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道:“如此,便依着宁贵妃的法子处置吧。”
他看向淳妃,正要问她,却见淳妃已闭上了眼睛,油尽灯枯了。
陛下的眼底难得的有了一抹凄凉之色,他紧紧握着淳妃的手,道:“都出去吧。朕想陪淳妃待一会儿。”
众人应了声“是”,便依次退了出去。
皇后和菱歌站在门口,正看向陛下深深地伏下身去,仿佛在和淳妃做最后的诀别。
皇后忍不住避过头去,道:“走罢。”
菱歌道了声“是”,便陪着皇后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院子中,都觉得心底有些寂寂。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如花朵般凋谢了,再也不会回来。
皇后吸了吸鼻子,道:“真是可怜啊。”
菱歌道:“娘娘节哀。”
皇后道:“本宫没什么,只是觉得心疼。淳妃是个敦厚老实的,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正说着,便见霍初宁从殿中走了出来,她走到皇后身边,行礼道:“娘娘。”
皇后淡淡看着她,道:“宁贵妃今日可如愿了?”
霍初宁道:“娘娘这是何意?臣妾不懂。”
皇后冷声道:“宁贵妃还是好自为之吧,别以为自己太聪明,便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霍初宁道:“娘娘这话,臣妾实在受不住。”
皇后最后看了她一眼,道:“菱歌,回坤宁宫。”
菱歌道:“是。”
菱歌说着,目光扫过霍初宁的脸。
她的脸依然美丽,可不知为何,菱歌却觉得她是那样陌生。陌生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似的。
*
入夜,菱歌坐在湖边,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湖水。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只道:“你来了。”
高潜在她身边坐下,道:“陛下心力交瘁,我便侍奉得晚了些。”
菱歌道:“无妨的。”
高潜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就知道你心里会难受的。”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道:“吃点蜜饯吧。”
“哪里来的?”菱歌接过那油纸包,只觉这油纸包熟悉得很,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高潜微微一顿,笑着道:“我如今好歹也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弄点蜜饯不难。”
菱歌道:“也是。”
她将一颗蜜饯含在口中,才觉得嘴里甜了,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上次你说的事,还算不算?”
“什么?”高潜看向她。
“宁贵妃。”
高潜道:“怎么了?”
菱歌眯了眯眼睛,道:“今日的局,是她做的吧?”
高潜会意,微微地垂了眸,道:“我没想到她的心思会这样狠毒,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连她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菱歌冷笑道:“她本就不喜欢霍初语,如何会顾惜她呢?也不知她想了什么法子教唆赛班帮她做这种事,害得淳妃惊惧之下早产而死,又让霍初语名节尽毁,被迫嫁到瓦剌去。凭着霍初语的性子,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高潜道:“也许,教唆赛班并不难。”
“唔?”菱歌看向他。
“美人计。”高潜道。
“美人计?”菱歌眼底微亮,道:“我明白了。”
第90章 陨灭(二)
入夜, 奇华殿。
经历了一整天的纷扰,夜晚的奇华殿显得格外寂静。地板是被水冲刷过的,到处都是湿漉漉, 连空气中都是潮湿的, 好像只要这样,人们就会忘记,这里白天发生的一切。
那些呻/吟声、哭喊声,那些流淌的血和汗水,没人会记得。
赛班守着空落落的大殿, 一言不发。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赛班猛地回过头来,眼眸一冷, 道:“是你。你害死了我姐姐, 还有脸来吗?”
霍初宁垂着泪, 道:“此事非我所愿。我知道你不信, 可事实如此。我本想着借此事给你送一门好亲事,谁知道竟会把淳妹妹害成这样?”
不等她说完,赛班便飞身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壁上, 眼睛血红, 道:“你这蛇蝎女人,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霍初宁抬眸望着他,道:“赛班,我做这么多, 还不是为了你?你扪心自问, 我哪里待你不好?”
