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得了?
他一边哄着亲祖母进宫去平息冒乐的怒火,一边趁着林姨娘睡着,将她所有的私房钱打包好,逃之夭夭。
要不是眼看着僵尸围城,城门戒严,他年纪太小,又没有证明身份的“照身贴”,何苦……
林姨娘并不了解范谦的打算,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飘。正当范谦费力地试图帮她穿上袖子时,她终于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说:“您爹不喜欢女人穿他的衣物,会大发雷霆的。”
然而,范谦却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那是其他女人,娘是不同的,如果父亲敢对您有不满,儿子宁可不顾孝道,也要为您挺身而出!”
……这才是她的好大儿啊!
林姨娘泪眼模糊,哪里舍得再反驳他,顺从地将布袋里的大氅一件一件裹上。
因为衣服太厚实,光从背影看,她反而像是个文弱的男人了。
等到范谦看林姨娘将最后一个纽扣系好,便乖巧地拉住她的手,仔细向她道出劫狱计划。
“当时时间不够用,我也没来得及和娘说,娘的首饰通通被我拿去变卖,换成银子给狱吏。”范谦以一种轻快的小孩子口吻说着。
林姨娘听到她这么多年的辛苦积蓄只换来半刻钟的探监机会时,脸都要绿了。
——那么多钱!
早知道,她还不如去死皮赖脸地讨好冒乐呢!起码不用花银子。
这么多年,她早就被骂习惯了。
骂就骂呗,也刮不掉她一层油皮。
但这可是真金白银,她一毫一厘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
有那么些银子,就算不能再像以前在侯府时一样过养尊处优的生活,也足够她和范谦娘俩在外面吃香喝辣,富足一生了。
结果范谦这个蠢小子,就换成了探监?!
范老爷那么个玩意,还有什么再去探的必要!
似乎看出林姨娘的面色不对,范谦忙道:“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爹出狱后,我会让他将娘的首饰全都赎出来,再好好给您赔不是。”
“我用得着他给我赔不是?”林姨娘被大氅压得心口痛,本来想着范谦年纪小,不想跟他说这些腌臜事,但是现在世道这么乱,也是时候让他了解一些人心的丑恶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谦哥儿,你爹他……不是个好人,你可知道原夫人就是被他给下毒害死的?”
林姨娘不否认,她确实在范老爷为夫人守丧的时候刻意勾引了他,没羞没躁地和他缠在一起,还偷着倒掉了避孕汤,就为了进侯府过好日子。
她是没皮没脸了一点,进府后还试图谋取原夫人的嫁妆,想让儿子范谦做侯府的未来主人。
那怎么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为了钱嘛,不丢人。
但林姨娘可从来没打算去害别人的命!
林姨娘很清楚,应家一直是范老爷的贵人,不计较他家的贫穷,应老太爷更是在官场上提携了他,这都是大恩大德。
但范老爷居然企图夺去应母的性命,这得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因为范老爷一直表现出对应母的思念,林姨娘之前还总吃味,但得知应母是被范老爷亲手杀害后——
林姨娘不觉得高兴,只觉得毛骨悚然。
倒不是林姨娘有多大的善心,而是她很确定,如果有一天她拦了范老爷的路,对方才不会管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头对着她笑,转头就能拿刀给她嘎了。
还会让她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到闭眼前还以为范老爷和她是恩爱夫妻呢!
说实话,听说范老爷要被秋后问斩时,她哇哇大哭的同时,心里有个角落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因着范谦非要来劫狱,她管他去死!
这混账玩意还家暴!呸,死了活该,就该让他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折磨!
但林姨娘没想到的是,范谦虽是个小孩子,却很轻易地接受了范老爷的毒辣手段,他为难道:“父亲确实做错了事情,可他毕竟是我的爹,娘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吗?”
