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着张小圆脸,看着就让人觉得开心,确实适合在新婚这天陪着新嫁娘。
随着门扉被轻轻合拢的“咯吱”声传来,温暖的烛火映亮灰暗的房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紧张。
可在这样温馨的房间中,应止玥和陆雪殊的面色却齐齐一变。
——应止玥是个鬼,常人自然看不见她,哪里来的“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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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前头擎着婚轿的轿夫眉头一皱,蓦地停住脚步。
“大哥,怎的了?”后面的轿夫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跤。
大哥沉声道:“你们没觉得轿子变轻了吗?”
这些大家小姐成婚,轿子里不仅会装人,欢迎加入企鹅君羊四二贰2无酒一寺七还会放茶壶器皿棉被等一系列繁琐的东西,还有的新娘母亲为了“压住”新郎,会特意在女儿怀里放极重的金块,所以一个娇小姐的轿子才需要八个人抬。
再加上成婚的路途漫长,这些轿夫会轮换着歇脚,更不会轻易地发现不对。
然而这位大哥已经做了几十年的轿夫,是轿夫里的扛把子,一双肩膀扛过两千个时辰的婚轿,最是敏锐,一点重量的变化都会察觉到。当即,他也不顾什么教条礼数,在唢呐声声中上前一把掀开轿帘。
这一掀开可好,所有的轿夫都瞪大了眼,更有胆小的受不住,嘴里“嗬”的一声,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骇然。
本该端坐着的新嫁娘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个抱着巨大石块的榉木木偶,正咧着鲜红如血的嘴唇,冲他们开心地微笑。
第28章 吉时已到
宅子内, 床榻上铺着软红色的纱帐,窗棂上还糊着红艳艳的“囍”字,外面提着灯笼的侍从如云, 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 不能说没有不对劲, 应该说实在太正式了,即便于家再怎么重视这个李家出身的新嫁娘, 也不至于连街边随便的一个宅子都布置得这么喜庆,侍女们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大笑, 仿佛这里才是婚房。
“姑姑。”然而,在陆雪殊将身上累赘的坠饰往榻上搁的时候,眉宇微皱,“这个香袋味道不对。”
挂在纱帐上的香袋是柔软的锦缎质地, 深红色的软布上还绣着游水鸳鸯。应止玥拿起来, 托在手上闻了一下, 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正常来说, 里面塞的都是胡椒或者桂花,用来乔贺新婚之喜,多子多福的意思。但这个香袋可不是,透过绉纱,浓郁甜蜜的返魂香飘散出来, 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麝香,馥郁甘甜,令人闻了就会放下周身的疲惫, 如坠幻梦。
返魂香, 又称却死香,《香料纪事》中记载, 它是为了复活埋在坟茔地中的死尸准备的。再加上活血化瘀、可以用来堕胎的麝香,哪里适合庆贺新婚?
说是满怀恶意的诅咒还差不多。
香气柔软粘稠,几乎要浓稠成固体,应止玥有一瞬间都有点恍惚,赶忙拽着陆雪殊的袖口闻了一下。冷涩的气息冲淡了滞重的返魂香,她头发未簪,迤逦在深红色的喜服上。可就是因为发丝深黑,反衬得他露出袖子的皮肤更加洁白干净,清水一样。
陆雪殊垂眸看着她,烛火昏寐,他的神色也辨认不清,“姑姑闻够了吗?”
“……这香袋确实不对劲。”应止玥当做没听见,嘴唇却不自然地一抿,但她脑子清醒后就拨开他,转而向轩窗走。
本来是为了避免尴尬的,可是近处一看,窗格上贴着的红纸也有蹊跷,撒了金粉的“囍”字是倒置着的,剪成小孩手里拎着的东西也并非鲤鱼,更像是两个木愣愣的偶人。
榉木木偶?
应止玥霍然抬起头,而陆雪殊已经伸手将窗推开。纸钱焚烧的锯末味溢在空气中,之前关了窗不觉得,可是被风一吹,这味道简直浓郁到呛人嗓子。可这些来回来去走的侍女不但不受影响,手里灯盏稳稳地提着,连嘴唇上挂着的笑容都丝毫未变。
“姑姑也看出来了吧。”陆雪殊怕惊扰到这些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微湿的水汽扑在她的耳尖,可是这时无人在意这些小事,“这些侍女不是人。”
——是木偶。
正在这时,木板上传来粘滞的脚步声,因为宅子老旧,走动时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咯吱”响一停,三下僵滞的敲门声传来,接着是双刀髻丫鬟欢快的语气:“新娘子,新郎到了!”
