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他冷淡又生硬地收回。
小夏栀这么可爱,他都能想歪了,他真他妈的是在犯罪吧。
“嗯?仓老师?”夏栀愣了下,是因为仓鼠的梗吗?
她脑海里自动把宋屿没说完的话补全了。
宋屿眼睫低垂,他没说话,但神色意味不明。
这更加加深了夏栀对此名称的肯定。
看来起仓鼠外号这件事,果然是没有办法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她拿起笔的食指压过宋屿的习题册。
落笔生风,只见夏栀忍无可忍地在他名字的旁边写下四个大字:改邪归正。
尤其最后的「正」字铿锵有力,横竖笔划笔笔生风。
宋屿挑眉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按理来说,这个模块的题你都能错。”她面色波澜不惊,心平气和,但明亮眼底却是异常的波涛汹涌,激情澎湃,“必须把警示的标志牢牢刻在心里,这样才能时刻提醒你,绝对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错误两个字,小姑娘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扑哧。
宋屿抬手捂住唇角,眉梢一扬,似乎被逗得不行。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在看待啊?
宋屿笑出声,瞧了她一会儿,懒散地靠过来,下颌垫进了肘弯里,“行啊。那夏老师,我们以后互帮互助。”
夏栀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地撤回视线,“……”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按照规划,今晚夏栀会先从数学入手给宋屿辅导。一是数学这类科目很难在短时间速成,需要的周期就比其他科目更长。二是从她本人的成绩来说,夏栀的数学和英语是强项。
挂在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
笔尖摩擦在纸面,泛着沙沙声。
等宋屿做完了习题,夏栀把他错的部分都讲了讲,又系统地将框架给他划分罗列出来。
她的声很轻,但在两个人占了容纳五六十人的地方,便愈发显得空旷。
“以前都没觉得框架这么有用。”宋屿短暂思考了她讲的内容,发现夏栀的思路的确很清晰。她对学习是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不是按部就班地死记硬学,也不是老师教教什么就记什么,而是构建属于她自己的学习体系。
当整个知识脉络清晰了以后,运用起来就好像在架子上取东西,如探囊取物般,只需要找到哪行哪列就可以。
笔尖还停留在纸面那,夏栀咬了咬唇,“学习都是有方法的,就好像使用工具,适合的工具总是可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每个科目的知识点虽然又多又碎,但它们也是互通的,就像是网络结点。”
“夏栀。”宋屿喉结微动,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嗯?”抬起眼,夏栀就见他正瞧着自己。
宋屿屈指握住圆珠笔,问,“你为什么会选择艺考?”
这个话题何文曾在夏栀来的那天就问过,当时宋屿在场,他也听见了她冠冕堂皇的回答。
什么热爱。他不太信。
可补起课来,宋屿才觉得夏栀对思考的方式完全不同,她的逻辑思维很强。
对于绘画而言,感受的天赋占绝大部分,这样的感知力不是靠框架、逻辑就可以补足的。
比如调色,有的人可以用最基础的三原色加上黑白颜料就能画出联考满分卷面,而有的人六十四色专业调色盒也达不到及格线。
显然夏栀不具备。
可能许多人都不具备,所以才要拼命地练习,勤能补拙。
夏栀愣了愣,她没想到宋屿会问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短暂的思考过后,她下意识地咬着笔帽,“其实是因为,我很羡慕你们。”
“羡慕?”
“嗯。你们的能力很强大,可以把所见所想所感,统统都落实在纸面。可以把万千世界的美好用笔描绘出来,对生活、对生命的感知力,都可以从微末的地方捕捉出来。”
她认真地说着,“我很羡慕这样的能力,所以我也想做这样的人。”
“可能我的性格很矛盾吧,一边对未来的生活兢兢业业,按部就班地想要在社会设定好的框架内有所建树,另一边却又渴望缓慢简单但新奇的生活。”夏栀说,“这或许就是艺术与现实的矛盾吧,但好在年轻气盛,我不害怕改变,也不害怕变得更糟。”
沉寂许久。
久到夏栀都以为宋屿是不是在嘲笑她时,她才听见他压低了声音。
“这样啊。”他神情若有所思地,目光看向她又好像没在看她,有点像是落在了她后方更远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依然是在学习。
只是宋屿做题的速度变慢了,虽然他也没在玩手机,但夏栀发现他总是时不时就盯着她瞧,好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悄悄地也就算了,偏偏宋屿目光直接坦荡,就差把「我在看你」写在脸上了。
起初的十几分钟里,夏栀还没觉得什么,越往后她浑身都生出不自在的感觉,就好像屁股下面扎着根刺。
她突然很后悔把心里话就那么说出来了。
以宋屿的性格,肯定很讨厌她这么正面又积极的想法,毕竟他是校内的不良少年,怎么会设身处地感受别人的梦想。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是体温传递,连呼吸也跟着添乱。
做题做到后面,夏栀都有点无所适从了,她感觉心里都空落落的。
秉持着绝不内耗,出现问题就立刻解决问题的原则。
夏栀深吸口气,喊他的名字:“宋屿。”
突然打破寂静的声音,像是猫儿抓挠似的动静。
“嗯?”他尾音拖长,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应着。
她说,“你盯着我看,我的脸上难道有题吗?”
