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虞秋烟被吓得,整个人一个趔趄,眼见要扑倒在地,一只手从旁边伸过,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肘。
她堪堪借力站稳,道谢的话脱口而出:“多谢……”
可一见眼前的人,话卡在了嗓子眼,眼睛睁得圆圆的。
“怎么如此慌张?有人在追你不成?”
眼前的人逆着光俯身望着她,唇线微微抿起,面容俊郎,板起脸时带着几分清冷。
可不正是章启。
“你怎么在这?”她脱口而出。
他微怔,“你认为本王在哪里?”
他在这,那身后的人是谁?
章启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她身后的来路,小径尽头一片寂静,只有飒飒叶声。
越是躲着,越是能遇见。虞秋烟回想方才,大抵是做贼心虚听岔了,心下暗恼,看着他:“我是,我是突然遇到王爷,有些惊讶。”
“是吗?”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到了虞秋烟身上,透着些怀疑。
“是啊,真是在哪都能遇到王爷。”
他今日着了一身灰白挺括的长衫行衣,十分随性,闻言定定看着她。
虞秋烟不觉眼神闪躲。
“你不想遇见本王?”
“怎么会!”虞秋烟当即抬眼反驳。
“你莫不是看错了人,以为本王在后头,才如此惊慌罢。”
章启忽然倾身往前,虞秋烟不妨被当面拆穿,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往后退。
他掀起眼帘,轻声总结道,“你在躲本王。”
四目相对,虞秋烟缓缓挪开了眼睛,没应声。
真是天道好轮回,先前她总是占据上风,仗着前世的记忆,若有似无地试探着章启的态度,可如今她竟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一根指尖伸过来,抵住了虞秋烟的额头:“不用躲本王。”
额头那一块的肌肤迟缓地察觉到丝缕热意。
虞秋烟从窘迫中抽出了心神,不解地抬眼,对上了章启的眸子。
“不用紧张,日后看到了本王,也不必慌慌张张的,你只需要告知本王一句,本王便当没瞧见。”
他的语气分外认真,虞秋烟愣在原地,抿了抿唇,还没开口,却见章启已然退开身。
他微微偏头,问:“你现在要走的话,本王可以当作没看见你。”
还能这样?!
虞秋烟眨了眨眼,有些拿不准章启的意思。
“不可像方才那般冒失,若非本王恰好瞧见了,你这里可就要划伤了。”
他的手指轻轻点着她的额头。
虞秋烟心绪微动,点了点头,却没转身。
“嗯,幸好有王爷在。”她瓮声道。
章启:“没听清。”
“没听见算了!”虞秋烟瞪了一眼。
在小径的尽头石峰之上立着一座孤亭,密林掩映之外,似乎有两道人影立于亭中。
虞秋烟方才全副心神都在身后,倒是没有注意到那一侧。
“王爷是从亭中赶过来的吗?”她手指了指。
章启点了点头。
“那王爷快回去罢。”虞秋烟以为那两道人影是等章启的。
章启的视线却依旧落在她身上。
虞秋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又沾了墨汁。
她一下午心神不宁,抄经书的时候也不诚心,手上一片墨色。
“跟我来。”
虞秋烟跟着他,绕过数条小径,竟发现一条蜿蜒的小溪从林中流过。
她蹲在小溪旁清洗了一番手腕。
“那亭中的人不是在等王爷吗?”她问。
“是太子,在等无觉大师。”章启回。
虞秋烟点点头。
原本以为章启会提起昨日之事,可他却一直只字未多言。
虞秋烟想着他方才所说之话,一边清洗着手,视线却总忍不住往他身上飘,问道:“王爷方才所说之话是…何意?”
什么只需要告诉他一声,便当作没瞧见。
“是你所想的意思。你若不想见本王,本王会等到你想见时再来。”章启沉吟道。
姜一跬有句话说的不错,她才退婚。两人私下接触多了或许与她名声有碍。
章启倒是不顾忌这些,但总要为她想想。
章启隐约明白她为何躲他,对上虞秋烟疑惑的目光,又道:“你不想说的话,本王也不会问。”
虞秋烟侧头望过去,密林掩映在他身后,密林之后显出寺庙屋脊的轮廓,一只灰鸽仿佛扑棱棱地划了过去。
小溪叮咚作响,章启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虞秋烟却半点儿也没听进去。
章启看着她神游天外的模样,伸出了手:“腿麻了?”