活活泼泼的,听着就叫人欣喜,远不是原来端谨的声线。
……就好像,期待很久的事情终于要到来,她已经遏制不住开心的心情了。
虽然是于家的宅子,但是给新嫁娘用来休息的房间却有着极薄的门,连微浊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门根本就什么都挡不住,说是个当摆设的装饰品还差不多。
就在门应声而响前的一瞬间,应止玥一把拽过来旁边的红盖头,直接压着陆雪殊仰躺在了床榻上。
-
“李小姐?”
于是,在于家二公子于铯冢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纱帐堆叠,朱红的喜服与雪青的衣裙交叠铺开在喜床上。两个人的皮肤都白,落在龙凤珠的暖黄光晕下都是细致的漂亮。
红烛垂泪,无端端生出种香艳来。
于铯冢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李小姐,这是怎的了?”
穿着雪青衣裙的应止玥先起身,语气温温柔柔的,只是单纯地好奇,“于公子能看得见我?”
她乌发凌乱,唇上细腻的口脂却晕染开,本来是冷清朦胧的美人,却因为耳尖上染的微红色显出点无知无觉的媚。
看到这一幕,于铯冢张开的那张嘴巴就没合上过,他下意识道:“姑娘是李小姐身边的侍女吗?在下拜访了李家这么多次,怎么从未……”
身旁的双刀髻丫鬟笑容未改,只是被火烛呛到,不小心咳嗽了一声,于铯冢这才回过神,恍然大悟道:“噢,想来李小姐是托人设了术法,找九宿道观的道士隐匿了姑娘你的踪迹。只是在下不才,身边有友人也会些术法,布置在了这宅子中,就是为了以邪克邪。别说姑娘你只是被道法隐匿,便是真的鬼来了,也照样要现行。”
应止玥目色一滞,于绝嗣果然眼线不少,连李夏延找上九宿道观的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说这番话的目的,怕是在讥嘲李夏延白做无用功。
于绝嗣不知道脾气爆的李小姐已经被掉包,他转向喜服盖住的新娘,谦和开口:“李小姐是在下未来的妻子,我们夫妻一体,你的身边人自然就是我的身边人。你不必担忧,从此于府就是你的家。这一天下来也累了,可要吃些什么?”
“小姐身体不适,因为不舍和亲人分开,哭哑了喉咙。”眼看着于铯冢要走向陆雪殊,应止玥怕他察觉不对,赶忙开口,“于公子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
于铯冢眼睛一亮,也不纠缠去问相看两生厌的“李小姐”了,转而看向应止玥,“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名姓?”
应止玥瞥了一眼沉默的红盖头,随口扯:“……我家小姐唤我小姝。”
身后的红盖头轻轻晃了一下,虽然陆雪殊没发出声音,但是应止玥肯定他现在一定在笑!还是那种想忍但有点忍不住,唇角微勾,带着点“姑姑也有今天”的大仇得报感的揶揄的笑。
爹的。
于铯冢不知道,眼前的美人已经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在满口称赞:“‘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在下虽是第一次见姑娘,但也觉眼熟,也许我们从前便见过,今日只作故人重逢。小姝,小姝,果然是个好名字。外面闲杂人等太多,不得已请你和李小姐在这里休息片刻,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多谢于公子。”于绝嗣真是狗胆包天,当着新娘子的面就开始勾搭身边人。
应止玥没看他,反而对一旁进了屋就不说话的双刀髻丫鬟发问道:“刚才着急,倒是忘了问。我家小姐在路上下了轿,可会有些不合礼数?”