林姨娘在那瞬间,呆了一下——范老爷确实该对她道歉。
但他最应该道歉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还不等林姨娘张口,两人已经转过最后一个转角,范谦飞速道:“娘,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具面容模糊的死尸,身形和父亲相仿,到时候我们合力把尸体推进去,再把父亲救出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唉,事已至此,也没时间再多说了。
林姨娘心乱如麻,也没留心为什么死刑犯的牢门没上锁,一边调整出一个忧心忡忡的妩媚表情,一边扭着水蛇腰往里走,掐着嗓子娇滴滴地叫:“老爷,妾身可担心死您了,每天都睡不着。您别急,妾这就和谦哥儿一起把您救出来——”
等一下,范老爷人呢?
难不成是饿死了?
那是不是就不用救了?
就在她后脚也要踏进牢房门的一刹那间,忽然觉出一点不对。
其实没有什么证据,只能将其归结为女性特有的敏感直觉,她没有踏向前,也没有收回脚,只是下意识地向旁边的小屏风瞥过去一眼。
还真别说,虽然这是关押死刑犯的地牢,倒是还挺人性化,把夜壶放在了屏风另一侧。至于死刑犯能不能驮着厚重的镣铐如厕,这就是另外的一回事。
也真是巧了,林姨娘无心瞥过去的这一眼,刚好对上了范老爷骤然紧缩的瞳孔!
这一幕,可真是太眼熟了。
能不眼熟吗?
从前她和范老爷偷情的时候,每当外头传来点风吹草动,他就吓得不行,也不敢出去,撅着屁股在那听墙角,和现在的鹌鹑样毫无二致!
范老爷当机立断,哑着嗓子叫道:“谦哥儿!”
林姨娘虽然身穿厚重的大氅,可速度可不慢,在察觉到背后的掌风时,一个灵活的转身就避了过去。
反而是范谦,人小个子小,刚才推林姨娘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完全没留后手。
因此,当他扑了个空时,一个趔趄,反而摔到了牢房里,扑在洒满鸡汤的稻草上,瞬间就“咳咳咳”地呛了出来。
他呛红一双眼,很委屈地奶声道:“娘!”
只是因为过了幼儿的时期,他嗓子有点像鸭子,听上去就不太动听。
以前这招还灵,但是现在林姨娘褪去了母爱滤镜,再听他这一声“娘”就觉得刺耳了。
林姨娘看了眼地上娇宠长大的小儿子,又看了眼身上厚重的大氅,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低低地问:“谦哥儿,你说的和你爹身形相仿的死人在哪呢?”
范谦不回答,只转头扑过来要抱她的腿,抽抽搭搭地叫:“娘!”
林姨娘厉声道:“你别叫我娘!范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你爹合谋想要害死我,好替他去死!”
范谦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不出话来,只像是牛皮糖一样缠着她,从前林姨娘最喜欢他这种黏糊的赖皮狗样,现在却没了那种爱怜的心思,正要蹲身拨开他之前,突然感到小腿微痛——
她的亲儿子,竟然要把尸毒的药剂注射到她身上!
为什么林姨娘如此肯定呢?因为这瓶尸毒正是她匆匆离开应府时唯一带走的东西,当初交给范谦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意外,以便他自卫!
好家伙,原来她这位亲生母亲竟然成了这个狗崽子眼中的“意外”!
林姨娘深深地吐了口气。
随即,在范谦惊恐的眼神中,她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针剂,随即提起他的后颈,像是拎一只瘦弱的鸡崽子似的一把丢到了一边去,直接磕掉了他刚换出来的两颗大门牙。
这还要感谢身上的厚重大氅救了她一命,要不然真要被这小畜生给得逞了。
在范谦捂着断牙满地打滚的时候,林姨娘在一旁冷笑:“狗崽子,老娘没在你面前耍过横,你还真把我当成应止玥了是不是?”
另一边的范老爷瞳孔地震,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顶着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喝道:“林氏,你在做什么?范谦是你的亲儿子!”
说来也有趣,范老爷明明已经把身上的镣铐解开了,行动不受阻碍,但却只是隔着一栋屏风在那里大呼小叫,看着儿子鬼哭狼嚎,脚步都没动过一下。
“老娘还是你亲祖宗呢!”林姨娘寒下一张脸,原本娇媚胆小的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露出几分没出阁时的泼辣来。
她冷冷一笑:“我的范哥哥,你是否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是如何赢得你夫人的芳心的?”