赛班冷笑一声, 道:“你为了我?让我娶霍初语,也不过是让我替你光明正大的处置了她。让我将她藏在姐姐宫中, 说是旁人不会搜到这里,其实是为了让我姐姐替你顶罪,你……”
话音未落,霍初宁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你做什么?”赛班道。
霍初宁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道:“我有了孩子,是你的。”
赛班瞳孔微缩,道:“你又想骗我!”
霍初宁道:“这些日子陛下根本没碰过我,你说说,这孩子是谁的?”
赛班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霍初宁道:“我指望着你攻入北京城,指望着做你的皇后,又如何会嫉恨吃醋去害你姐姐?陛下这个老男人,我早就不想要了,更不会为了他去和旁的女人争什么。反倒是你……”
她的唇抵在他耳边,轻声道:“无论你用什么法子,我要霍初语死在瓦剌。”
赛班心头微动,喉咙微微滚动,道:“那你呢?”
霍初宁道:“我会在北京城等着你。我要……做你的皇后。”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打入北京城?”赛班狐疑地看着她。
“当年瓦剌雄兵就离北京城只一步之遥,那时,北京城有谢少保,现在可没有了。”霍初宁替他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道:“陛下驾崩之日,便是你攻入北京之时。”
“你……”
“我说了,我会帮你。”霍初宁莞尔一笑。
她笑得明丽妖冶,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于赛班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哪怕连他自己都觉得,眼前的女人无比可怖,可当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对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直到她翩然离开,他才略略回过神来。他望着本职员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自己腰间的刀,方才,他还向着用它结束她的性命,可是现在,他却想用它为她打出一片天下。
那也是他和他祖祖辈辈的夙愿。
*
兜兰等着奇华殿外,见霍初宁走出来,赶忙上前迎她,道:“娘娘,您没事吧?”
霍初宁淡淡道:“不过是个粗人,没什么哄不了的。”
兜兰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却终是没说什么,只道了声“是”。
“怎么了?”霍初宁见她神色不妙。
“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已推迟了许久了。”兜兰道。
“明日传个太医……”霍初宁正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眉头不觉蹙起。
兜兰不敢开口,只低着头。
霍初宁捂着胸口,只觉胃里一阵阵地泛着恶心,道:“该死!”
“娘娘,这……”
霍初宁瞪了她一眼,道:“怕什么?本宫是陛下的妃嫔,就算怀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兜兰小声道:“是。”
霍初宁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道:“明日想法子去找找少衡,就说本宫有要紧事。”
兜兰看了她一眼,道:“是。”
霍初宁道:“你作甚么这样看本宫?”
兜兰小心道:“奴婢只是担心,若是梁厂公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
霍初宁叹了口气,道:“他总是向着本宫的。”
兜兰道:“正因如此,奴婢才……”
她想说心疼他,话到嘴边,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霍初宁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她紧蹙了眉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兜兰不敢再去想,只微红了脸,埋着头跟在她身后走了。
*
翌日晌午时候,陆庭之便出现在了坤宁宫门前。
菱歌顶着日头出来,她双手叠在额头上,勉强遮住些阳光,道:“今日日头毒得很,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陆庭之道:“既说了要入宫来寻你,便不会变。”
菱歌笑着道:“我知道,所以一直等着你呢。”
她说着,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陆庭之点点头,便跟在她身后走去。
不多时候,菱歌便在一处僻静的宫室前停了下来。
她伸手推开门,道:“这是高潜寻的地方,定期命人来收拾的,外面瞧着虽像荒废的样子,里面也很干净,平素也不会有人来。”
她说着,将他引了进来,又将殿门关上,方道:“还有一事,早起阿潜来寻我,说宁贵妃命人去寻梁少衡入宫,似是有要紧的事。后来,便见梁少衡带着一个人假装是宦官入了永宁殿。东厂的事阿潜不便去查,也查不出来,所以想请你帮忙……”
话音未落,他便将她抵在了门上,哑然道:“一口一个‘阿潜’,你叫得倒亲热。”
菱歌迎着他的目光,道:“怎么,你吃醋了?”