连枝自己没有在于昌氏度过一夜,李夏延自然也不会,不然简直是把世族李家的脸面往地上踩。
从于绝嗣开始对应止玥说话起,双刀髻丫鬟面色发黑,应止玥几乎能听到她的磨牙声音了。
只是,她刚要开口说话,于铯冢却抢了先:“小姝姑娘不用忧虑。她方才施了术法,没人会看到你们进了宅子,而且还变出来木偶塞进了婚轿里。等一会儿行人散了,我们会再将你们接回喜轿。”
应止玥指了下大开的窗棂,枯涩的纸钱味未散,“那外面这些侍女……”
于铯冢扫了一眼双刀髻丫鬟,这才笑说:“小姝姑娘好眼力,这些侍女也都是用榉木木偶变的。我们于府虽大,但这圣旨下得突然,也有几分措手不及,没将所有东西都布置好。在下怕唐突了李小姐,这才命人摆了些木偶放在这里,看着也能热闹些。”
应止玥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不瞒于公子,小姐刚才嗅到那香袋的味道不对,窗上的囍字也贴反了,着实吓了一跳。如不是于公子解释,我还以为……”
她话没说完,只微笑看向一身喜服的世家少爷。
闻言,于铯冢瞳孔微缩,然而谦谦君子的神态未变,语气也不疾不徐:“因为时间有些赶,这几天府里找的人牙子采买了一些新小厮,没来得及调..教好,没读过书不说,还笨手笨脚的,做什么事都要人催,赶出来的活也不利索。小姝姑娘放心,赶明儿进了府,在下就让他们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省得碍眼。”
囍字不说,骷髅头的剪纸和香袋里的返魂香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
应止玥还欲再问,圆脸的双刀髻丫鬟冷不丁开了口:“二公子,吉时将至,新娘子该上轿了。”
应止玥看向她,唇还是笑着的,面颊也红润喜庆,只是不知是不是烛火快烧到尽头的原因,显得她原来眯着的一双眼有些犯冷。
刚才于铯冢反应很快,可是应止玥本就浸..淫在富贵窝里,又有着一对巴望着她赶紧死的姨娘渣爹,自然对人的微表情变化比较敏感。
方才,于铯冢听到应止玥说话的时候,眼风下意识就想扫双刀髻丫鬟,然而眼珠转到一半,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竟然给人一种,他很怕双刀髻丫鬟的错觉。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双刀髻丫鬟可是一直表现得很恭敬,而且进门来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缩在一边,像是另一具榉木木偶。
于铯冢接下来的举动也证明应止玥的感觉是错觉,他眼睛闪了两下,这才对双刀髻丫鬟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再和李小姐嘱托几句,这就出去。”
“二公子……”她还想说些什么,看到于铯冢不耐烦地皱了下眉,这才福了福身,应声“是”,走出去掩上了门。
等到她脚步声一远,于铯冢也卸下一层担子,他活动一下肩颈,笑着看向应止玥:“这烦人精可算走了。小姝姑娘……我叫你小姝可以吧,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应止玥:“于二公子是我家小姐的夫婿,自然是一表人才,再好不过的。”
“那就好。”于铯冢谦谦君子的面具戴不下去,也不用“在下”自称了,犹豫着开口,“从此你就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的传言你可能也耳闻过,府里没什么人,我母亲也是个好性子的宽和人,再清净没有的。”
这简直把目的直勾勾写在脸上了。
应止玥若有所思:“于公子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我做你的侍妾?”
“正如小姝所说。”连应止玥都没想到,于铯冢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承认了,飞速道,“你不用担心,虽然是个妾室,但那只是个名头,我心中待你都是正头娘子,府里的下人我更是会约束着,断不会让你受委屈。将来我们有了麟儿,就是于家未来的主子。”
林姨娘要是在这里,估计要喜极而泣了,于铯冢画的大饼简直就是她的梦中生活!
然而,应止玥毕竟不是林姨娘,而且她有点不能理解于铯冢。
今日毕竟是于铯冢第八次大婚的日子,而且还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更不必提新娘子还是京城鸣钟食鼎的李家小姐。即便他看中了侍女的美色,也不怕御史再找他麻烦,又何必一天都等不了,还在新娘子的面前讨要她的侍女呢?
这简直不是给不给脸面的问题,是直接把新娘子的脸搁地上踩了。
如果不是于铯冢失心疯,那就是他知道新嫁娘没有机会告状。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个出身名门的小姐连诉苦的时机都等不到呢?
于铯冢越说越急,眼睛也时不时扫向窗外,活像是后面有东西在赶,到最后应止玥已经快听不清他在画什么新款大饼,因为他已经伸出手,要直接牵着应止玥的手把她给带走——
“铛!”
应止玥看似是纤弱的冷清美人,可手里的铜制烛台却毫不犹豫地拍在于铯冢的脑袋上,听着声都让人牙痛。于铯冢头冒金星,一个支撑不住,歪在墙上滑了下去。
应止玥拍了拍手,在于铯冢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微弯了腰,恶趣味地对他轻语:“连不做人的鬼都敢觊觎,于二公子是怎么敢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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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绑好了。”
应止玥敲昏了人就宣告收工,后续收拾的事情当然由她的“小姐”承包。
听到陆雪殊的话,应止玥才拿出乾坤袋,也不想再看到于铯冢被拍肿的猪头脸,直接捏了个诀将他收到袋子里,转而嘱咐他:“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你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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