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铯冢看似是不可一世的少爷,但是从他和双刀髻丫鬟的相处模式来看,他其实是有点怕她的。
而且现在情况不明,他们就先把新郎官给拍晕了,还不知道会给后续事情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陆雪殊却不这样认为:“比起我,她可能会更想对付姑姑。”
“不至于吧。”应止玥蹙眉,“毕竟在刚才和他们的交流中,我扮演的是个侍女。”
而于铯冢的七次婚姻虽然都以血案收尾,但过世的都是小姐,反而身边的侍女虽受了惊吓,但都活得好端端的。
陆雪殊微叹口气,不说于铯冢这个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少爷,旁边的双刀髻丫鬟怕是早就看出来不对。
“叹什么气,我做的哪里不好?简直是最体贴细心的完美侍女。”
大小姐下颌微扬,一派矜傲之色,完全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
眼看着应止玥要动怒,他将小几上的茶杯洗过,复给她添了杯水,语带揶揄,“是,我们小姐最贴心了。”
不说进来这么长时间,应止玥连杯茶都没倒过,生疏的礼节与敷衍自称,这侍女的派头完全比主人都要大,光看着就知道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地道道的大小姐。
应止玥有点恼,但又知道不是争吵这些小事的时候,揣着乾坤袋和他走出去,“先想想于铯冢的事该怎么应付吧。”
在应止玥和陆雪殊准备走出宅子的时候,提着灯盏的双刀髻丫鬟不知何时到了他们前方,幽幽道:“两位贵客这是要去哪?”
“吉时已到,该成亲了。”
随着她一福身,原本亮堂的宅子彻底昏暗下去,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双刀髻丫鬟手里的灯笼,然而烛焰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忽明忽暗。
应止玥心里本就有了猜测,再看眼前的双刀髻丫鬟,更是有了八分成算,不由笑道:“于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晓红呢?”
双刀髻丫鬟面无表情地盯住她,手中的灯笼洒出片朦胧的微光。
这闪烁的烛火让应止玥产生了很多不好的回忆,她也不准备破阵了,准备拉着陆雪殊就跑。
然而,她才刚扯住陆雪殊的袖子,烛光一闪,彻底凝固住。
他们也不用操心婚礼的新郎官突然消失的事情了。
因为,连同应止玥和陆雪殊自己,都跟着彻底消失在这宅子里。
第29章 冥婚现场
“小姐, 吉时已到,您该上轿了。”
婆子佝偻着腰递出个红包,笑出满脸的褶皱, 颧骨处打的腮红比新嫁娘的还要浓。
这本来是个温馨的场景。
——假如红包中塞的不是纸钱的话。
应止玥在于家的诡异宅子前碰到双刀髻侍女, 或者说于昌氏后, 蜡烛一熄,她也陷入混沌之中。而再一睁开眼睛, 她就披上了正红色的嫁衣,端坐在闺房中的镜子前, 被丫鬟围着涂脂抹粉。
如同之前连枝被拉进屏风一样,应止玥也是进入了鬼域。只是李夏延设的阵法,只是为了抓个倒霉蛋陪她成婚,并没有伤人的意思, 可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
脂粉带着股发霉的味道, 潮湿且泛着灰白色。应止玥不动声色, 借着镜子环视了一圈这位新娘子的闺房。榉木做的床榻未雕饰任何花纹, 炕几上只放了个陶制的泥碗,再有就是一个清洗用的铜盆,上边搭着的巾帛已经掉了色,还漏了一个大口子。
梳妆台也光秃秃的,上面只有罐用来清洁牙齿的竹盐。墙上倒是镶了两幅字。
左边摘抄自《女诫》, 右边来自于《内训》。
这看上来可一点不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屋子,乞丐住着都要嫌简陋。
在应止玥的印象里,虽然也有不少小姐不喜豪奢的装饰之物, 可在京城的这么多闺秀中, 只有御史家的小姐才会这么寒酸。
因为她们有个爱生娃的酸儒穷爹。
但是因为勤俭持家的名声好,昌御史的女儿们都不愁嫁, 他的第十四个嫡女更是攀上了于家的高枝,被聘为于家二公子的正头娘子。
