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虞衡没料到他会反问自己,更不知道他此言是何意,一时情急站起了身,怒道,“阿烟的母亲已经仙逝多年,王爷今日在我面前提及她意欲何为?”
章启诚恳道:“太傅勿恼,本王只是想明白阿烟幼年时为何会失忆?”
虞衡看着沉着脸的章启,顿时明白了——他是在为虞秋烟出气呐。他不知道章启查出了什么,查出了多少。
虞衡渐渐平静下来:“王爷知道什么?”
第82章 坦白
◎往事◎
当年, 章启离开武宁山之后,辗转到一家镖局,后来年纪轻轻便自恃武力跟着镖局走镖, 谁料在远洲一代出了事,整支镖都被劫了, 镖队几乎全军覆没。
章启身受重伤, 顺着水流而下, 再次有记忆时便已经到了三仙湖边,救他的人是虞秋烟。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听说是因为虞夫人生了病自觉照顾不好她,才将她送到远洲的外祖家。
他刚醒来时, 半死不活,以为有人追击, 刚要伸出手,那胆子大的小丫不躲不避,还问他是不是真的活人……
章启杀意顿消。
没一会,那小丫勾起了他腰间悬挂着的衔珠玉狮子道:“我喜欢这个, 你将它给我,我便救你。”
她从小就会讨价还价,趁火打劫。
章启无力辩驳。
可是小女孩在伸出手时,看清他身上斑驳的伤口, 血水染红了雨水贴在肌肤之上显得愈发瘆人,她又被吓得手足无措,几乎要留下眼泪来……
后来他就被被带去林家养病,虞秋烟每日都会来看望他。
他曾笑她傻, 明明身上有更值钱的东西, 却挑中那个最普通的玉狮子, 还因为一个青玉狮子将一个亡命之徒带回了家。
那时候,虞秋烟听不懂,就问:“更值钱的是什么?”
“当然是金子。”他拿出荷包里的金钩腰饰,带钩盘扣上雕刻出金蟒,栩栩如生,那是京中极负盛名的名匠所制。
那时她瞧见了还嫌弃道:“可是我不喜欢小金蛇,若是仙鹤飞在云中才好看……”
章启被林老先生识破身份后,回京的安排都是私下筹谋的,虞秋烟并不知晓他的身份,那时候她还兴冲冲地想着,来年夏天要同他一块儿去三仙湖找珍珠。
后来他爽约了。
分别时,那小丫头生了气,将玉狮子丢给了他,气恼道:“你还说要送我更好的,你就是个骗子!”
再之后,章启从了军。
再遇到虞秋烟已经是数年之后了。
那时候章启有意接近过,可虞秋烟竟然丝毫不记得他,章启一直以为是自己在边外的名声瘆人,所以她才不愿认他,后来又因着她与宋成毓的婚约而不敢肆意接近她。
可章启一直暗暗地关注着虞府,一开始是好奇虞秋烟能装不认识装到什么时候,小姑娘的气性怎么能那般大,多少年了,在京中重逢还如此端架子。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变得不甘心,不甘心她真的不记得自己,也不甘心她一点不在意那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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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启从往事中收了神,直视虞衡道:“本王不想继续查虞家,才来问太傅,她既嫁给本王,本王总要弄清楚。”
虞衡在他的视线中败下阵来,章启如此咄咄逼人,直接来质问他,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
“此事确实与我有关……”虞衡说起此事时竟觉得有些难以面对章启,他背转了身,望着亭子远处的红枫。
“阿烟从远洲回府后得知她母亲过世的消息难以接受,那阵子不吃不喝,也不愿意与人交谈,也不像先前那般与人亲近,尤其是我,她总觉得我是故意将她送去远洲,是因为我与她都不在府中,害她母亲无人照料,才会去世。”
“我原本想着等她好些了便同她讲柳姨娘的事情,柳姨娘是她母亲的侍女,与她本来十分亲厚……那天晚上,我醉了酒,柳姨娘接我回房,谁知阿烟竟一直未睡,在月洞门外瞧见了,撞见了便也罢了,她不高兴可以同我讲,我没想到这件事对她打击如此之大。
“那天晚上她便落了水,虽被人及时救了起来,可她却再也记不清小时的事情,她醒来后十分不安,好在有明轩开导她,这也是我为何一直认为她同明轩……罢了。”
虞衡不愿再提及宋成毓,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有错,当年我便已如实告知过林老先生,也在岳丈面前立过誓言,此生不会续弦。柳姨娘也一直避着她。王爷一时查不出具体,也实属正常,在阿烟失忆后,府内的奴仆便被整顿过,不会有人在阿烟面前嚼舌根,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不让她再想起不好的回忆。”
事情讲出来后,虞衡反倒松了一口气,他亏欠虞秋烟太多……
“我同阿烟的母亲也曾情深义重,我自问没有对不起她母亲,但是世事难料。你可知我为何会送阿烟去远洲,月娘缠绵病榻,病魔缠身,自顾不暇,我更是官场繁忙……”
虞衡有一次发现虞秋烟为了讨母亲欢心偷偷熬药,害得自己整个手腕都被烫伤,虞衡这才将她送走。
他这个父亲做得不好,可是又自觉早已尽力,即便虞秋烟的母亲缠绵病榻也一直决口不提纳妾之事……
章启对虞衡的剖白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自觉和虞衡不同,但他不是随口说出承诺之人。他淡声笃定道:“本王与太傅不同!”
