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公主一听,脸颊上立马飞起一抹红晕来,道:“皇嫂惯会打趣我的,庭之对我也未必有嫁娶之意,男女之情。”
菱歌垂眸听着,不知为何,“陆庭之”这三个字在她心底还是漾出些许不同来,可到底哪里不同,她却说不出来。
私心里,她甚至盼着他早些娶亲。一旦他有了妻子,想来就可以与她做回真正的表兄妹,而再不必如此折磨。
皇后道:“他昨日本是要出宫的,走到半路又折返回宫中,还不是因为昨日是你的生辰么?”
原来昨日竟是宝庆公主的生辰,也难怪陆庭之去而复返,出现在自己房中……
宝庆公主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菱歌身上,忖度着她的神色,道:“也未必是因为我……他昨日,也没送我什么……”
“他能来宫中陪着你,已是很好。”皇后有些艳羡地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悠远,像是隔着她在看上辈子的事,道:“男人愿意陪着你,便胜过万千。处于同一苍穹之下,近在咫尺,两两相望,该是诗里的事。”
宝庆公主抿唇道:“我只怕他昨日入宫歇息,不是为了我。”
皇后看向菱歌,道:“菱歌,你在家中可有听闻庭之可有什么意中人?”
菱歌坦然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在家中并未听过表兄属意谁家的姑娘。”
宝庆公主冷哼一声,道:“庭之的心思都在朝堂之上,于男女之情的确淡泊。不过,本宫见他待你倒很是亲厚,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沈令人,你分得清么?”
菱歌道:“殿下纠结的也许不是奴婢的心,而是表兄的心罢。”
“你……”宝庆公主面露愠色。
菱歌抬起头来,道:“奴婢在家中曾听过,表兄迟迟不愿娶亲,是因为他曾定过亲事。殿下与其在意奴婢,倒不如去想想表兄未婚妻子的心意。”
此言一出,宝庆公主倒有些寂寂,她看向皇后,道:“皇嫂,他果然还念着她呢……”
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他也该忘了。”
菱歌迟疑着道:“娘娘和殿下知道表兄的未婚妻子是何人?”
宝庆公主道:“怎会不知?还不就是……”
“宝庆!”皇后打断了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宝庆公主会意,便住了口。
皇后看向菱歌,道:“你先退下罢,明日一早再来当值便是。”
菱歌满腹疑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款款退了下去。
*
折腾了一日,外面的天色已暗了下来。
菱歌不敢走远,便坐在离她寝室不远处的石阶上,遥遥地望着天边发呆。
她如今不能回永宁殿,也不知霍初宁今日可还好。她不过是个奴婢,为何陛下偏偏不许她在霍初宁身边侍奉?难不成,是陛下发现了她的身份?又或者,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什么……
菱歌细细思忖着,想要从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中捋出什么线索来。
正想着,突然觉得身上一暖,身上已多了一件披风。
菱歌猛地抬头,只见朱千屹正站在她身侧,含笑望着她。
菱歌赶忙起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朱千屹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来,道:“不必拘礼。孤瞧着你这个地方看月色正好,便想与你一同瞧瞧。”
菱歌赶忙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她想还给朱千屹,又怕这披风是她用过的,不配再给他,只道:“奴婢不配同殿下一道看,奴婢还是去请皇后娘娘来吧。”
朱千屹笑着道:“母后体弱,这样冷的天,你还是饶了她吧。”
他说着,站起身来,从菱歌手中取过披风,又重新披在她身上,道:“你的身子还没好,别伤了风。太医说了,你这个病是要靠养的。”
菱歌道:“奴婢这便回屋去了,伤不着的。”
朱千屹看着她这副模样,不觉道:“就这么怕孤?孤有这么可怕吗?”
菱歌道:“不是殿下可怕,只是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奴婢得守着这规矩,不敢逾越半分。”
“今日,孤准你逾越。”他说着,轻轻擦了擦身边的石阶,一把拉着她坐了下来,道:“就陪孤看一会儿月亮,就一会儿。”
他的语气很轻,轻到菱歌不忍拒绝,甚至,有些心疼他。
他本是人人簇拥着的,却说出这么寂寥的话,平日里一定过得很寂寞吧!
