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克陀达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柔和似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地震时缩在青璃怀里的小姑娘:“皇额娘,儿臣就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的。”
恰在此时,一阵徐徐秋风拂来,数不胜数的碧茵绿草,层层叠叠地低头弯腰,仿佛是为这一刻而欢呼庆贺,又仿佛是草原千千万万的臣民,在同他们未来的王行礼问安。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秋日的暖阳洒下,给她们镀上一层光晕,更显得温情脉脉、气氛暖暖、和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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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在岁月静好时,突然收到坏消息,这就叫‘戏剧冲突’。”*
青璃跟卓克陀达聊得欢快,玩游戏的胤媛也正在兴头上,芙芫却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熟的宫女。
芙芫和宫女朝青璃和卓克陀达行礼问安后,宫女就急急出言:“皇后娘娘,淑慧长公主闯进了主子的帐篷,大骂主子教女不善,还想对主子动手,求娘娘救救主子吧!”
这宫女抬头的那一瞬间,青璃就认出来了,正是荣妃的贴身宫女秋霜,青璃每回见荣妃时,都能看到她。
至于淑慧长公主,她名叫爱新觉罗·阿图,是位比亲王的固伦公主,是孝庄文太后的二女儿、顺治帝的同胞亲姐、康熙帝的亲姑母。
孝庄文太后共生下三女一子,三女儿早夭,儿子福临也不长寿,就连大女儿也在康熙十七年逝世。这唯一健康活泼的宝贝疙瘩,自十七年后,就被孝庄文太后捧在手心里,只要不危害大清江山,那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连康熙帝也不得不囿于他皇玛嬷的面子,折节弯腰,给淑慧长公主写过祝寿诗:
长祝南山寿,愿言北斗诗。
祥开应帝女,厘降自金枝。
沙漠黎心服,坤贞天下知。
年年庆人瑞,岁岁赏瑶池。*
这首诗前面还有一段序言,把淑慧长公主描述成了一个秀毓天潢、淑容懿范、徽柔周顺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奇女子。
可实际上呢?
淑慧长公主虽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但她的脾气属实不好,娇纵跋扈也都能形容她。淑慧长公主的一手鞭子甩得极好,不仅巴林部的蒙古老爷们深受其害,就连京中的不少宗亲王爵,也都被她抽过。
这么生猛凶狠的姑奶奶,会强闯荣妃的居所、责骂荣妃,也不足为奇。
不过凡事总有原因,既然提到了“教女不善”,那就一定跟宜尔哈有关系。青璃给芙芫使了个眼色,芙芫会意,前去叫宜尔哈过来回话了。
青璃揉了揉额角,满腹疑虑:宜尔哈嫁的不就是淑慧长公主的亲孙子吗?莫不是宜尔哈揍了乌[尔衮一顿,淑慧长公主想在荣妃身上讨回来?
宜尔哈抱着胤媛,踱着轻快的步伐过来了。宜尔哈笑嘻嘻地行了个万福礼:“皇额娘,您想儿臣了吗?”
青璃摇头,朝一旁的秋霜抬了抬下巴。
宜尔哈眨巴着眼睛,语气疑惑:“秋霜?你怎么来了?难道是额娘找我有事?”
等秋霜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宜尔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眉头紧拧,团团乱转:“完了完了,该死的乌[尔衮,竟然还跟他玛嬷告状!”
第92章
不出青璃所料, 果然跟乌/尔衮有关。
青璃见宜尔哈一脸慌张,也不敢耽搁,起身命令秋霜:“带路。”
青璃把胤媛托付给卓克陀达和雅尔檀照顾, 只带着宜尔哈回营。
青璃瞪了眼着急忙慌、脸色微白的宜尔哈:“镇定点,天塌了还有本宫在。你先跟本宫说说,你把乌/尔衮怎么了?”
宜尔哈避开青璃的视线,支支吾吾:“儿臣……没怎么他,……姑祖母许是看不惯乌/尔衮只守着儿臣一人。”
宜尔哈眼神飘忽,秀拳紧握, 双肩微微耷拉, 浑身上下都写着“心虚”二字。
青璃冷哼一声, 桃花眼微眯, 目光锐利,直直射向宜尔哈的贴身宫女:“你来说。前因后果, 不可遗漏一星半点。”
见那宫女欲言又止, 满脸的紧张不安,还偷偷摸摸地瞄了瞄宜尔哈。青璃微微拔高了声音:“你看宜尔哈做甚?”