“还望王爷心口如一。今日之事……”
“太傅放心,本王不会贸然告诉她。”章启沉思了一会。
不过以章启对宋成毓的了解,这样一个不惜以身做局玉石俱焚的人,临死前只怕早已对虞秋烟讲过了。
……
与此同时,虞秋烟被满宵拉住了,满宵手里拿着一个青绿的糕点兴奋道:“姐姐,这是表哥给我的。送你一个。表哥说这是三仙湖的特产,姐姐,这个是树上长出来的特产!”
虞秋烟被她逗笑了,满宵没离开过京城,往年虞衡也总是会带一些宫中赏赐的瓜果回来,有不少是别的郡县进奉的,譬如白梨,蜜桔,荔枝等。虞衡会同她讲是哪个地方的特产,京中没有的。
兴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满宵一拿到这个绿色的糕点便觉得也像是树上长出来的。
“骗你呢,小傻子。”虞秋烟捏了捏满宵的脸,笑道,“就这个也能算特产?这个是你表姐做的。”
“确实是我昨日闲来无事做的,阿文今日大早就拿出去说要给几个友人送一些。”阿玲笑着道,“虽算不上三仙湖特产,但总归味道与京中不相同,表姐不如尝尝。”
徐氏跟着笑起来:“说起来,你当年去远洲头一回吃这个,也觉得这是树上长的。这一点上,你们两个倒不愧是姐妹。”
“娘,你还记得这些?我都不记得了,表姐还记得吗?”阿玲笑道,“表姐在远洲时似乎也是同满宵这般大罢。”
虞秋烟轻轻摇了头:“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大清楚。大抵是有过的。”
“阿文来了怎么不过来,”徐氏赶紧起了身,“人呢,刚回来也不来见见他表姐。”
满宵要了一口糕点,含糊其辞:“表哥说还要继续去问王爷诗文……
“考校诗文?是了,阿文那日没难住王爷,这几日都还耿耿于怀呢。”阿玲喃喃道。
坏了!
虞秋烟赶忙起身往外走。徐氏也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道:“阿文这个泼猴,真是无法无天了。”
一众人穿过小径,赶到棋亭外,果然见到阿文同章启面对而坐。
而虞衡精神不济早已经回房休憩了,只留一个小厮在亭子外候着。
阿文背对着众人,催促道:“王爷,怎么今日对这两幅下联要想如此久?难道真的是陆兄出的题目比我出的要更难些?”
章启远远就看见满宵将虞秋烟带了来,沉下眸看着花笺纸上的墨字,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那一日,阿文有心为难,又害怕落了虞秋烟的面子,所以只折中随意出了几个考题,那时章启面对阿文的考校对答如流,甚至都不需要怎么思索,让阿文十分敬佩。
这几日他跟着新科探花陆兄出门会友时总要夸一番肃王。许是听得多了惹得陆兄心下好奇,这才有了这一纸笺的上联。
见章启始终一言不发,阿文看了一眼纸笺上的上联喃喃道:“分明这一道比我出的考题要简单么……”
“阿文!”徐氏对着亭内的背影喊了一声。
阿文赶紧起身,对着远远走来的人打了声招呼。“娘,表姐!”
“阿文!今日王爷陪同你表姐回门,你莫要失礼。时辰不早了,王爷还要同阿烟回府。”徐氏拧了眉责怪道。
阿文却并不放在心上,坚持道:“娘,我没有。更何况王爷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我出的他都回答上来了,你放心吧,不会耽搁回府的,你瞧,王爷已经思考了一会了,今日说不定能想出一副绝对……”
阿文始终坚信章启思考这么久,必定不简单。
虞秋烟听罢都想扶额。
阿文的话将他越捧越高,章启也越发为难。若他写也不是写不出来,只是他若真自己答出来,只怕效果不太好。
徐氏像是被阿文说服了,一时拿不定主意,虽觉得阿文此举失礼但还是站在亭子外没出身高,以为章启是真的在想什么绝妙佳句,怕贸然打搅了他的思路。
几个人凝神看着章启,等他开口。
虞秋烟在走上台阶时,趔趄了一下。
“啊——”
这一声吸引了众人了目光,好几个人眼见着她往台阶上扑去,连忙赶去扶她。
“小心——”
章启更快一步,跃步往前接住了她往下坠的身子。
“没事吧?可有伤着?”众人围上来关切道。
虞秋烟动了动脚,有些力道不支,轻轻靠在章启身上,捏紧了他的手。
“拐了一下,应当没什么要紧的,回府找大夫看看就好了。”
她转头面向章启,“回府罢。”
阿文也顾不上诗文了,急得伸出手想要帮忙。章启转身隔开了他的手。
“能走吗?我去叫婆子来背你走。”阿文急道。
“能——”虞秋烟靠着章启的手臂,往侧边露出一个脑袋,话落,身边的人俯身往下一勾,她整个人都被章启抱了起来。
章启打断道:“不必。本王带她走。”
虽然是大庭广众之下,但都是自家亲戚,虞秋烟便由着章启抱着自己往外走。
才出了虞府,上了马车,忽然又听见府门内阿文的声音由远及近追来,“王爷,王妃,等等!等等!”
