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烟走了不过两日, 却好像去了十天半月,先是在庭中走了两圈,等宋怡宋奚发现她的存在,佯作淡然地跟她们打了招呼, 这才转身回屋。
素雨为掩人耳目,把箱中的衣裳挑了两身出来, 送去清洗, 烈日当头, 小半日下来便能收回来, 虞烟嗅到皂角清香,不无遗憾道:“只能往后再穿了。”
这两套衣裙,她还挺喜欢的。但出门在外,至多只能穿上一日。
宋怡宋奚看见素雨晾晒, 都会以为她用过了。
素雨一面叠着衣裳, 转头朝虞烟笑了笑:“姑娘今日这身衣裳, 也很衬您。”
“是吗。”虞烟觉得可能没什么差别,他一如往常,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呢。
素雨含笑点头,美人在前,多看一眼便觉得身心舒畅。
楚芫剥了颗葡萄,抬手便要给虞烟喂,虞烟张开嘴,楚芫却停了下来,幽幽叹气:“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那里,吃了苦头。看来是我白操心了,面色红润,倒像是出去偷吃了。”
虞烟想到紫嫣准备的那些点心,心虚地反驳:“也就是吃了一点。”
楚芫瞥她一眼,勾唇道:“那他是把你养得挺好的。”
酥山冰碗,葡萄甜酒,各式点心,虞烟还真没少吃。
谁让谢兰辞根本不碰这些,她怎么舍得紫嫣的一份心意白白浪费,所以很捧场地都尝了一些。
“阿芫姐姐,还给我吃吗?”
虞烟乌睫微抬,润亮的眸子看过来,楚芫招架不住,收了逗弄她的心思,把葡萄喂给她。
楚芫硬下心肠,让她交代那日夜里为何偷跑出去。
虞烟揪了揪锦帕,只说了听见有人暗中商议,没把她通风报信这一段说出来。
四姐姐和阿芫担心她与他牵扯太深。
她这样担心他被人谋害,好像是有点不同寻常。
不过,阿芫他们也不知道她和他如何在农舍里相依为命,而且谢兰辞也是她的恩人呢,正该涌泉相报。
虞烟放轻语调,把这些年撒谎遮掩的功夫都用了出来,尽力不露出破绽。
“我慌不择路,就走到他那边去了。”
楚芫打量她:“是么?别想叫声姐姐就蒙混过去。”
虞烟抿了抿唇。
叫姐姐会这么管用吗?
她还叫他兰辞哥哥呢,他一副耳朵受罪的样子。
“阿芫姐姐。是真的!我也不想去那里。”
摸黑过去,胆战心惊,还摔了一跤。
“他看起来对人很好,但是不怎么搭理人的。”
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我也不知在何时得罪于他,但他没有和我解除误会的意思。我想认错,都不知从何下手。”
她怎么可能惹他生气呢,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挑不出错。
思来想去,只有她发热这事,不太妥当。
但她从小到大,生病时也不闹人,一日便好,难不成,她生着病还能开罪他么。
楚芫见虞烟越说越委屈,不由愣了愣,一时也忘了原本的意图,拍了拍虞烟的手,犹豫着安慰道:“看来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虞烟眸中水光盈盈,偎在楚芫怀里:“还是阿芫最好了。”
楚芫笑道:“这会儿不叫姐姐了?”
虞烟动了动唇,楚芫又取笑她:“烟烟怎么这般听话。”
虞烟忽而想起来。
她叫那声兰辞哥哥,也是他让叫的。他究竟在不开心什么啊。
“太欺负人了。”
虞烟闷闷憋出这一句话,楚芫一惊,以为是她的错,温声哄了好一会儿,都没把人哄好。
拿着话本打发半日光阴,未至午时,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
素雨语气平和,不见惊慌:“于统领顺藤摸瓜,抓住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贺小公子查出来这人与世子有书信往来,将世子请去辨认。只能打听到这些,暂且没有别的消息。”
虞烟起初不知素雨是谢兰辞的人,但昨日紫嫣为安她的心,把素雨的身份透露给她。
宋怡宋奚二人也在跟前,素雨口中说只能打听到这些,但知道的细节定然不止如此。
素雨朝虞烟使了个眼神,虞烟会意,暂且按下忧思。
午膳后虞烟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便先一步走到湖边,到亭中观赏清荷。
“虞姑娘。一个人干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还知道其他地方,比这有意思,还很清净。”
薛宁远阔步迈入亭中,停在两步外,眉眼间兴致颇浓。
虞烟往他身后扫了一眼,一言不发。
薛宁远目光往上,一寸寸打量她:“今日虞姑娘见了我,竟没有起身便走。可是改了主意,愿意跟了我。”
虞烟不善伪装,那日夜里密谋之人便有薛宁远,她转身就走,他这个不要脸的恐怕会跟上来,若遇到宋怡二人,言语间让他察觉端倪便不好了。
虞烟眉心微敛:“我先来的,凭什么要走?”
