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完却见章启看着手中的信件发呆,不置一词。
想起那宅院中的情形,戚鼎继续道:
“卫所的人虽扑灭了火,但院中两人早已回天乏术。
若属下所想不差,那男尸手部受伤应是宋成毓,女尸只怕是盛家小姐……两人都被灼烧得面目全非,仵作仍在查验,火势是由屋内而起的,从门外抓住的小童也验证了,他自言是受宋公子所嘱托,从外锁住了房门……”
戚鼎越讲越发觉得心里没底。
“是属下失职。今日才意识到虞小姐的计划。”末了,戚鼎自责道,“属下愿意领罚。”
章启沉眸看着手中的信件,缓缓放下。
“你该庆幸她没事。”他走之前只交代了这一件事,戚鼎都没有做好。
“下去吧。”椅子上坐着的人,沉着眉回道。
戚鼎走后,章启才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一路疾驰入京,还是晚了一步。
他担心她出事,整颗心系在她身上,心绪大动,一直心惊胆战,见到她之后仍旧惊魂未卜。可如今,戚鼎却告诉他,她是以身为饵,明知是圈套仍旧不惜只身犯险,她怎么敢?
戚鼎或只是震惊虞秋烟的胆大,而章启却更为了解她的脾性,她看似有备无患,可所作所为却更像是一种不惜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自救。
章启原本以为春狩那一日对她造成的阴影已经散去了,却没想到她明知宋成毓有害她之心,仍要犯险。
她并不是对宋成毓心存幻想,相反,而是想彻底了结一大威胁。
可,宋成毓为何会给她那样大的压力?章启无从而知。
她也从未提起过,可是不相信他?
无论是她只字不言,孤身返险,又或者是这整件事情,她从何而来的经验……
这种种未知都让章启由衷生起一股更深的暴戾。
-
精神时刻绷紧,在心头盘算了数日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虞秋烟在沐浴完之后便靠着床榻沉沉睡去。
迷糊间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抚着自己的脖颈,那一块被浓烟烫红了一片,微凉的东西触碰上去,反而感觉十分舒爽。
她不由往那股冷源凑了凑,可没一会,察觉到冷意不再,又转着头挪开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深夜,她醒来时,不由有些发晕:“赏云——”
戚九进了屋内。
她才惊觉这还在王府,当即便说要回虞府。
“小姐放心歇着吧,王爷已经派人去虞府讲明过原因了。”
见虞秋烟神情恹恹不再追问,戚九才着人端了膳食进来。
虞秋烟一边小口喝着红豆粥,一边问道:“我睡着后王爷来过吗?”
“奴婢一直在外间,似乎并没遇见。”
可她的脖颈上分明上了药,虞秋烟眨了眨眼,并没有继续追问,她还想问问章启呢,没想到竟然就睡到了,且如今时辰已近戌末,有些晚了。
“王爷呢?你们王爷在哪休息?”
“王爷他晚间去了军营一直没回来。”戚九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虞秋烟不免问:“你们王爷平日也很晚才回府吗?”
戚九皱了皱眉,沉吟道:“一个月会有八日,不对,十日……”
“算了,你别算了。”虞秋烟摇了头。
她没想到章启今日才回京就这么忙,竟然只匆匆见了一面。
睡了一整个下午,她暂时也毫无困意,打着精神道:“我能出去走走吗?”
