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术尘滔滔不绝地讲起每一种图案的绣法和所蕴含的巧思,章启有些想扶额,“本王的人你便这样用?”
虞秋烟扭头转向章启:“你今日所换的衣裳可都是他寻的。术尘这阵子实在是费心,每次我去书房寻你他都要千叮咛万嘱咐,连嬷嬷见了都赞他细心……”
章启不由沉默,语气轻飘飘的:“他倒是操心。”
丫鬟从屋内取了衣篓子就要退下,最上方的红色外衫裂开的痕迹实在显眼,术尘瞧见了,当即转向章启,含着几分不可置信地惊呼:“王爷!”
术尘那一副好像章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的模样,就连虞秋烟见了都迷惑不已。
“王爷,你怎么能如此乱来!”
“闭嘴!”章启一听他开口,便眉心直跳,若说一开始还不清楚术尘误解了什么,这阵子他也从术尘的举动中也隐约察觉了。
每一次他和虞秋烟在时,术尘便格外紧张,先前还只当他是紧张虞秋烟,可后来才隐隐察觉,这分明是在警惕他!
在他的下属眼中,他竟是那等色令智昏,如狼似虎之人。
“术尘,本王自有分寸,你如今腿脚已经好了,既有空想得如此多,也该出府去帮戚鼎分分忧。王妃临盆在即,还是让戚鼎待在府中,本王也安心些。”
见这二人的举动,就连虞秋烟也回过神来,在一旁捂着嘴巴憋着笑。
笑着笑着,她觉得肚子有些疼。
见她扶着腰,赏云当即就在一旁搭了一把手。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赏云原本还以为虞秋烟是在笑,可眼见着她脸色骤变,体力难支般忽然往一旁歪了歪,赏云立即喊出了声。
“孩子,孩子……”
赏云连忙搭了把手。
“王妃要生啦!王妃要生啦!”
……
屋子里乍然乱作一团。
章启抱着人进了屋内,立即着人去喊产婆。
虽然比原本预估的时日要提早数日,倒也不算措手不及,毕竟章启早就安排好了人手。
很快院子里积聚了许多的人,产婆和嬷嬷拿着一堆东西进进出出。
虞秋烟只觉得身下一阵如针刺般的感觉,阵痛到来时没忍住喊出了声。
“疼——”
到后来,她疼得直哼声,额头满是汗水,章启看着心头发紧。
“女子生产,最是艰难,如今这才刚开始,王妃胎相十分好,必定会生产顺利。王爷不必待在……”产婆本想劝他离开,可对上章启的眼神一时哑了声。
嬷嬷见章启眼色,当即拉住产婆:“王爷的事你不必管,只管照顾好王妃就是。”
……
生产的过程在产婆看来确实算得上顺利,毕竟有许多人家那可是足足要生上整夜才得见娃娃落地。
虞秋烟多日来紧遵大夫嘱托,加上身边人精心照料,胎位也十分好,因而疼痛的时辰要短上许多,但生产过程所要挨的疼痛一点也没少。
疼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在说什么都完全没法子听进去,以至于在孩子落地之后,她便脱了力,整个人昏死过去。
可在一觉醒来后看到躺在自己身旁,裹得像个小花生一样红彤彤的小脸蛋的时候,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情绪。
——她真的当娘亲了。
小花生被裹在襁褓之中,眼睛紧紧闭着,脸蛋红彤彤的,被人轻轻放到她肩侧,好叫她一睡醒便能瞧见。
虞秋烟偏着脑袋,看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额头印上一个吻,才发觉章启的存在。
“阿烟,你受苦了。”
虞秋烟鼻腔有些酸,哼着声:“嗯,可疼了。”
“我知道。”他嗓音略低,轻轻拨开她额角的发丝,安抚般贴了贴。
“你睡了好久。”
虞秋烟这才发现竟已是深夜了,她中间醒来过一会,只是感觉太累了,没想到已经这个时辰了。
丫鬟端上了热乎的汤和饭菜,章启拿起勺子喂她。
躺在一旁的小娃娃乍然爆发一阵哭声,惹得两人手忙脚乱,虞秋烟轻轻托起那一小团,用手轻轻的晃动着。