对于这个表弟,虞秋烟成亲前那阵子的相处也了解一些品性,阿文学识过人,一心扑在书本学问,犹如一块璞玉,就是没什么眼力劲。
章启将虞秋烟安置到车厢内,竟然还真的任由马车停在了原地,虞秋烟不解地看过去——
不赶紧走,等着露陷吗?
“莫乱动!”章启将虞秋烟的脚抬起,轻轻放到矮凳上,掀开车帘望向远处匆匆赶来的阿文。
阿文挥着手将一个小匣子递了进去,喘着气道:“这个是我娘为王爷王妃备下的,方才走得匆忙忘记了,这才使唤我赶过来。对了——”
她紧张地直拉着章启的手臂,生怕阿文不愿意揭过诗文一事。阿文却静静地看过来,卖着关子笑道:“表姐先瞧瞧多宝盒里头的东西——”
里头是一些女子用的香粉胭脂,还有不少磨喝乐,青玉鸠车,鲁班锁等,式样新奇,虽不贵重,但心意难得。
“这些……”
“这些都是家里人从远洲弄过来的,有一些是表姐幼时的东西,祖父一直留着呢,他一听你要同肃王成亲立即找人收拾了些,表姐回去慢慢看。这些娘怕塞进嫁妆箱子里不好看一直留着今日才想起来。”
阿文解释完又指着另一个小包裹道,“至于这个药包,听说是补气的……”
虞秋烟向阿文道了谢。
车帘合上,马车就要重新上路,章启却没动弹,忽然喊住了阿文。
“表弟,方才的诗文——”
阿文面容惊喜,虞秋烟也不解地看过去。
章启转而沉下眸子继续道,“要叫表弟失望了,那诗文,本王今日不会,日后只怕也答不出来。本王于此一道上并不堪表弟盛赞,那一日,本王是因为阿烟传信,做足了准备才勉强过关……”
他临时抱佛脚,又早知阿文要问什么,连夜准备了不少,不过一时唬住了阿文罢了。
“原来如此。”阿文喃了一声。
没一会,他忽然释然笑道,“王爷已经答完了我的问题,这样,我怎么能算失望呢。”
章启愣住。
转头重新使人驭马前行。
阿文对着马车拱手扬声:“我祝王爷同表姐琴瑟在御,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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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雀鸟
◎不满◎
成亲后, 虞秋烟越发惫懒,近月余都没有出过门,倒是配合着管家嬷嬷将王府四处角落翻新规整了一遍。
京中天气逐渐转冷, 眼见着过了秋就要入冬了。
徐氏此番入京便是看着虞秋烟出嫁,如今虞秋烟成了亲, 日子逐渐安定下来, 舅母和阿玲阿文便定下了日子回远洲去。
虞秋烟一路送他们出了城门。
“这京城的风还没入冬就这样大, 想必冬日更冷了。你也不必送了,快回去罢。”阿玲挥了手作别。
阿文掀开马车帘,伸出小半个身子招手扬声:“表姐,以后得空再去远洲啊。”
将人送出了城, 虞秋烟便摆道回了府。
马车行在半路上,另有一辆马车与虞秋烟的车驾相向而驰, 风吹起车帘,虞秋烟看到了相向驶过的车上写着一个“梁”字。
“元星?”虞秋烟撩开车帘轻唤。
对面的人驶出一段距离后匆忙驭马,回头。梁元星急忙从车内钻了出来,没一会儿就走了过来。
“没想到在半路上遇见你。”梁元星撩起裙摆, 三两下便踏着横木上了王府的马车,坐到了虞秋烟的对面。
她穿着淡蓝的外衫,青白绣面褶裙,坐下时十分规矩地将双手置于膝上, 行动间淡雅清新。
虞秋烟有好长一阵子没见过元星了,以前虽然她常抱怨礼仪难,但如今看来她学得极好。
“你这是,从宫中回来?”虞秋烟问。
“嗯, 今日本来是皇后娘娘说嫁衣需要量尺寸, 这才进了宫, 谁知道太子也在。”
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事自然非同一般,自从定下了婚期,元星便几乎一直没闲着,更是和太子隔三差五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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