“这么晚……”
“嗯,我想出去走走。你们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戚九苦着脸,王爷出府可从不交代什么时候回府:“有时候是子时之后,有时候是清晨……奴婢也不知道。”
虞秋烟点了点头,拥着斗篷往外看了看,院中静悄悄,反倒是才走出了一段距离,见到管事嬷嬷带了几位小童赶过来。
“王……虞小姐怎么这么晚出来?”嬷嬷问。
听闻她只是想出来走走,又安排了数位人在她身前擎着灯笼,还问她可要去逛逛园子。
深更半夜逛园子,虞秋烟其实只是想等等章启,可盛情难却。
她不知怎么的,就被嬷嬷带着就走到了一处环形池水旁。
“这池中恰移了几条金鲤,还有半爿荷花,这时节正好,虞小姐可喜欢?”嬷嬷笑眯眯回头,见虞秋烟在身后挥着手,又赶紧着了两名丫鬟跟在她身后驱赶蚊虫。
“倒是忘了,夜里蚊虫多……”
夏夜的屋外,蛐蛐声儿一声声地鸣着。
虞秋烟不忍一群人这么晚还跟着自己闹腾,正要开口回厢房,转头就见到了月洞门下站着的人影。
也不知站了多久。
月白的光影仿佛为他蒙了一层柔和的暖光,见她瞧过去,那人才缓步从月洞门下的阴影中露出整个挺拔的身形。
地面上长影晃动。
夏夜萤火轻盈地略过水面,飞舞升腾。
虞秋烟小跑着走了过去,章启在她尚未靠近时已经张开手,抓过她的手腕,将人半揽住。
没想到章启这么直接,虞秋烟有些愣在原地,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嬷嬷及她身后一群似人,片刻后,仿佛瞧出了她的为难,伸手接过了小童手中一杆灯笼。
“你们都回去罢。”
只有嬷嬷犹豫着道了一声:“王爷?这……”
“嬷嬷也回去吧,本王有分寸。”
第70章 月夜
◎轻捻◎
虞秋烟一回头就见到嬷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既喜又忧。
她顺着嬷嬷视线缓缓转到和章启双手相连的手掌上,想了一瞬,她这看着人就迎上去的行为, 似乎有些老夫老妻。
可他两毕竟还未成亲……
丫鬟跟着嬷嬷鱼贯退下,章启拿着小灯, 带着她往院中行。
虞秋烟胡思乱想着, 前面的人已经停下了步子, 她直直撞了上去。
章启缓缓伸手抵住她的额头,视线落到她身上:“怎么这么晚出来?在等本王?”
他嗓音有些低。
“没,我睡不着……”虞秋烟皱了皱鼻头,离得近了, 忽然从他袖间嗅出了一丝酒气:“王爷喝酒了?”
“嗯。”他应着。
“我还以为王爷是去军营了,没想到是去喝酒了。看来王爷差事办得很好, 今日回来就去庆功了!”
“他们晚两日才押送匪寇回京。”
他回头看着她,眸子在月光下一片深邃,神情有些落寞。
顿了顿,开口道, “本王没有什么可庆祝的。”
章启的语气认真到让虞秋烟感到诧异。
他转身走得越发快。
虞秋烟看着他的背影狐疑地开口:“王爷为什么会提前回京?王爷若是想喝酒,我可以陪你啊。”
她下午便从戚九那听说过了,章启早已经派人打入了匪寇内部,里应外合事半功倍。
庆功宴便是今日办不成, 想必过两日也是要办的。
捏着她的手掌逐渐收紧,章启摇了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等踏入了院中,他推开隔扇门, 拉着虞秋烟让她坐到软塌上, 拉过软塌边的小毯子盖在虞秋烟的腿上, 一本正经道:“你应该休息,不能饮酒。”
虞秋烟笑了:“我方才才醒的,还不困。”
“你受伤了,应该休息。”他看着被虞秋烟拉开的小毯子,继续搭了上去。
他面上一片波澜不惊,仿佛和平时无异样,就连语气都十分平静,可行动却比先前要慢一瞬。
虞秋烟心中疑惑更甚:“王爷今日下午出门是专门去找人喝酒吗?”
章启在她问话时眼神有一瞬失神。
“姜一跬找本王。”他如实答。
姜指挥使,虞秋烟眼神眯起。
她下午还在王府中呢,章启忽然撇开她去喝酒,本身就很奇怪。
虞秋烟坐在软榻边歪着脑袋,狐疑的上下打量着章启。
女子白皙的后脖颈隐约有一道红痕从领口露出,看着那一抹红痕,章启的眼底划过一丝心疼,伸出指尖摩挲了两下。
“痛吗?”他低着噪音问。
虞秋烟只有后背那一块被窗棂上的碎木撞了一下,伤得很轻,若不是刻意触碰,她几乎都察觉不到,这样的伤和前世比起来实在轻得不足一提。
可章启的手指轻轻抚过却带起一阵痒意,虞秋烟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真的不痛,不用担心……”
“要擦药。”
章启一副不信的模样,拧起眉,转身从桌边找出药瓶,又重新折返回来,紧张地拉过她,要给她擦药。
虞秋烟避开他触碰的手指,“已经擦过药了。下午的时候……”
章启似乎愣了一下,不知是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一丝称得上委屈和受伤的情绪。
他轻声嗯了一声。
转身放下手中的药瓶,又回头看了看她:“本王走了,你早点休息。”
语气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
虞秋烟理了理衣领,心想,只是不让他擦药而已,不至于吧。
她跟着章启走到门边:“王爷心情不好吗?今天下午怎么了?
