症么……
她不敢承认,甚至连想都不及细想,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好像只要她不承认,他便会相信,他的阿瑶早已死了。
菱歌眼睫微动,缓缓开口:“公子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阿瑶……”他几近哀求,又几近绝望,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红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握住她,却又怕吓到她,怕伤到她。
菱歌道:“奴婢是沈菱歌,公子是知道的。”
“你连我都不肯相信吗?”他站在她身侧,喉间微微滚动,却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的阿瑶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又怎能在他这里受半分委屈?
菱歌望着他,缓缓将拢在袖中的五指攥紧,指甲扣在掌心,有一种钝钝的痛感,让人沉沦又清醒。
下一刻,她几乎要告诉他一切,就像五年前她在花月楼等他的日日夜夜,她多想告诉他,她的悲伤,她的委屈,想告诉他,在这漫长的苦楚中,他是惟一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光亮。
可是啊,他那时候都没有出现……
菱歌轻笑一声,眼底一寸寸清明起来,道:“公子认错人了。”
她转身便走,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怕他继续追问。
她当然知道他的爱重,她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答案。
那些漫漫长夜中积攒的绝望,终将化作一句:“因为,我怕我父亲之死与你父亲有关,与杨家有关。”
这话将如千重山一般,将他们之间初识的美好全部击碎。
他承担不起,她亦是。
所以,在她查清一切之前,就这样吧……
朗月当空,逼仄狭小的甬道中只余他们两人,他明明伸手就能触到她,却只能看着她从他身边又一次逃开。
他脸上有一种近乎懊丧的颓唐,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入宫墙的阴影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神思渐渐清明,心底又涌出一抹花来。
无论如何,他的阿瑶还活着,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哪怕她不肯承认,哪怕她不敢信他,只要她活着,不就足够了吗?
他的阿瑶,还活着啊!
*
不远处的树影里,陆庭之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菱歌走得虽快,脚下的步子却有些凌乱……
沈菱歌,你的心,也乱了么……
他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漫天的月色投入他的眼底,却像是被吞没了一般,没有半点生气,不见丝毫波澜。可他周身的气息却冷得凛冽,寒气逼人。
周临风屏气凝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大人……”
终于,他忍不住提醒道。
甬道中的人都走了,陆庭之发髻未干,却已在这里伫立多时。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伤了身子。
陆庭之道:“你先出宫去。”
“大人呢?”周临风不觉开口。
陆庭之却没开口,只是转身便朝着宫中的方向走去。
周临风叹了口气,朝着菱歌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这位沈姑娘还真是会惹大人生气啊!
*
直到回到永宁殿,菱歌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她缓缓松开紧扣着的掌心,才发现手指都已有些僵硬了。
她隐了所有的情绪,朝着暖阁走去。
暖阁中灯火通明,周遭的宫人皆被霍初宁支开了,只有兜兰陪着她。隐隐的,可以听到瓷片破碎的声音。
菱歌自然明白霍初宁的心,便只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贱婢!你竟敢忤逆本宫!”
兜兰捂着脸跪在地上,攀着霍初宁的裙裾,道:“娘娘千万珍重身子!孩子要紧呐!”
霍初宁坐在美人榻上,粗粗的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是气极。
“姐姐。”菱歌轻声唤她。
霍初宁转过头来,瞬间便红了眼眶,道:“阿瑶,你回来了!”
菱歌急急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我回来了,都好了。”
“今日若不是你,我便……”霍初宁哽咽地说不下去,她突然摸着菱歌的脸,认真打量着她,道:“你的哮症怎么样了?”
菱歌道:“我没事。姐姐吉人天相,腹中的孩子更是福星高照,就算没有我,姐姐也会平安的。”
“太子是不是认出你了?那杨公子……”
菱歌担心她思虑太甚,忙道:“姐姐放心,曾经的谢瑶最怕水,他们不会起疑的。更何况这世上有哮症的人这样多,又不止我一个,他们就算猜出什么,我只一口咬定我不是谢瑶,也就没事了。”
霍初宁这才安下心来,又认真道:“阿瑶,今日是有人要害我,你信不信?”
菱歌点点头,却不能多言,只道:“姐姐说的话我都信,都信。”
见霍初宁平静下来,兜兰才略略安心,却又担心菱歌的身子,便轻声道:“姑娘不若去换件衣裳,再来陪娘娘说话吧。”
霍初宁这才发现菱歌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赶忙道:“阿瑶,你快去沐浴更衣,别沾了寒气,只怕不容易好的。兜兰,把本宫刚才喝的姜汤再给阿瑶盛一碗。”
“是。”兜兰应着,转身退了下去。
菱歌站起身来,道:“姐姐,那我便先回去了。”
霍初宁点点头,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道:“阿瑶,陆庭之喜欢你,是不是?”
第51章 强占
不知为何, 菱歌竟觉得她眼底有三分寒意,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温柔娴静的霍初宁。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又怕霍初宁不信, 便思虑再三, 道:“陆庭之虽冷酷,却最看重家人。他待我种种,不过是因为我是他的表妹。”
“是么?”霍初宁轻笑一声,见菱歌紧抿着唇,便叹息道:“罢了, 你去歇着吧。”
菱歌道:“姐姐也早些安歇。”
霍初宁道:“好。”
菱歌款款朝着门外走去,将门细细掩上,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 她才突然觉得夜里起了风, 寒意骤起。
*
兜兰已命人打好了水, 房里氤氲着水汽,一打开房门,那水汽便骤然溢出,朦胧了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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