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在人前光风霁月的小容大人,施施然翻过墙头,飘身落在了院子里。
四下瞧了一眼无人,容淮安清了清嗓子,将衣袖上的灰尘拂去,才状若镇定地往谢明蕴的屋子里走过去。
*
谢明蕴今日从外面回来之后便一直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她瞧着兴致不太高,云姑姑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午膳就没用多少,晚膳端上来公主又说不用,她皱眉没忍住道。
“公主,您多少吃点。”
“我不饿,端下去吧。”
谢明蕴摇摇头。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一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心乱如麻,自己捋清楚之前还没心思用膳。
“记得派人告诉母后一声,就说我好好地在公主府待着呢,改日再去入宫见她。”
云姑姑又劝了两句无果,也只能应下话行礼离开。
到了晚上,外面的天冷,她坐在窗边也察觉出几分寒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等云姑姑下去,谢明蕴刚要关了窗子回床歇着,手落到窗边,却怔怔地站住了步子。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身淡蓝色的衣袍在夜色里染上几分霜华,他负手而立,正站在廊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已不知道站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PS:小容大人:翻墙?不拿手但是可以为老婆学JPG
双更六千,晚安~
第30章
◎伤疤会好,碎掉的镜子也会重圆。◎
许是因为奔波忙碌了一日, 他如画的眉眼间夹杂着几分疲惫,目光在灯光的照耀下柔和了几分,她先是眨眨眼, 发现这人的确站在她面前之后, 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
她明明早就吩咐人关门了, 他怎么进来的?
容淮安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觉得那么低矮的墙拦得住我?”
这话一出,顿时把她的心思猜透,谢明蕴脸红了红,转过头去。
“不想见我?”
容淮安看见她往屋子里去, 故意开口。
“可怜我这忙了一日, 好不容易带着能洗刷‘冤屈’的证据跑来了, 没想到公主竟然不愿意见我。
咳咳……忙了一天, 午膳晚膳都没用, 奔波回来的路上好像还牵扯到了伤口,啧,既然公主不想见我,我还是找个地方先看看这伤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虚弱, 才走到门边的谢明蕴步子一顿,回头瞧见他不知何时倚在了柱子旁,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样, 她下意识紧张了一下,脸色一白。
“云姑姑,去传太医……”
话没说完,这人忽然伸手推开了门, 面前身影一闪, 他已经进了屋子, 手背到后面严丝合缝地把门关上了。
谢明蕴本来要伸手关门的动作怔住,瞧见他这会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骗我,容淮安。”
她一恼,伸手要去推人。
伸出的手到了一半被人攥住,温热的手包裹着她,这人笑了笑,轻声道。
“我不骗你,你能让我进来?”
谢明蕴不语,推开他要往里面走。
才走了一步,忽然腰身一紧,容淮安从身后揽住她,把下颌搁在她肩头,声音软了下来。
“不生气了,阿蕴,今日早上传话时骗了你,是我不对。”
谢明蕴没说话。
“我本以为你不知道婚约的事,也不想你为了这些烦心,便打算悄悄处理了,刚好季家小姐也无意,没想到会在那碰到你。”
皇帝本身就不喜欢自己未来的女婿是个没成亲就在外面有牵扯的人,晏顾自个儿家里就清清白白,帝后和太子又属意他,自己也不能输给这小子不是?
但这话容淮安自然没告诉谢明蕴,只低下头,顺着灯光瞧见一截干净白皙的脖颈,轻声解释。
“这件事我的确是半年前知道的,但知道的第一时间已经传信要和季家解除婚约,阿蕴,骗你身份和名字一事是我不对,我不坦诚,但关于那封信……”
他说到这,便伸手从袖中取出那封从容府书房找到的信。
她瞧见这封信,眼皮一颤。
种种关于那天不好的回忆又涌入脑海。
容淮安拉过她的手,覆上那封信。
“你来拆。”
谢明蕴刚要拒绝,容淮安已经虚握着她的手指,将外面的封皮撕开。
映入眼帘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里面的内容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无数次再出现。
谢明蕴产生了一丝退缩的想法,容淮安却不容拒绝地拉着她又去看那张纸。
“字迹很像我,对吧?”