章启拉开厢房的门,避开她的视线,唇线抿直,声音压得很低:“不用担心——”
这闪躲的眼神,这低低的声音……
“不用担心”也有那么一丝的勉强。
虞秋烟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他杵在门口:“本王自己回去。”
房门拉开,月色洒进来,她抬头细看,才发现他眼下泛着一点红,只是夜色下看得不明显。
虞秋烟隐约明白什么,无奈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好了,好了,让你换药好不好?”
章启站定,视线紧紧落到她身上,忘了反应。
“不止是换药。”他出声。
“你还要做什么?”虞秋烟没好气的回,将人从门口拉了进来。
章启被她拉进来屋内坐下。
虞秋烟倒了一杯茶,看着他:“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苍天好轮回,这人八成是喝醉了酒!只是他喝醉了也十分波澜不惊,看不大出来。
章启想了一下:“很多。”
虞秋烟笑了:“你出去也不和我说一声?也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就让我在府中等着——”
章启的反应好像慢了半拍,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抿唇仿佛陷入了沉思。
竟然连她这种颠三倒四的质问都分辨不清,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他这样看起来竟有些乖巧。虞秋烟忽然觉得甚有意思,凑近他,继续道: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出去饮酒要提前告诉我!”
章启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我刚刚说什么你听见了没?”她伸出手晃了晃。
章启抓住她的手,终于撩起眼睫看着她,半晌,缓缓开口:“你心悦本王吗?”
虞秋烟一口茶差点呛住。
转头,看着章启神色认真,眼神毫不设防的模样,心头忽觉触动,想起之前他离京时的猜测,轻轻吐出一口气,问
“那王爷是不是一直喜欢阿烟?”
她离得太近,气息擦过的皮肤表面感到一阵痒意,章启当即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按进了自己怀中。
他轻声嗯了一声:“一直,一直喜欢。最喜欢……”
虞秋烟踉跄着撞到了他的肩上,听到耳边的微低的嗓音,面色发红,又忍不住问:“什么时候……”
“小时候,你不记得了……”
虞秋烟有些愣,周围笼罩着他的气息,章启习惯性地抱得紧,微醺后更是没有控制力道,勒得她胸口发闷。
“什么小时候?”她忙问。
章启却不再答话,他伸手勾了勾虞秋烟的下巴,看着那上头的一抹红痕眼神灰暗。
“你还没有回答。”他提醒。
虞秋烟的脸被捏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发音有些不清楚:“心——悦,心悦——”
章启歪着头看了一会,忽然道:“你叫本王衍卿。”
虞秋烟眨了眨眼,气息一下下扑到脸上,章启很认真地在等她喊出声。
她面上又热起来:“衍卿——”
“嗯,以后都这样叫。”他盯着那抹张合的红唇,凭本能般,压了上去。
“你还没有回……”
她想推开他好好问问,他却不管不顾的吻上来。
月色温柔的洒下,蛐蛐声一声声的在屋外响起,间或夹杂着树叶的轻动。
将开未开的隔扇门“枝丫”一声被风吹动。
虞秋烟吓得一抖,“呜咽”一声。
章启退开身,手指缓缓拨动着她的发丝。
他捧着她的脸,良久,才哑着嗓子道:“我喝酒时一直在想你。”
嗓音擦着虞秋烟的耳畔而过,轻如呢喃密语。
“你不该以身犯险。你为什么明知是圈套还要去?”
他紧紧揽着她,有些固执地重复,“不想要你受伤,他害你受伤了……”
“我之前就该杀了他!”他咬牙喃声道。
虞秋烟从一开始便没怎么瞒着戚鼎,自她收到盛玉英的信件便有了将计就计的想法。
宋成毓对她有恨,必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她总要有个了断。
只是需要冒一点点险,就能让宋成毓自我了结。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为。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安排了戚九,告诉她,若没有及时回府,便让戚九去找戚鼎。
虞秋烟看着章启,不确定的问:“你是生我的气,才去喝闷酒的吗?”
他没有应声,定定看着她,摇了摇头:“是我来晚了,才让你只身犯险。”
看来还真是因为这个跑去喝酒了!
虞秋烟反而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抱了抱他:“我没事了,你看,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见她展笑,章启捧起她的脸,指尖捻了捻她的唇瓣,“那你再说一遍方才的。”
“说什么?”
“说你心悦本王,日后有什么事都要提前告诉本王,不可以只身犯险!”
虞秋烟眨了眨眼,他一本正经的教训人竟让她有些想笑。
她笑起来,章启拧眉,捏了捏她的脸:“本王方才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王爷怎么还学我说话!”虞秋烟靠在他肩头,笑得不能自已,“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话音才落,章启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他清冷的眸子染上了些许醉意,吻得也比先前用力。
“衍——卿!”
他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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