屋子外的丫鬟同婆子笑着进了屋。
“王爷想要王妃一醒来就看见小主子,才让我们将小主子抱到王妃身边,只是小主子刚出生,睡一会醒了总是要哭的,哄一会便好了……”
“怎么哄?”章启站起了身,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想伸手。
那产婆顿时不知所措,白日里周围人连声道喜,也不见章启如何,还当他是大将之风,即便是天大的喜事想来也不形与色。
却没想到这会还能见到章启犹豫的模样,见他伸手又缩了手,才试探着将小娃娃递出去,伸着手指导着。
虞秋烟靠在床侧瞧着屋子里的人笨拙的模样,不由抿出了笑意。
-
肃王妃顺利产下一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在满月宴上,太子府和皇宫送了几分大礼之后,京城中的人闻着风向,请求登门之人络绎不绝。
京城诸位世家之间往来实属常见,更何况就连当今圣人都表了率,底下一众人无论如何也要小小的表示一番。
可肃王喜怒不形于色,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即便有不少人想投其所好,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位活阎罗。
也不知是从哪走漏了风声,说是王府在为小主子挑选抓周宴上要用的物什。
而说起抓周宴,京中又传起了另一则流言。
那是在肃王幼年时,他刚出生便尽得先帝宠爱,先帝爷为他所办的周岁宴极尽铺陈,在他的抓周宴上更是汇聚了无数奇珍古玩,可稀奇的是他的抓周宴上几乎全是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之流,光是砚台摆出来只怕都能在京中再开一间洗砚斋。
可那时肃王却独独挑中了藏在旮旯里的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
宫中之人纷纷赞其有将才,可先帝爷却皱了皱眉头,说“既是将才,那也该选把真剑”,直到有人出来解了围说那是一块桂木,又说起燕桂流芳,芝兰玉树,兰桂齐芳,君子所有,一系列典故赞下来,这才使先帝面色缓和。
在先帝爷的期许中,肃王怎么也该长成个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的儒雅公子,可实际上肃王幼年时却极其喜好各种刀枪剑匕,光是弹弓便偷偷收集了一箱子那么多。
这消息是怎么忽然传起来的,没人知道。
反正所有听说的人都会恍然点头,难怪啊,难怪,这才是一个注定要上战场的人,一个注定要当将军的人该有的喜好。
后来,虞秋烟亲耳听到府上的嬷嬷抹着眼泪说:“我们王爷小时候真是苦啊,原来他一直不喜欢去学堂,可还是每一天在先帝和太妃面前装作很喜欢的样子。”
“你看看,他从小就那么懂事。他最后也只是坚持了自己喜欢的,可是你听听外面的人怎么说,说他喜怒无常,说他戾气重!大家都忘了,先帝爷在的时候,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时之间送上王府的小玩意也跟着多了不少。
虞秋烟看着赏云递上来的清单,笔墨纸砚,一个都没有。
这其中刀枪剑戟倒是列了整整两页,光是弓箭就分了角弓,鸣镝,软木小弓,巴蜀长弓等数十种,更别提还有无数做得精巧的飞镖飞针。
“木弓木剑也就罢了,怎么还有飞针飞镖?”
“这么危险的东西也亏得他们送得出手?”
赏云也连连点头道,“确实危险,回头抓周宴真的摆上去,误伤了小主子怎么办。呸呸呸,奴婢瞎说什么呢。”
屋外飘起大片的雪花,脚步声落在雪地里窸窣作响。
如今年关刚过,章启有不少应酬,他早上很早便出了门,如今天色已晚,想是回府了。
这般想着,便听见屏风外的声响。
“王妃可是睡了?”