何止是像。
几乎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容淮安知道自己没有写过这东西,只怕连自己也要被骗过去。
“可惜这样天衣无缝的一封信,却有地方出了纰漏。”
纰漏?
谢明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封信上的每个字她都见过,也从没觉得哪有纰漏。
“是落款。”
容淮安道,拉着她的手点到了最后落款的地方。
上面落了日期,是今年的六月十八,还有他的名字。
“江淮。”
谢明蕴怔怔地念出口,蓦然愣在原地。
为什么是江淮呢?
“若我真是给父亲传信,会用假名字吗?阿蕴。”
容淮安一语点到中心。
谢明蕴身子一震,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淮这个名字本身在他用在江南的假名字,他若给自己的父亲传信,自然是用“容淮安”的身份,犯不着用这个假名字落款给容家主。
写信的人百密一疏,把容淮安写成了江淮,就代表这封信,压根不是传到京城给容家主的,反倒更像是……刻意放在那,要给她看见的。
会是那些人吗?
她忽而想起那些带走徐盈的人。
谢明蕴低着头不说话,容淮安折了信。
“我从来没写过,也不知道这封信曾经被你看到过,到底是谁写的……我如今暂且不知道。”
但多半是他身边的人,或者容家主,或者是容家……谁偷偷知道了他在江南的事,故意为之。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戾气。
“当年你那样跟我说话,要分开,是因为看到了这封信?”
片刻后,他敛了身上的冷气,扳着她的身子转过来,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谢明蕴唇一动。
“嘘。”
却见容淮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她唇边。
她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还有别的原因吧。”
谢明蕴眨了眨眼,错开他的视线。
容淮安低下头,一手撩开她的衣袖,顿时那上面交错的鞭痕晃入眼帘。
他心一颤,谢明蕴伸手要盖住,他低低地喊道。
“别动。”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谢明蕴手一顿,果真没再动。
“这些,我走之前是没有的,但是太子说你来上京的时候有,所以……事情发生在我走的时候,当时的事还有隐情,这些鞭痕……”
他艰涩地开口,目光中隐约有愧。
“跟我有关,是吗?”
谢明蕴身子一动不动,几乎是僵在了那一样。
“阿蕴。”
他轻轻把她抱进怀里,纤细的身形他一只手便揽了过来。
他从前没觉得她这样瘦弱,抱着都有些硌人,可他明明记得半年前她不是这样的。
半年时间,该有多苦,她身上的伤,她丢掉的妹妹,她那些说不出的心结,午夜梦回时候的失眠,是否都和他有关?
但那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
容淮安忽然不敢再想。
“徐盈失踪,也和我有关,是不是?”
谢明蕴伸手去推他,却推不动,他的胳膊抱她抱的很紧,仿佛生怕她再丢了一般,他将头窝在她脖颈处,她觉得他的声音都颤抖,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在脖子上,她怔怔然明白了那是什么,也跟着眼眶一热。
谢明蕴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却忽然觉得心中一窒,仿佛有什么堵在那一样,脑中的记忆疯狂涌入又被剥开,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忽然推开容淮安低下头咳嗽起来,一张脸煞白。
“阿蕴,阿蕴?”
容淮安顿时慌张,刚要朝外喊太医,却见谢明蕴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没事……咳咳。”
她捂着心口咳嗽了好一会,这么半年,但凡她想到当时的事,便总克制不住地这样难受。
容淮安抱着她一直给她顺气,又端来了茶喝了些才算好,只脸色依旧煞白。
容淮安看着她一张小脸上的无措和眼中的脆弱,忽然想起他之前问起鞭痕的时候,她便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是心有症结吗?所以说不出口,夜夜失眠。
他忽然心疼得不能行,又把谢明蕴抱在怀里。
“对不住,我当真是……”
谢明蕴一提到当时的事就觉得心里闷的喘不过气,一张小脸惨白,张了张口又要说话,却最终无果。
她还没有那样大的勇气,能再揭开这么久故意掩盖下去的噩梦伤疤,再把它剖开说与别人听。
毕竟她和容淮安分开半年,后来发生种种事情,如今也物是人非,不比当时。
“别说对不住,别这样说,阿蕴,我不逼你,我什么都可以等,你只不要骗我。”
他更心疼,抱紧了她,语气急促又艰涩道。
当年真正的原因,徐盈的失踪,她身上的鞭痕,她的心结,他都会一一查。
他不怕前路困难,但不想谢明蕴骗他。
他想她对他坦诚。
谢明蕴嗓子干涩着疼,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说话,又怕眼泪掉下来,便点头。
“嗯。”
她也不知道当时的事要如何说,她用过很多办法去查,吃过很多苦,但什么也查不到。
她只知道她的妹妹被那些人丢弃之后便不知所踪,而那些人来过的痕迹早就被抹平,干干净净。
如此半年,她无数次失眠,午夜梦回梦到徐盈,梦到当时的自己,梦到容淮安,她沉溺于那场沼泽里,越陷越深,她找不到妹妹,抓不到真凶,解不开心结,自救不得,如何指望说出来要别人救?