薛宁远笑了笑:“你如今和谢家搭上关系,有了倚仗,便有了底气。但谢兰辞自顾不暇,哪会像我这般时时想着你。”
“你难道也为他容色所惑,在他身上用了心思?他心里可是有人了。”
原来薛宁远也知道。
虞烟有从宋家姐妹言谈间听说,但从第三人口中再次知晓,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你若想嫁给他,恐怕还得多用些手段。何不在我身上,先试上一试?”
虞烟心上那点酸涩顿时烟消云散。
薛宁远脑子里装了再多水,说了这些话,也全倒出来了。
虞烟手心攥紧,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宁远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勾唇一笑,往外迈出两步,俯身拾起莲花砖上的一枚戒环,捏在指间转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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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朝挥了挥手,护卫把一位男子带到庭中,一松手,男子软趴趴地伏倒在地,衣衫染血,几乎分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他拱了拱身子,喉中发出嗬嗬声响,费了番工夫,还是无法起身,石砖上漫开一层血色,触目惊心。
贺朝啧了一声,护卫上前,捏着那人的肩膀,令他跪在阶前。
于统领皱了皱眉,还是没说什么,转头看了眼谢兰辞。
谢兰辞神色淡淡,仿若事不关己,悠悠看向贺朝,仿佛只等着贺朝给他一个结果。
贺朝看他这目中无人的样子便来气,抬了抬下巴,沉声道:“这人从军已久,出自安州大营,三日前在西苑抓住的贼子,与他往来频繁,和刺杀陛下之人脱不了关系。世子猜,我查出些什么?”
谢兰辞视线微顿:“愿闻其详。”
贺朝扬声道:“此人名为杨溪。名声不显,但昔年在军中颇有些威望,若不是他结拜兄弟投入叛军,到如今应当也是名震一方的大将。”
“杨溪认了书信,承认与前日搜查出的贼子频繁通信。只待投狱审问,便要定罪问斩。”
“世子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谢兰辞牵唇一笑:“贺公子所言,桩桩件件与我无关。我无话可说。”
顿了顿,又道,“只是,贺公子在律法上面还须多下功夫。是否秋后斩首,可不只是看这几封书信便能定罪的。”
贺朝面色涨红:“世子此言差矣。与刺客关系密切,杨溪还能留得一命不成?”
杨溪难逃一死。而谢兰辞与杨溪往来证据确凿,也落不得好。
谢兰辞抬眼看了眼贺朝,放下杯盏,淡声道:“杨溪生死有命。投狱后按律处置便可。我如今身无职务,贺公子不用这般在乎我的看法。”
于统领夹在二人中间,思忖片刻,道:“陛下明日抵达西苑,自有裁决。贺大人那里还有何物未查,鄙人亦可分担些许。”
谢兰辞道:“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辛苦二位了。”
薛宁远倚在廊柱上,百无聊赖,索性把拾到的戒环拿出来细看。
米珠戒环莹润白皙,中间夹了一颗粉色碧玺,莹澈明亮,在他掌心显得愈发小巧。
也不知虞烟戴上是什么模样。
薛宁远余光瞥见有人出来,先抬头往门口望了眼,才站直身子:“世子这般快就出来了?看来只是误会。”
谢兰辞垂眸,看着薛宁远手中的戒环,启唇道:“郡王手中的东西,好生眼熟。似乎是我的东西。”
薛宁远看着它从虞烟怀中掉落,没有细究来自何处,闻言视线微顿,唇边缓缓勾出一个笑:“世子可是瞧错了?怎么不问问我是从何处得来。”
“正是知晓,才会开口。”
薛宁远没想到他这般轻易就承认了。
谢兰辞耐心告罄,冷声道:“郡王知道我的性子。向来不喜欢我的东西,落在旁人手中。”
一个戒环没有什么好玩的。谢兰辞的态度才更有意思。
薛宁远笑了笑,指尖一抛,旁边侍立的小太监摊开双手去接,小心翼翼地捧到谢兰辞面前。
“原来是世子心爱之物。以往全然不知。”
谢兰辞拿起戒环,看了薛宁远一眼:“相信今日以后,郡王会记住的。”
谢兰辞走后,薛宁远玩味一笑。
谢三这个冷心冷情之人,居然也有把人放在心上这日。
第49章 第 49 章
◎她好像有点过分。◎
紫嫣亲自将人送了回去, 在暗处等了片刻,素雨觑空出来与她低语几句,听罢又交代一些紧要之事,而后转身离去。
近日风声鹤唳, 西苑上下无人四处走动, 至多在门外转转, 不会有人走得太远,以免沾染是非。
紫嫣回去后,没有别的事, 先到虞烟住过的屋子, 盯着仆役打扫。
西苑一年只住数日,这屋舍间的器物却价值不菲, 须得谨慎处置。
多宝阁中供人观赏的瓶器,紫檀木山水屏风,壁上悬挂的画作,与此间另一位主子的寝居迥然不同, 色泽明丽,处处透着精巧。
“还是姑姑厉害, 早有准备。不然我们哪能知道要带上这些东西。”
“姑姑你看, 这个是收在后面库房里, 还是收到箱笼中?”