看着伸到面前的指尖,虞秋烟有片刻出神,总觉得这有那么一丝熟悉,她顺手就将手搭了上去。
章启拉着她站起了身,随后仿佛轻声笑了一声。
虞秋烟顿时被烫到一般想要缩回手,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他拉住了她伸出的右手,将衣袖往手肘处堆了一圈,一点点擦去了指尖上的水珠后才松开。
之后,章启又极其自然地拉起她另一只手,重复了一遍。
“回去吧。”他笑道。
-
晚间虞秋烟又收到了一个长约一尺的檀木盒。
“这是谁送来的?”虞秋烟拿起檀木盒看了看,望着盈香道。
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猜测。
“还能是谁,肯定是肃王。”赏云接话道,盈香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小姐快瞧瞧是什么东西?”她噗嗤笑着,又继续道,“说起来,那伙计近日还得往府上送首饰呢,可惜奴婢这阵子都不在府上,算他走运,碰不着奴婢那伙计只怕要松一大口气。。”
皎白莹润的手腕扣着镂刻精致的檀木盖,往外轻轻一推。
便见木盒中靛蓝的绸缎之上放着一块碧玉竹节腕枕,其上镌刻的山居春景图更是刻工细腻,极为精美。
混着若有似无的一阵竹节暗香,细细嗅来清心宁神。
“好漂亮的腕枕,小姐明日抄经的时候就能用上了,王爷真是有心。”赏云立即赞道。
虞秋烟的唇角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
有些无奈。
大概因为瞧见了她腕间的墨汁才送了这样的物件,又是药膏又是腕枕,他是以为她要抄多少书。
第51章 番外(前世)
◎前世单独放了一章◎
-
晚间, 虞秋烟又梦到了前世。
那一年中秋,她被启言带着出了府,在泠水河的画舫上远远见过了虞家的人。那时候正好瞧见虞满宵同虞衡还有柳姨娘三人一道出府。
自那日之后, 虞秋烟回去别院后再未提起过虞府,甚至再未提起过想要去京中看一眼。
正如她所说, 她已经不再是虞秋烟了。
只是她精神愈发不济, 虽然尚有一口气在, 但好像又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连最后一丝念想都没有了。
那阵子,启言仍旧带着她听戏,可虞秋烟却有些气力不支, 满心苦涩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摇头。
启言还一如既往,精心照料着, 每一日晚间会替她擦发,还会拿着梳子一下下的,替她沾香露梳着头发。
许多小事,只要他得空都不经旁人之手, 谁能想到这样一双指骨分明,提刀握剑的手照料起人来也这样妥帖。
他似乎没察觉任何异样,对她愈发有耐心,将一切都妥帖谨慎安排好。
而虞秋烟却因为这病体残躯, 时常自暴自弃,脾气也越发不好。
有一日,虞秋烟看着桌上放置的汤药,突然生了烦躁, 在启言转身后便用力将汤碗全挥到了地面上。
“当啷”一声, 青釉陶碗与一旁熬制好的陶药罐全都碎成了一片一片, 药罐子里满置的汤药像四周倾洒出来。
屋内溢满着浓郁的药味。
那时虞秋烟看着破碎的碗有一瞬的畅快。
手腕被药汁烫到发红,可短暂的疼痛也给了她一种快感,因为自火灾后她的痛感便不如先前灵敏了。
启言看着她的模样一句话也没多说,只是沉默地着人替她换了衣衫,转头,他便走了出去。
他再回来时,桌上又多了一罐药。
他任由药罐放在窗下晾着。
启言放下药后便转身从博物架上拿了一个瓷瓶,走过来,拉过虞秋烟的手给她上药。
微热的指尖蘸取了药膏,一点点抹过发红的区域。
两个人始终保持缄默。
抹完药,窗边的汤药也该凉了些,启言才将药碗端过来。
那时,虞秋烟觉得启言应是有一些生气的,可他的一举一动却丝毫不露端倪,在药匙伸向虞秋烟嘴边前还不忘将糕点蜜饯的碟子推到她手边,温柔道:“喝完,再吃块蜜饯,不苦的。”
喝完药后,又哄着她上床休息。
原本一片狼藉的碎碗残渣俱被清扫干净,地面上的水渍也被擦去,就连云幄锦被都着人悉数更换。
无一不妥帖。
“可要听书?”