青璃一字一顿地强调:“本宫是皇后,只要本宫想,没有本宫查不出来的事。你最好说实话,不然……”
宫女听出了青璃的未尽之意, 再不敢犹豫, 死死垂着头,将事情一一道来。
此事说来也很简单, 全是宜尔哈的虚荣心和傲气作祟。
原本宜尔哈同乌/尔衮大婚后, 得到了乌/尔衮的偏爱和看重, 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宜尔哈也心情舒畅、心满意足。
可凡事都怕对比。
同为和硕公主、同年嫁入蒙古, 乌/尔衮虽对宜尔哈不错,可班第却对卓克陀达百依百顺、爱若珍宝。班第主动将后院的妾室全都遣散了,还不顾旁人的眼光搬进了公主府,一心一意,只想跟卓克陀达朝夕相伴。
宜尔哈在青璃面前活泼机灵、也不失乖巧温顺,可她私底下颇有几分心高气傲、自负自大。
在宜尔哈看来,除去尚且年幼的五妹妹,三位公主中当属自己的身份最高。大姐姐并非皇阿玛亲女,而且养母只是嫔位;三妹妹的额娘布妃跟自己的额娘荣妃虽同为妃位,但额娘是四妃之首,布妃是四妃之末,而且自己还有个同胞亲弟弟可以依靠。
接到赐婚圣旨后,宜尔哈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地位尊崇”,不然为何同一天赐婚,大姐姐为长,但自己额驸的身份却比大姐姐的额驸略高一筹呢?
宜尔哈一心觉得她更“尊贵”,理所应当比卓克陀达和雅尔檀过得更好。当宜尔哈收到消息,得知班第为卓克陀达做出的种种痴情之举后,宜尔哈自是难以接受。
不想认输的宜尔哈,大出昏招。
先是背着乌/尔衮将他的妾室都发卖了,又未经乌/尔衮同意,就差人把他的行李物品都打包到了公主府,还对外放出消息:这是乌/尔衮的主意,是额驸想讨公主欢心。
乌/尔衮得知后,十分不满,但他经过婚后这段时间的相处,跟宜尔哈的感情不错,再加上大清如今的强大和威势,乌/尔衮同宜尔哈大吵一架过后,还是选择了妥协让步。
可心不愿情不愿、被逼着做到“专情独爱”的乌/尔衮,又怎比得上主动入牢笼、还甘之如饴的班第呢?
乌/尔衮“守身如玉”的日子只过了三个月,就背着宜尔哈跟女奴厮混,还把女奴安置在外面的私宅,背着宜尔哈来往。但宜尔哈不笨,又盯乌/尔衮盯得紧,哪怕乌/尔衮行迹谨慎、遮遮掩掩,也不过两个月就事发了。
宜尔哈趁乌/尔衮外出时,带着奴仆怒气冲冲地打上了门,二话不说就命粗使太监抓住女奴,重打二十大板。
在宫里,有一套心照不宣的暗语:“打板子”,意思是做个样子就行,不必认真;“重打”,意思是要给点教训,让她知道疼,在床上安安静静躺一两个月;“往死里打”,意思是不要留手,送她往生。
宜尔哈虽在气头上,但也只打算小惩大诫,没想要外室的命。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外室当时已身怀有孕,可她自己也毫无所觉,直到孩子没了才发现。宜尔哈并非故意残害子嗣,可乌/尔衮的孩子折在她手上,也是不争的事实。
宜尔哈这下真捅了马蜂窝,乌/尔衮怒不可遏,虽不敢把宜尔哈如何,却跟她彻底离心了。乌/尔衮依旧日日回公主府,却每天都只待在书房,对宜尔哈不管不顾、不问不答。
若是在“外室流产事件”之前,乌/尔衮敢如此态度,宜尔哈早就大闹特闹、不依不饶。可如今这种情况,宜尔哈非但不敢生气,还要自己收拾烂摊子,严厉禁止此事外传,对外营造夫妻甜蜜、和谐恩爱的假象。
宜尔哈生怕淑慧长公主知晓此事。淑慧长公主本就是长辈,身份比她更尊贵,更何况宜尔哈还是过错方,压根不占理。宜尔哈都可以想见,若淑慧长公主知晓,自己定会没有好果子吃。
不幸中的万幸,乌/尔衮大婚后就一直在帮宜尔哈隐瞒淑慧长公主,失子之事发生后,乌/尔衮在这方面也一如既往。这让宜尔哈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起希望——这是不是说明乌/尔衮对自己尚有情谊呢?
这却是宜尔哈多想了。乌/尔衮之所以委屈自己、做此决定,全是为了巴林部考虑。
宜尔哈了解淑慧长公主,作为淑慧长公主亲孙儿的乌/尔衮,只会更了解自己的玛嬷。乌/尔衮毫不怀疑,若是此事被玛嬷得知,玛嬷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甚至敢直接惩处二公主、责问宫里的帝后。
如此一来,乌/尔衮既会丢了面子,还会被天家记恨。
反之,若是紧紧瞒住玛嬷,只暗地里悄悄将自己的委屈透露给圣上知晓,圣上定会从其他方面补偿自己,还会对自己的懂事和贴心,大加赞赏。
能被康熙帝选为额驸,乌/尔衮可不是草包之辈,这是他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最佳选择。
但乌/尔衮千算万算,没料到今日还是东窗事发了,淑慧长公主已经闹到了荣妃面前,给了荣妃好大一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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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璃边走边听宫女讲解前因后果,听完就是大写的无语。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宜尔哈这么虎呢?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吗?手段竟如此简单粗暴、水准低下。
青璃的眼刀子飞向宜尔哈,语气冷沉:“现在知道害怕了?行事之前,当谨慎思考,先想好后果,这些本宫难道没教过你吗?”