紫嫣默了默:“封在箱笼里便好。往后方便取用。”
这处院落, 名义上属于国公府,实则为世子一人所有,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客人呢?
屋中陈设大致不变,唯有一些需要擦拭清洗的物件换了下来。紫嫣在旁盯着, 小半个时辰便料理好了。
房中变动不大, 日光依旧, 紫嫣看过去,却觉得格外冷清。
但也只有虞姑娘住在这里,才会热闹一点。
以往膳房做得再多花样,主子从不留意,唯有虞姑娘发热那日,事事过问。
虞烟初入澜园,紫嫣便不小心看到了主子与人亲昵相处的场面,往后便留了心,没再莽撞地留在跟前碍眼。
因此,紫嫣丝毫不知二人间发生何事。
可二人姿容脱俗,郎才女貌,站在一起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主子是否动了情思,不好说,但从未有旁的女子得过如此对待。
念及虞烟昏睡,谢兰辞停在床畔不走,任由人摆弄衣袖,又被姑娘□□手指的样子,紫嫣恍然明悟。
主子纵着人随便动手,当然是动心了,不会有别的可能。
……除非是三五岁尚不知事的孩童,不然哪有这般纵容的。
不对,谢家年幼的子侄不少,也没一个敢在世子跟前放肆。
仆役关门落锁,紫嫣站在廊上,神色怅然。
早知道就该多问一句。
见谢兰辞归来,紫嫣敛了杂乱心绪,上前回话,但还没开口,便眼尖地看到他手中的戒环,怔了怔:“姑娘还回来了?”
闷在屋里没什么好玩的,紫嫣便挑了些精巧玩意儿,看虞烟喜欢,便把戒环给她包了起来。
紫嫣还记得虞烟问世子要过姻缘符,但说了一回就没再重提,现在还没把姻缘符拿回去。
是个脸皮薄的。
谢兰辞扣住戒环,面上瞧不出喜怒:“她不慎遗失,是旁人拾到此物。”
虞烟嫌戴上碍事,只爱它精致可爱,放在手中把玩,戴过一次便取了下来。
还娇气地跟紫嫣抱怨,说寺里的手串太大,她每每戴上都不大方便,若都能是戒环这般大小就好了。
连小小戒环都觉得不便,谢兰辞毫不怀疑,若她能轻松取下玉镯,怕是早就捧着镯子要还他。
虞烟不论是读书赏花,还是用饭喝水,戴有玉镯的那只手好似受了重伤,动作轻缓细致,生怕把它磕着碰着。
比起束之高阁,让玉镯静置盒中无人问津,看着她这般珍爱他送的东西,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她太过在意,高热时懵懂茫然,分辨不清陪伴在身边的是谁,还记得护着镯子。
她为非作歹,在他手上腕上摸来摸去,柔嫩的指腹小心又好奇地沿着他指尖往上探索,抚过他指间,又揉揉按按他的腕骨。
她力道不大,却在他心上撩动一重重涟漪。
润白的指尖仿若花瓣,压在他的指节上,用力时微微泛红。他这双手执弓持缰,握笔抚琴,从来不知如何应对眼前处境,脊背一僵,耳后发热。
他开口唤她,她好像根本不记得烟烟是谁,乌黑发顶靠在他身侧,眨眨眼,眸中疑惑更深,但他没办法对她的举动视而不见,制住她的动作。
虞烟霸道地不准他乱动,在他腕上留下一道红痕。
肌肤上的痕迹消退无踪,留在心上的印痕光亮如新。
想到虞烟,谢兰辞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仿若霜雪初融,眉眼间冷意瞬消。
虽不知虞烟与祖母不谋而合的念头自何而来,但他一点也没有做她兄长的想法。况且,这件事终究是他说了算。
她应当明白,他有个更适合照顾她的身份。
手上这个戒环,薛宁远碰过,谢兰辞稍一用力,指环在他手中崩开。
紫嫣垂首。相似之物,库中少说还有十个八个。
相锦迟了一刻,步入房中禀事:“属下避开看守之人,去见了杨溪,他说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谢兰辞神色平和:“本该如此。他能多活这些年,已是幸事。”
相锦默了两息,续道:“面上这一层查起来简单,贺朝动作很快,已然料理清楚了。今日主子淡然自若,他不会甘心,想必会再派人搜寻线索。只盼他不是草包,循着蛛丝马迹,能早日把事情捋明白。”
“他和他父亲只想让我不痛快,但一有风险,躲得比谁都快。”谢兰辞牵了牵唇,笑意不达眼底。
“必要时,大可再推他一把,逼着他往下查。”
相锦俯首应是,正要告退,余光瞥见谢兰辞身形一晃,按住桌案方才稳住,不由一惊,快步上前扶住,“属下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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