菱歌没有问他,他自然也没有答。
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月亮,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是子由给你的。”他说着,将一个锦囊放在菱歌手中。
“这是……”菱歌打开那锦囊,只见里面是剥好皮的核桃、杏仁和松子。
菱歌心头一暖,她知道,他到底还是认出她了。
她性子懒,连吃东西都懒得动手,那时候,便都是杨惇剥给自己吃的。
菱歌将那锦囊上的绳子细细拉好,又将锦囊安安稳稳地放在自己腿上,道:“多谢殿下。只是劳烦殿下和杨公子说一声,不必再送这些东西来了。”
朱千屹并不看她,道:“他既给你,你便拿着。”
菱歌不好多言,只得道:“是。”
朱千屹悄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避开了目光,道:“孤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
“嗯?”菱歌不解。
他却不答,只是唇角微微勾着,有一些凉薄。
半晌,他终于站起身来,道:“孤去给母后请安了,夜深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
没等菱歌应答,他已挥挥手走了。
他着了锦袍,身量也高大了些,手背在身后,步履没个章法。
菱歌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就像是穿过他,看到了五年前那个羸弱的少年。
菱歌不懂,他现在明明得到了他那时想要的一切,为何还会有那样寥落的神情呢?
等一下!太医!
菱歌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今日的太医,竟是他传的吗?
难不成,他也认出她了?
第53章 大婚(二)
翌日一早, 菱歌刚给皇后梳洗完毕,便有人来报,是杨夫人带着杨妍来了。
皇后看向倚霜, 道:“让御膳房备些菜, 午膳留她们在宫中用。”
倚霜笑着道:“奴婢省得的。”
言罢,倚霜便带着菱歌等人一道退了下去。
行至殿门前,正看见杨夫人和杨妍进来,她们都着了宫装,是命妇入宫该有的形制。
杨夫人朝着菱歌微微一笑, 算是打过了招呼。
“杨公子,您怎么来了?”倚霜一出门便看见杨惇站在檐下, 不觉有些诧异。
这些日子杨夫人和杨妍总入宫来商讨大婚之事, 以前倒从未见杨惇陪着。
杨惇微微抬眸, 看了倚霜身后的菱歌一眼, 浅笑着道:“姑姑去忙便是,不必理会我。”
倚霜笑着道:“公子自便就是。”
她说着,又吩咐一旁的宫女,道:“请杨公子去偏殿歇歇, 再备些茶点来。”
一旁的宫女早已羞红了脸, 忙不迭地应了。
杨惇道:“有劳姑娘。”
那宫女的脸就更红了。
菱歌不去看杨惇,只低眉走到倚霜面前,道:“姑姑留下侍奉娘娘,奴婢去御膳房走一遭罢。”
倚霜道:“也好。你告诉御膳房, 午膳时加两个人的份例, 菜要清淡些。”
菱歌点点头, 道:“是。”
她说着,只微微朝着杨惇欠了欠身, 便转身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
“沈姑娘……”身后有人唤她。
菱歌脚下一顿,冷着脸道:“杨公子寻奴婢?”
杨惇道:“是……”又很快改口,道:“若姑娘有事,不若我……”
“上次公子托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奴婢收到了。”菱歌望向他。
杨惇浅浅一笑,道:“若是姑娘喜欢……”
“杨公子,奴婢愧不敢受。”菱歌说着,从袖袋中拿出那锦囊递给他,道:“公子的心意珍贵,不必浪费在奴婢身上。”
杨惇没有伸手去接,他只觉如冷水浇头一般,方才片刻的快乐转瞬间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楚磨灭了。他目光微微闪烁着,温言道:“阿瑶,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是,你身边就当真多一个我么?”
菱歌低着头没说话,她想象得到他的目光,一定干净澄澈,若在五年前,她一定不敢直视这目光,只可惜,现在是现在。
杨惇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只当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忙道:“是我太急了,对不住……我可以等,也不会再来烦你,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寻我说此事,好不好?”
“菱歌……”他笨拙地想要安慰着她,想要把她揽在怀中,却终究收回了伸出的手。
他不得不考虑她的境遇,她的想法,不能逾越一步,更不能让她陷入这宫廷的漩涡之中。
他立在她身侧,俯身望着她,像是等待一场迟来的判决,他无从申辩,只能等待而已。
杨惇蹙着眉,像哄孩子似的,低声道:“我再不送东西来了,再不让你为难了。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再做,好吗?”