虞秋烟始终没搭话。
他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随意拿了一本书念给她听。
自从先前有一阵子心情不好,他不知怎的想了这么一出,一开始是与虞秋烟闲话家常一般聊起这些,后来就改成了念书,经史子集,山川游记俱有涉猎。
“南海出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宛如清风过境。
等虞秋烟有了倦意,他便放下了书,缓声道:“睡吧,我陪你。”
他说的陪,便是坐在床边守着她睡。
那阵子启言对她细心照料,更甚先前。
无数次夜半惊醒,她都能瞧见他伏在床侧的影子,他的手指伸进了被子下,热热的掌心虚握着她的手。
冷暖他都知道。
她却不敢稍稍动弹一下,因为她知道哪怕自己轻轻动一下,这人也会惊醒。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没睡着过。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虞秋烟那阵子思虑过重,晚间时常一宿无眠。
可启言守着,她只能强迫自己睡。
连照料的丫鬟映霜都偷偷冒着险劝她:“小姐,奴婢知你心中难过,但你体谅体谅公子吧。”
虞秋烟没有理映霜。她清楚看见了映霜眼中的失望,她知道,映霜一直觉得她自私。
从虞秋烟进别院以来,映霜便有意无意在撮合她与启言,时常提点她偶尔也关心关心启言。
但其实虞秋烟只是心虚。
虞秋烟初时被救后,看着启言不露面的样子也有过诸多猜想。
其中之一便是启言或许是与宋成毓有仇之人,所以才会如此行事,因为他这样温柔的人,却频频在自己面前展露出对宋成毓出乎异常的仇恨。
可后来一切猜测都随着启言所作所为而逐一瓦解。
这个人似乎是真的喜欢她。对她的好与纵容都只是出于喜欢她。
虞秋烟活了近二十年,从未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
她无数次口是心非,他似乎都懂得,却并不拆穿。
她所有的无理取闹,他也一一纵容着。
他引得自己一步步放肆,一步步在他面前说着任性的话。
可是虞秋烟深知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每一日都有可能是她所过的最后一日。
如今这一副病体,每日要喝无数的汤药,治嗓子的,治伤口的,治头晕的,安神的……
常常夜间胸肺漫过一阵疼痛,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浓烟密布的地方,她甚至能闻见身体发肤被炙烤的气味。
连她都嫌弃这样的自己。
她有时夜半睁开眼会觉得自己本就不该苟活于世,她也不值得启言这般千金豪掷,拿奇珍汤药续着命。
虞秋烟闹脾气闹了数日,启言都似乎无动于衷。
他总是百般纵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细心照料。
看着他妥帖的备好蜜饯的模样,反倒让虞秋烟的心思变得愈发别扭。
就连吃饭时都要盯着她,直到虞秋烟看着他抬腕摸向粥碗感受温度手指,那指尖内侧有一小圈红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烫出了一圈小水泡。
虞秋烟仿佛被刺到了眼睛,不知怎么,突然伸手一把抢过粥碗,“咕噜”了几下就将一碗粥喝了泰半。
放下碗后,狼狈地擦了擦嘴角。
她低下头:“喝完了。”
却没想到启言竟然生了气,他扔了匙子,捏着她的下巴,看了许久。
“你到底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虞秋烟听出了他语气中克制的怒火,一时百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知道她是为何这般吗?因为心虚呐,因为她觉得她不值得启言这般相待啊。
她莫名有些委屈,又见他发脾气,不由红了眼,泪珠子跟不停地往外滚。
启言无奈地叹气,压着声音道:“我不该发火,别哭。是我不好。”
可他话说的愈克制,虞秋烟眼泪愈多。最终启言只好走出去,着丫鬟进来收拾了碗筷。
那一顿饭,闹得人仰马翻。
虞秋烟被映霜服侍着清洗了一番,又被服侍着躺到了被褥里。
“我手烫伤了。”
映霜替她取了药膏,欲要替她上药。虞秋烟却躺在床上背对着她挥了手:“你退下吧。”
映霜只好依言将药瓶放到了几案上,离去前还不忘叹气道:“姑娘,奴婢知你心中不好过,但姑娘要好好喝药才能早些好起来。你不好过,大人心中也不好过。这些天,姑娘你也瞧见了,大人许是因为太累才发了脾气,姑娘切莫因此生了芥蒂才是。奴婢心疼姑娘,也心疼大人,只希望你们两个都好好的……”
映霜静静地守了片刻,替虞秋烟盖好锦被,检查了一番窗,掩好门便出去复命。
那一晚虞秋烟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放匀了呼吸,让人以为她睡着了。
果不其然,等了夤夜时。门环轻动,有人进来了。
自她病后,她时常做梦,启言也常常守着她睡,如今便和先前一样。
可进来的人站在床侧始终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想写什么,虞秋烟呼吸有些乱了,害怕被发现在装睡,假意翻身嘤咛了一声。
启言抬手想替她掖了掖被角,抬至半空,却停住了。
虞秋烟始终没察觉到任何动静,又抬手虚挥了一下,却没想到直接抓到了他的手。
几乎瞬间,她便明白了。这人的手是凉的。
启言任由她抓着手没动,缓缓地将脑袋轻轻的放在了床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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