他煞有介事地回,“有啊。”
夏栀愣住,被他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不然,我给你找出来。”喉结滑动两下,宋屿指腹想也没想就捏住了夏栀的脸颊,“你看,这儿有,那儿也有。”
他的力度不重,但左捏捏右捏捏很烦人,像是在捏面团似的。
夏栀每次要拍开他的手,却都被他灵巧地躲开了。
她的小情绪很明显,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的脸上怎么会有题,你是在公报私仇。”
“我哪儿是那么小气的人。”他慢条斯理地说,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没有停下来,语气还挺认真,“我和小仓鼠没有私仇。”
她义正严词地强调,“不要再喊我小仓鼠了!”
指腹摩擦的地方微微酸涩,每次奋然跃起的挣扎都被宋屿给摁住。
夏栀心态崩了,“不然我咬你了。”
他蓦地松了手,腕骨递送到她面前,“咬吧。”
“宋屿,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夏栀不明白宋屿为什么态度变了好多。
她还记得第一天来到这儿的时候,天台上的宋屿语气简直堪比冬天的寒风,凛冽到要刮刀子的程度。
说好的不良校霸呢,怎么突然间变成幼稚鬼,捉弄女生是几岁孩子才会玩的把戏啊。
终于逃脱了宋屿的魔爪,夏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快地撤出了刚才的混战圈,一脸不爽快地看着他。
小姑娘防备地看着他,就好像是只炸刺了的刺猬,满眼都写着「他是坏人」。
宋屿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坐直以后,他抬手朝着她勾了勾,“跑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你能。”像是觉得铿锵有力的嗓音不够有说服力,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张明宇来得很不是时候。
当然这点他自己也感觉到了。
“我过来,不打扰吧。”张明宇顶着强压贼兮兮地凑过来。
宋屿神色恹恹,瞥向他的眼刀都是冷飕飕的,“你自己感觉不出来是吧,有事说事,没事别耽误我学习。”
“还真有事。”张明宇手揣兜里往两人的后排走,路过夏栀旁边的时候,小姑娘蓬松细软的头发顶着光,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模样。他长手一伸刚想搭在小姑娘头顶摁一摁。
然而张明宇手指尖都还没碰到夏栀的脑袋,手腕就被宋屿给拦住了。
气氛短暂地凝滞了几秒钟,张明宇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动作,“咱们画室的学生刚被人打了。”
“嗯。”宋屿眼皮微掀,“哪个?”
“主任班的张子显,打人的是明诚画室的学生。”张明宇说,“周清是接到张子显朋友电话了吧,问问能不能找几个人去帮帮忙。”
其实哪里是什么帮忙,只要宋屿肯出面,这事就能和平解决。
张子显。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夏栀回想了下,突然记起来这人就是周末时候堵在巷口收保护费的不良学生。
居然和她还有些渊源。
她此时的注意力都被张明宇的话题吸引,不自觉地也靠近了些。
张明宇接着来了句,“被打得挺狠的,现在还没脱身呢吧。”
南城风评最差的画室就是明诚画室。
除去管理制度混乱,学生本身素质差和师资教育匮乏以外,明诚臭出圈的事情大概就是助教和学生搞一起了。
夏栀也是从钟婉思那里听到的,钟婉思就像是个八卦小喇叭,总是能获取到夏栀留意不到的信息。
“那现在是不是要去帮忙?”夏栀不太懂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但若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同学被欺负,她也于心不忍,“要不我去警卫室。”
“等会儿。”宋屿胳膊搭在她的肩膀,“我陪你一起去。”
张明宇的目光落在两人的动作上,刚抬眼就瞧见宋屿正神色淡淡地看着夏栀。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有些明知自己电灯泡,偏向电灯泡而行的勇气,“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吧。”
他们三个人动身去找了学校的安保。
门口警卫处的哨岗还亮着灯,里面的大爷正跷着二郎腿在刷短视频。
夜里很凉,阴冷的潮湿气混着雨点吹过来,黏腻又沉闷。
“我得向上级通报。”大爷慢悠悠地关掉了手机,还以为又是什么混混们小打小闹的事呢,随后拿起警卫处的座机电话要拨号,“等上面申请批下来我们才能过去。”
宋屿和张明宇没什么意外,对视了一眼。
夏栀蹙着眉头不理解,“可是现在情况很紧急啊,等到流程批下来,学生都被打坏了吧。”
警卫处的大爷摇头:“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我们也没办法。如果是作为学校出面就得等通知。”
学生都打架了还要走形式流程。
夏栀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不出办法的她也有点焦急。
“张子显不是还欺负过你?”宋屿手揣兜里,看向她,“这样的人,你也会想去帮他?”