菱歌终于抬眸看向他。
杨惇心底顿时涌起一抹希望,他的目光瞬间轻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泗儿珥二巫酒一泗戚了几分,又柔了几分,他目光深静,像是平静的湖水,让人望着便觉安宁。
他低下头去望着她,手缓缓向着她的手覆上去,朝着她的唇上吻过去。
可在离她的唇分毫之处的地方,他又停了下来。
他心中明明情溢似海,潮涌浪推,面上却只得克制。
克己复礼,这是他常做的事。可今日却尤其艰难。
他将所有的奢望与贪恋吞回,任凭胸口被撞得生疼,哪怕肝胆俱裂,也不敢逾矩一步。
她却只是轻笑,向后退了一步,将锦囊塞在他手中。
“阿瑶……”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嗓音哑然,心底却是一沉。
菱歌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着他,道:“五年前,你为何不来?”
杨惇瞳孔猛地一缩,道:“阿瑶……”
“五年前,你为何不来呢?”菱歌望着他,眼角犹有泪痕,眼底却无比清明,替他回答道:“杨公子,你舍不下家族,舍不下道德忠义,所以,我等不到你。”
“阿瑶……”他隐忍而痛苦地望着她。
一瞬间,他便全明白了。这苦痛锥心刺客,他却避无可避。
原来她承认一切,不是要和他在一处,而是要让他死心。
“所以,我不敢留你在身边了。”她轻声道。
我怕你再一次将我抛下。
杨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如刀绞,周身的血液冷得像是凝固了一般,好像他的灵魂都被抽走了,终于,他忍不住恸哭起来。
是啊,到底第一个放手的人,竟是我啊!
*
菱歌强忍着不去看他,直到走出很远,她才敢回过头来。
她缓缓拢起手指,捂着胸口。
埋藏了多时的话,竟这样轻易地说出了口。她本以为自己会不忍,却没想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以启齿,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造化弄人,情深缘浅,其中滋味原是这样。
她释然地告别了从前那个贪恋情爱的谢瑶,从今日起,她便只是菱歌了。
“菱歌!”
是倩蓉的声音。
菱歌赶忙收拾了情绪,回过头来,道:“倩蓉,你怎么在这里?”
倩蓉笑着道:“如今该唤你‘令人’了。”
菱歌笑着道:“你少打趣我了。不过是个称呼,你还是唤我的名字就好。”
倩蓉道:“我就说,你不是那样会摆架子的人。大家都说你争气,很是羡慕,不过潘司药倒不大高兴,她很担心你。”
菱歌点点头,道:“司药身处高位,自然知道其中艰难。”
倩蓉说着,将手中空了的食盒抬了抬,低声道:“这些日子宁贵妃娘娘胎像不太稳,孟太医费了不少心思,我想着多帮帮他,送药膳便殷勤着些。”
“娘娘怎么了?”菱歌担忧道。
倩蓉道:“没什么事,不过是身子有点虚,我想大约是上次落水受了寒的缘故,多吃些温补的东西也就好了。”
菱歌道:“这是大事,你万不可私自做主。”
“我明白,都是孟太医看过了才让我做的,娘娘身子矜贵,我不会乱来的。”
菱歌这才略略安心,道:“有你替我照顾娘娘,我也就放心了。”
倩蓉道:“娘娘明白你的苦处,没有半分怨你的意思,你们这样心心相惜的主仆也真是少见。只盼着太子殿下大婚之后,再想法子把你要回来。这些日子陛下日日来陪着娘娘,我瞧着娘娘倒比从前更得宠,等陛下的气完全消了,想来把你要回来不是难事。”
菱歌道:“我也是如此想。有陛下陪着娘娘,娘娘的心情好了,自然也就不会再生什么怨怼了。之前也是因为淳妃的缘故,娘娘的心思才敏感了些。”
两人一路说着,转眼就到了御膳房,菱歌不敢再和倩蓉多言,只怕旁人看到了反而不好,便嘱咐道:“倩蓉,宁贵妃娘娘的事还请你务必当心,不能错一分一毫,这些药膳,宁可不做,若是做,便一定不能假手于人,更不能私自动孟太医的药方。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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