不算上李家小姐在内,于铯冢一共娶了七房媳妇,全都死了。
但是于昌氏,也就是出嫁前的昌十四不一样。
她是于家二公子的结发妻子,也是于铯冢死去的第一位新娘。
似乎是为了验证应止玥的想法,满脸高原红的婆子把红盖头往她脸上一盖,捏高了嗓音:“十四小姐,新郎官到了。打明儿起,您可就是于二夫人咯。”
一时之间,身边的丫鬟们也都跟着咯咯笑起来,可本该清脆的女孩子笑声们并不悦耳,反而听起来像是戳漏气的“嗬嗬”声。
【我被哥哥背上了轿子。】
突然之间,一道平静的叙述音响彻在整个房间中,像是故事叙述时搭配的旁白。婆子和丫鬟们什么都没听到,还在捂着嘴巴、眼睛弯弯地看向新嫁娘。
不过,应止玥已经隐约明白过来,这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是昌十四的回忆。
昌十四的“哥哥”蹲着将她背起来,男人的背僵硬冰凉。即便透过模糊的红色盖头,应止玥都能感受到那些丫鬟婆子正随着他们的行动而转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可是嘴巴却还在发出“咯咯”的笑声。
应止玥抿了下唇,没有尝试去抬头看“哥哥”的表情。
因为她很清楚,这个幻境里的人全都是榉木人偶假扮的。而以她的经验来看,此时“哥哥”看似在吃力地负重往前走,但是眼珠可能已经不在原位,她哪怕只是扫个视线过去,都会和他黏到了额头上的眼球撞个正着。
虽然不知道昌十四为什么要把鬼域设置成自己的新婚记忆,但应止玥此时无暇顾及。
因为她刚被背上了轿子,就有第二道旁白声响起。
【轿子摇摇晃晃的,可我忍住了,没推开帘子,通往于府的路竟然这么漫长。】
尾音刚落,轿子就摇摇晃晃地摆了起来,果然如昌十四说的那样,昌家聘用的轿夫技术不过关,晃得人头昏眼花的,应止玥恨不得把外面吹唢呐的一阵暴揍。
但是,这条路暂时也是安全的,应止玥勾了勾红色嫁衣上的毛边,也不知道现在陆雪殊去了哪里。按理说,他扮演的才是新娘子李夏延,可是此时却是她在鬼域中被套上了成婚的喜服。
……无论怎么说,他总不会死吧?
极轻极小的弧度,应止玥手指微颤了一下。
也就这么恍神半盏茶的功夫,原本还算宽敞的轿子竟然在越变越窄,在本就昏暗的光线下更是让人呼吸不能。
应止玥眼神微冷,她之前没轻举妄动,是因为想要观察一下周围的动向,可也没打算就这么委屈地在轿子里被憋死。
空气稀薄,更是让人心烦意乱,想把挡住视线的所有东西都尽数摧毁掉。
她受五刑玉魂气饲养的指甲暴涨,本来欲直接毁了这座轿子,但是在指甲划到轿帘边缘的时候,忽的一顿,只在薄木板的边缘掀开很短的一条缝隙。
明明只有指腹的一小块肌肤粘到了外边,可是空气里宛如洒着极具腐蚀性的东西,瞬间就将她的那块皮肉连着指甲一起削了个干净,连疼痛都是在血珠渗出来之后才蔓延开的。
一双满怀恶意的红色眼珠从缝隙中一闪,仿佛很希望她可以真的彻底破坏掉轿子。
看来,这个旁白既是限制也是保护。如同之前李夏延的阵法中,只有碰到嫁衣才会进入屏风,而不停逼近的偶人只是诱惑她坠入陷阱的诱饵。
换句话说,鬼域的主人不能无条件杀人,而只有破坏掉规则之后,才能被抹杀掉。
应止玥拧了拧眉头,可这不是陷入了全然的被动了吗?
好在,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过了两秒,外面才传来婆子不满的训斥声:“十四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女子要注重德言容功,这可是和姑爷成婚的大好日子。如此不守规矩,放浪形骸,你是想要做应家那位大小姐吗?”
应家大小姐应止玥:“……”
她也是没想到,自己都不做人了,还要被骂。
真的是大小姐不发威,就不把她当鬼看啊!
本来就强行压制的大小姐脾气溢了点出来,应止玥冷笑一声,“应家大小姐容色无双,心慈面软,也是你这红眼睛的刁奴能随便指摘的?”
婆子木偶:“……”
作为代价,应止玥用来护身的一块羊脂玉佩彻底报废,但她很解气,于是接着作死:“不让我掀帘子也行,嬷嬷这么关心于二公子,还一口一个好姑爷,何不上轿替我出嫁?”
婆子木偶:“……”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时……
忍不住了。
——操他爹的,她要杀了这个贱人!