夏栀被他问得一顿,下意识去剖析道,“其实也不是……”
但她剖析了半天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在意个人恩怨的时候吧。”
宋屿视线落在她这里,又没说话。
夏栀发现他盯着她看且若有所思的目光真的是越来越多了,她也说不上反感,只是很奇怪。
等到几个人赶到地方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巷口的犬吠声时有时无,更显四周空旷寂寥。
薄湿润的空气泛着浅淡的土腥气,不远处,围堵的人群里叫骂奚落声仍不绝于耳。
明诚那帮人和宋屿打了个照面,堵得水泄不通的圈这才让开了道缝。
墙根处,张子显的白金发色即便是在深夜也很扎眼。他脸肿得像是猪头,已经完全分辨不清原来的样貌。上次屁股后面跟着的小弟们,这会儿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也是看在宋屿的面子上,明诚那帮人呼啦呼啦地散去了。
等人走了个干净,宋屿站在张子显面前。
对方靠着墙壁,勉强维持着身躯不向后面倒,而肿胀的眼皮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能眯成一道缝。
张子显坐在地上,仰视着看向宋屿。
“我不会感激你的。”张子显说道。他声音哑得不行,像是含着砂砾似的,“你来也没用。”
宋屿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揣进兜里,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很重要?”
张子显浑身顿时打了个激灵,遏制不住想呕吐的感觉涌了出来。
他再次清晰地感受到宋屿的蔑视,被嫌弃、被恶心,当他是垃圾。
是啊,他张子显算什么?
装逼装得,真是连自己都骗进去了。
掌心猛地攥紧,土沙压进肉里,硌得生疼。
他听见宋屿接着说道,“我会来,只是因为夏栀。”
“她挺可爱的,明明被你勒索过,却还是在听到消息以后主动提出来帮忙。”
张子显浑身再度一震,目光讶然。
而此时被宋屿点名的夏栀正乖巧地站在路灯下面。
她神情严肃认真,像是等待宋屿去处理解决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两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朝着夏栀望过去。
是宋屿让夏栀在路灯那等着的,他私心不想让内心干净的夏栀看到任何不好的东西。
距离不远,小姑娘站姿很直,夜风吹拂,捎带了潮湿的雨汽。
而就在她旁边的暗处,一道高大的身影却悄悄地朝着夏栀逼近。
对方穿着长而显厚,明显不合时宜的军大衣,他乱糟糟的头发像是顶了鸡窝似的,双手插进了军大衣的兜里。他的步伐很迅速,目标明确,就是此时站在那里的夏栀。
宋屿瞳孔蓦地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
作者有话说:
夏栀:你是在学习?
张明宇:你是在学习?
宋屿:我是在学习啊。学习怎么和小仓鼠栀相处。
今天也是。
越看越觉得夏夏是宝藏的宋屿:(直接)嗨,老婆。
以及深深感觉对方在打什么坏主意的夏栀:(达咩)变态宋屿。
小红包掉落~
第13章
◎黑色◎
周遭寂静, 夏栀也感觉到了旁边高大的成年男性正急速向她冲过来。
但当她转过身视线和来人对上时,像是有簌簌风声刮过耳边。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完全僵在了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当时脑海里猛地跳出来的,是钟婉思曾经和她说起过的南城附近有暴露癖的变态。
她是碰上变态了吗?
对方军大衣的领口拉得很高, 半掩住的面孔, 只能窥见杂乱碎发下面一道细长的眼睛。所以即便是正面撞上也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但他的大衣外套却没有系紧,里面好像什么也没穿,仿佛随时会四敞大开。
从小到大, 夏栀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社会成年男人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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