她尚且没查到真相,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也还不能坦然地再把当时的伤疤揭开一次。
果然如此。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容淮安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怕她疼很快松开。
“我只问一句,当年是不是有人曾找到你……”
“是。”
她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容淮安骤然手一紧。
果然。
“说不出便不说了。”
他低下头,想落个吻到她额头,却最终克制着,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安抚着她。
等谢明蕴终于稳定了情绪,他才顺了顺她的背,拉过她的手,走到软榻边。
容淮安抿着唇不语,谢明蕴也不说话,见他从袖中顺出来一个瓶子。
“什么?”
她的声音还干涩,带着几分哑意,容淮安目光温和地掠过她,动作极轻又珍视。
“治伤疤的药。”
她一动要把手缩出来,却被容淮安拽紧。
“要上药的,阿蕴。”
他的语气轻柔,像是哄着她一般。
“上了药就好了,落下的伤疤,总有好的一天。”
“会好吗?”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
他们都知道问的不仅仅是伤疤。
“会的。”
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落下的伤疤会好,碎掉的镜子也会圆。
就算不能,他也会让它能。
她忽然看懂了容淮安的执着,便没再瑟缩,任由他拿着药,一点点盖到那伤疤上。
伤疤落了半年都没好,可想而知当时下手的人有多重,谢明蕴只记得那些人蒙着脸,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她本身怀疑这人是容家主,毕竟只有容家主不乐意见她和容淮安在一起,但当时她被打昏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过一句话。
那些人奉命来,一为让她离开容淮安,二……是为了取容淮安的性命。
似乎是因为没本事杀了他,才退而求其次要她离开。
容家主若是想她离开,原因只会是她这个没用的人阻拦了他儿子的前程,自然不会杀容淮安,但这些人奉命而来还要杀他……
那原因多半是,这些人并非是站在容淮安那一边的人,要她离开也不一定是为了容淮安好。
所以这人藏得深,她查不到,不敢轻易下结论。
她脑中乱糟糟的想着,低下头就瞧见容淮安动作轻柔的不行,她几乎都感觉不到什么力道。
她勾唇笑了笑。
“犯得着这样小心?”
容淮安不语,动作依旧很轻。
她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想今日发生的事情,便心软了些。
“早就不疼了。”
容淮安这才抬起头,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抚过她眉心。
“不会有下次了。”
上好了药,他才又说。
“徐盈我会派人去找,天南海北,只要她活着,我一定找回来。”
聪明如容淮安自然看得出她的心结和徐盈脱不了干系。
得了他的承诺,谢明蕴动了动唇,最终没说话,只点头。
“好好睡一觉吧。”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身要往外走。
“你的伤……”
她还记挂着他在门口扮可怜说的那句话,容淮安心头的阴霾散去,回头看她。
“早就好了,真没事。”
“公主府有准备的宵夜,你若没用晚膳,就用了再走吧。”
容淮安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听见里面轻轻的声音传来。
他勾唇刚要一笑,目光一转,想起她手臂上的伤,顿时又笑不出来。
谢明蕴,他的小姑娘,何等心软。
明明手臂上的伤就跟他有关,明明那些话只是他为了进屋子而编出来的,可她不怪他,竟也那样记挂他。
容淮安袖中的手攥紧,站到廊下喊出侍卫。
“从江南往北,一城一城地查,低调点,去查徐盈的踪迹。”
“是。”
“再去江南,查半年前我离开之前,父亲的人,还有容府所有人,可否有人曾到过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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