于是,等到真的抵达于府的时候,应止玥身上护身的东西也少了个七七八八,厉鬼纤长的指甲十不存一。
但是婆子满脸丧气,应止玥倒从容平静,原来的火气消了个大半,还和和气气道:“嬷嬷,于家二公子特别看重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入府吗?”
闻言,这扮做木偶的婆子后背像是装了个马达,也不管是不是出戏,头也不回,“哒哒哒哒”地踩着圆头高底鞋冲了回去。
望着她的背影,应止玥垂了下眼,不动声色地将藏在袖子中的五刑玉取了出来,捏在手里,这才遮了盖头,重新向拜堂成亲的地方走去。
刚才应止玥虽然作死,但是也没有彻底和于昌氏对上,更多的是在规则的边缘反复横跳。表面看上去,于昌氏被她气得发疯,连驱使的榉木人偶都有点出戏。但以她的猜测来看,这是因为主菜还没开始。
于府门口悬着的大红灯笼倒挂着,而堂门处摆着的火盆烧的不是碳火,而是土黄色的纸钱。飞灰跟着弥漫在空气里,坠落到地面时,转眼就沁进去,土壤露出暗沉沉的深红血色。门前于府前候着的两排榉木人偶都涂着大片的腮红,唇角咧开的笑容快扯到耳根,齐声道:“新娘子到了。”
它们身上的衣服都很整洁,红色花朵对称地开在衣襟两侧,可比起花卉,更像是人被杀死后喷射的血迹。脚下的尖头鞋只露出来短短的一截,可是配着它们的外表并不精致,反而如同缠足后才能呈现的扭曲细小。
【我和于二公子拜堂成亲了。】
冷不丁的,沉默了好一阵的独白音再次幽幽响起 。而这个堂屋也可能是于昌氏能力最强的地方,应止玥还没有跨过火盆,就感到她的手搭在了旁边的侍女偶人身上,被什么驱使着迈出了脚。
应止玥的指尖一动,身体本能的下意识反抗泄露出来,而这偶人木呆呆的,不闪不避,还咧着大红的嘴唇笑着看向她:“夫人,二公子在前面等着您呢。”
打不能打,不然直接被腐蚀成粉末。
动不能动,不然直接被算违规,照样被烧成飞灰。
听李夏延说,她那个光是看着有点恐怖、其实只能困住鬼的屏风阵法都用掉了六千个冥珠,是她辛辛苦苦攒了近十年的小金库。而这个鬼域目前看上去毫无破绽,虽然没对应止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正像是捕捉猎物的蜘蛛,正在收着网,悄无声息地要将她蚕食。
这不知道得多贵,想应止玥被两个鬼差抓住的时候,她连魂带魄一起才五千个冥珠,还要被嫌贵。
可光看这阵法的精细程度,都不知道能买多少个她。
于昌氏到底和她什么仇什么怨,居然要这么大出血!
应止玥还在着急的时候,已经有客人讨论起来:“诶呦,新郎官来了!”
“真是芝兰玉树,好清俊的小伙子。”
身边有脚步声传来,应止玥藏在朱红的嫁衣里,没有动弹。木偶们嘴唇翕动,很好奇地来回打量这对生疏的新夫妻。应止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有点隐约地烦躁起来,她微掀了眼皮,想去看这位偶人新郎又会丑出什么新高度——
然后就是一顿。
绸缎晕红,隔着一层盖头,周遭的景色都蒙在种雾蒙蒙的暖色调中,这些偶人身上的榉木关节也都模糊不清,唯有张开的大嘴在朝着他们木木地笑。颜色看不清,可线条却明朗起来。新郎的下颌角清晰,顺着流畅的肩颈线条流到锁骨处,脖颈边缘红色的小痣若隐似无,也藏匿在喜堂的红色波光里。
随着“一拜天地”的高亢声响起,他唇角微动,没说话,只做了个口型——
“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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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止玥是认真地觉得,于昌氏的主人脑子很奇怪,在角色安排上出了非常大的问题。
她知道对方是想一锅端,但是为什么非要一个做新娘、一个做新郎呢?这于府的喜堂里人明明很多啊,做客人,做仆妇,哪怕做那个阴气森森的树或者做个火盆也成啊!
应止玥很想掀开双刀髻丫鬟的脑袋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毛病。但是随着“二拜高堂”的声音响起,应止玥的上半身也不受控地开始微微往下沉。
返生香的浓郁味道弥散开。好在身边有陆雪殊,多少挡了一下这股令人迷幻的香气,应止玥随着跪拜的动作,轻轻地往他身后避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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