虞秋烟裹了裹身上的袄子,走出去主动接过他手中的斗篷。
“时辰还早,倒是小花生哄了许久才哄着睡了过去。”
丫鬟接过沾染了雪花的斗篷往外头走去,花罩门外的帘幕重又合上,屋内烛暖香融。
“仁清今日可闹腾了?”他顺着话问道。
仁清是小花生的字,章璞,字仁清。刚满月时便取好了,只是虞秋烟喊小花生喊习惯了,倒是不太愿意改口。
那么一小只,便要人喊字,反倒奇怪。偏偏章启正经得很,那么小一只,便一板一眼的唤仁清。
虞秋烟翻了翻抓周宴的簿子,递过去:“你看看这个,这才一个月,就收到了这么多,这哪里是在为小花生选抓周宴的东西。”
“就这些,依本王妃看,便是给王爷再办一场抓周宴,也足够了。”
她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兴许是觉得再为章启办一场抓周宴也并非不可行。
“这些东西,怎么敢拿给小花生玩,再说了,这都是王爷幼年时喜欢的东西,你莫不是在假借小花生的名头,为自己谋乐子。你看看,飞刀飞针,铁蒺藜都有,这些人当真是会投王爷所好呢。”
虞秋烟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问题,原本只是开个玩笑,见章启含着笑意看过来,她愈发眉飞色舞,“不对,不对,王爷你先前都不收这些,那些人即便早就想投其所好,也摸不清你想要什么。可现在你几日前却着人收下了一件小弓,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自然就自以为是,这才会在这几日收到这样多的小玩意。”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章启童心未泯呢。可转念一想,章启幼年的遭遇着实有些糟心,兴许还真对这些有什么执念呢。
“那些人自作聪明,实际上是你自己纵容的,你……不会是真的想要这些东西吧?”
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章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见他无奈而笑,虞秋烟愈发笃定,这里头必有蹊跷。
“你要是想要又不好意思,可以和我说啊,我着人去买就是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小花生,他虽然现在傻愣愣的又皱巴巴丑兮兮的,日后可不一定,要是让他知道了,指不定埋怨你。到时候我可不会向着你。”
章启拿起那记录在册的簿子,只翻看了一页便没什么留念地放下了,纠正道:“本王的儿子,日后可不会傻。”
他扭头看了看虞秋烟眉飞色舞的模样,眉眼染上几分笑意道,“想来也不会丑。”
“你这样说仁清,他可都听见了。”章启绕过她,看着躺在摇篮里的娃娃。
“小花生睡着了,再说了,我是小花生的娘呢。当娘的是不会嫌弃孩子傻的。”
章启不再纠正她的话,看着虞秋烟替仁清掖了掖被子角,心头暖意浮动。
“舅舅说了,仁清像你,想来至少也承了你一半的聪慧。你方才说的确实没错,但却不是出于本王的私心。”
“阿烟,成亲时,本王便说过,本王名声不太好。以前不想同人攀亲带故,如今总该为你和仁清想想。”章启坐到她身侧,揽住她,缓缓解释道。
“本王回京后,肆无忌惮惯了,得罪过不少人,如今便是想同那些他们卖个好,也想不出法子了,如今这般……实在拙劣。”
结仇总归不好,他虽自问行得正坐得直,也向来无畏各种蛇叔之辈的暗算,可如今却总是要悬着一颗心,因为他有了家人功劳不小。
若论起章启在京中所待的这些年,有什么事迹是说出去不叫人觉得是编造的,又不叫人闻风丧胆的话,那还真想不出来。
毕竟他戾气远播,坊间对他的印象就跟庙前的石狮子一样稳固,且难以动摇。
就连姜一跬明白他的想法后,都摊着手嘲笑:“要想要人在一朝之间改观,那不如寄希望于天降一道霹雳把那石狮子劈碎了。”那一日,姜一跬。
太子:“本宫倒是问过父王,若是将时间定得更久远一些,就连父王都羡慕皇叔幼年时的好人缘呢……”
在章启幼年时,他刚出生便获得过极大的赞誉,那时候京中人都知道,先帝尤其宠爱这个年轻的小王爷,而小王爷得宠却不骄,待人接物极为有礼,更是聪慧有佳,年纪轻轻便得过数位大家的称赞。
以此为切入点,姜一跬很快便想出了这法子。
章启不是不知道太子和姜一跬这两人或多或少藏了捉弄他的心思,可还是点了头。
他悬了多日的心,前阵子还总是梦到自己求神拜佛的场景,每想起梦中之心情,心头仿有暗伤一般酸痛。
他笃信他原本是不信佛的……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会听从姜一跬的建议,也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
人心最是不可测。世人之人尤其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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