“虽说他是宦官,可到底是男人。你说,我会不会吃醋?”
他说着,眼底深埋的戾气浮出,猛地将她揽入怀中,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唔……”菱歌眉头一紧,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拥得更紧,几乎是连分毫的距离都不给她,她只觉他胸膛坚硬,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侵略着她的唇齿,虽是从前常做的事,可这一次因着沾染了他的怒气,这吻便霸道了许多,仿佛争夺咫尺之地似的,让她忍不住喘息颤抖起来。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连手掌心都勒出了一道红痕。
她的身子有些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而他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连带着吻也轻了几分,唇齿柔和得像是风和水,让她沉沦。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深深地望着她,半晌,他的瞳孔又恢复了一贯的深静。
他缓缓松开了她,道:“这还差不多。”
菱歌如梦初醒,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陆大人,我甚么都没做啊。你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去查。明日给你消息。”
菱歌“唔”了一声,又道:“我们怀疑,霍初宁与赛班之间有些关系。”
“我们?”他的瞳孔有些深。
菱歌赶忙改口,道:“我和高潜。”
陆庭之这才满意了几分,道:“甚好。”
“对了,承远表哥那里可有甚么消息?”菱歌问道。
陆庭之道:“媚奴并非谢珺。媚奴是谢珺身边的丫鬟,当年谢珺和媚奴一起被卖入凤翔阁,谢珺没有多久便病死了,大约是媚奴仗着自己与谢珺有几分像,又知道些谢家的家事,才动了心思去冒充她。此事凤翔阁中的旧人大多知道,不算甚么秘密。只不过人们为了自保,都不敢与谢家扯上关系,也不会与旁人提起此事,这才给了媚奴以假乱真的机会。”
菱歌眯着眼睛道:“如此,就说得通了。”
“你想怎么做?”陆庭之问道。
菱歌道:“她既想沾谢珺身份的好处,便该付出沾了她身份的代价。”
*
三日后,便是赛班离开京城的日子。
陛下也下了旨意,让霍初语随他一道离开京城,去做她的王妃。
第三日一早,天色还未大亮,霍家众人便入了宫。
永宁殿中,霍初语着了一身红衣,却哭得不能自已。
霍夫人紧紧抱着她,不住地流泪,道:“我可怜的孩子。”
兜兰掀开门帘,扶着霍初宁走了进来,道:“二姑娘,娘娘惦记姑娘在瓦剌辛苦,特送了许多东西来,算是给姑娘的陪嫁。”
霍初语不说话,只是哭。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哭什么?若是旁人看见,还以为咱们宫里在办丧事呢。本宫瞧着奇华殿都比这里喜庆些。”
霍秉文也跟了过来,怒斥道:“没听见娘娘说话吗?哭什么?这是陛下赐婚,是喜事!”
霍夫人擦着眼泪,道:“老爷,初语要嫁到那种地方去,你让她怎么笑得起来?”
霍初语轻笑道:“这种话也敢在宫里讲,本宫瞧着你是不要命了。”
霍夫人还想辩驳,可见霍秉文脸色不好,便终是没敢说甚么。
霍初语恨道:“霍初宁,你别得意!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搞的鬼!你别以为你害了我,你就能如愿!是,我是嫁不了杨惇,可你也不能!你别忘了,杨惇心里的人是谁!”
“啪!”霍初宁重重扇了她一个耳光。
霍夫人怔在了当场,倒是霍秉文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走了出去。
兜兰见状,便也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霍初宁和霍初语二人。
霍初语捂着脸,死死地盯着她看,道:“就算我去了瓦剌,我也要看着你!我就不信,你能比我好过到哪里去!”
霍初宁一把掐起她的下颌,道:“只怕你没机会看了。”
霍初语神色一凛,道:“你甚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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