青璃一改方才的不徐不缓,加快了步伐,生怕去晚了,淑慧长公主的鞭子就会抽到荣妃身上。
宜尔哈此时也忐忑不安,声音哽咽,带着点哭腔:“儿臣知错,只求皇额娘庇佑额娘,儿臣愿意受罚。”
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青璃心有不忍:“本宫是皇后,莫说荣妃无辜,就算荣妃有错,也不容旁人欺辱。”
得到了青璃的承诺,宜尔哈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大半,眉心微微舒展。
青璃面上依旧端肃严厉,叮嘱着宜尔哈:“你待会儿不许多言,低头装作愧疚的模样。”
宜尔哈连连点头:“皇额娘放心,宜尔哈都听您的。”
一行人临近荣妃的营帐,阵阵摔打声从里面传来,芙芫会意出声:“皇后娘娘驾到!”
身后的小太监上前一步打起门帘,青璃带着芙芫和宜尔哈径直入内。
青璃瞥了眼跟荣妃一同行礼问安的淑慧长公主,又瞄了瞄被掀倒在地的桌几和满地的碎瓷片,最后看向眼眶微红、裙摆略湿、宫装却未有褶皱的荣妃,松了口气。
看来淑慧长公主还是有所顾忌的,只打砸了一番摆件,没对荣妃动手。荣妃的衣角应该是淑慧长公主摔茶盏时,不小心溅到的。
青璃摆摆手:“免礼。”又小心翼翼地绕开碎瓷片,选了张幸免于难的靠背椅落座。
淑慧长公主也干净利落地在青璃对面坐下,瞪宜尔哈一眼,才转过头看向青璃。
淑慧长公主冷哼一声,语气咄咄逼人:“想必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荣宪公主干的好事吧,敢问皇后娘娘如何看待荣宪的犯妒之举?”
青璃本想跟淑慧长公主好好谈谈,让宜尔哈诚诚恳恳地道个歉,立下不再犯的保证,然后再另外许下给乌/尔衮的补偿。但淑慧长公主明显没有这个心思,那青璃也只能摆出皇后架子,一步不让了。
无论如何,皇家的威严决不能失,也不容冒犯,皇女的名声也不可有暇。
青璃轻笑出声,语气悠悠:“皇玛嬷还在世时,就身体力行地教导本宫,不要插手晚辈的私事,更不要去管他们的感情问题。您作为皇玛嬷的亲女,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见皇后搬出已逝的皇额娘压自己,淑慧长公主气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发作:“皇额娘当然是对的。但皇额娘话里指的是两情相悦、感情和乐的夫妻,而非妻子不贤、威逼夫君的情况!”
青璃轻抚鬓角,撩起眼皮子,语气玩味:“是吗?据本宫所知,乌/尔衮年轻气盛、气宇轩昂、才能出众,这样的好儿郎,又怎会是长公主口中轻而易举被妻子拿捏的软脚虾呢?”
淑慧长公主脾气大,可却远不及青璃能言善辩、机敏聪慧。淑慧长公主一时之间怒气更甚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若抓住这点不放,岂不是说明自己认为孙儿是怕媳妇的耙耳朵?
青璃再接再厉,一击必中:“长公主如果有不同看法,大可直言,不要担心咱们出现分歧不好解决。容易得很,把乌/尔衮找过来询问一二,就会真相大白。长公主不相信本宫的判断,总相信孙儿的亲口回答吧?”
淑慧长公主狠狠咬了下舌尖,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态:“不必!”
乌/尔衮会如何回答,淑慧长公主一清二楚。他若愿意直言,就不会帮着扫尾、隐瞒自己了。
淑慧长公主憋着股气、心梗难受,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不曾料到皇后如此伶牙俐齿、能言善辩。”
青璃恍若不知,甜甜一笑,直接应下来:“多谢姑母夸赞。”
一直处于劣势,再次被噎住的淑慧长公主,拿出了杀手锏:“荣宪肆意残害妾室、庶子,皇后娘娘就不觉得她恶毒吗?”
淑慧长公主闹这一通,不过是想让宜尔哈得到教训,并让乌/尔衮以后能挺直腰杆、当家做主,顺便发泄下自己的怒气。故而一开始并未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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