——是了,范老爷忽然打了个寒颤,他怎么能因为林姨娘这几年的柔善白莲作态,就把她以前的样子忘个精光?
初次见到应家千金的时候,他连举人都不是,只是一介白身,家里穷困潦倒不说,还有个患有重病的老母。
那时的林姨娘,或者说是林姑娘和他是青梅竹马,那天两人出来给范老太婆上山采草药,恰好遇到被山贼堵住了的应家千金小姐。
范老爷见到残酷的搏斗场面,腿都软成了面条,救范老太婆的草药就在旁边,浅黄色的杏状植株被山贼踩了个稀巴烂。
见此,旁边的林姑娘皱起眉头,“范哥哥,你就这么干看着?”
要在山下的集市买这草药,少说也要五十文,以范老爷家中的情况,根本就负担不起。
他哆嗦着摇头,“我,我不行,林妹妹,我们赶紧回去吧。”
“真窝囊!”林姑娘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索性抄起自制的弩箭,她一箭射穿了山贼首领的脑袋瓜,放粗声音喝道,“谁敢欺辱我家小姐?”
眼看就要劫到上京城的千金小姐,却突然遭遇此等变故,山贼们都懵了,误以为是应家的援手到了,瞬间一哄而散,连首领的尸首都没人顾及,只留下一群死人死不瞑目地望着苍天。
林姨娘看着没有人再来捣乱,便放下手中的弩箭,拿起小刀去旁边“咯吱咯吱”地割草药,也没曾留意那顶奢华的轿子轻轻一晃,千娇百媚的小姐轻移莲步,小心看向她,“刚才是你救了我吗?”
不等林姨娘把这茬草药收起来,刚才吓尿了的范老爷已经整理好散乱的衣服,顺势把林姨娘的弩箭捡起来,诚惶诚恐地弯下身,“草民方才诛杀凶贼,身染鲜血,吓到姑娘了。”
稠木茵茵,绿树影浓,微风轻轻拂过她艳色的裙摆,合着草药被割掉时激出的辛辣,糅合成一种晚夏特有的清新香气。
闻言,应家千金怅惘地转过头来,连着眼中那丝柔软的悸动一起投向他,盈盈拜了下去,“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救得小女一命,小女感激不尽。”
范老爷冒领功劳这件事,林姑娘当然是不情愿的,但是她很快在他的安慰下释怀:若是范老爷应下,可以和应家千金成婚,甚至借助应老太爷的帮助读书考取功名,利益无穷。
这叫以小博大。
“难不成林妹妹还能嫁给应家千金?”范老爷自觉说了个笑话,刚一问出口,就抚掌大笑起来。
林姑娘也有点赧然,再加上范老爷好话说了一箩筐,承诺迟早会把她接进府里共享荣华富贵,抬她做正头娘子。
她被哄得晕头转向,就这么认下来,老实巴交地悄悄做他的外室。
直到应母死去,她才用尽心思生下范谦,借助这个儿子当工具,终于踏入侯府的大门,扬眉吐气!
对于成为林姨娘这件事,她是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的。
她不仅想要当个普通姨娘,她还想当侯府夫人!
毕竟当初就是她救了应家千金,挟恩以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结果,她也真是没有想到,范老爷天天家暴,她为了他承诺的正牌夫人和未来老夫人的位置忍气吞声,结果一个没捞到不说,这些年攒的体己银子赔个精光,父子俩居然还要合谋杀她!
动静闹得太大,哪怕范谦收买了几个人,也有另外的狱吏闻声巡视过来,踩出凌乱的脚步声,骂骂咧咧道:“这几个小子又去哪里躲懒吃酒去了?”
——劫狱是不可能再劫狱的,再呆下去她自己也要折在里面了,林姨娘终于冷静下来,将目光转向外面。
幽冷的烛光阴森,照得地牢内一地惨白色调。
范老爷打了个颤,也不狂了,给儿子使个眼色,哆嗦着嘴唇求她:“林妹妹,我知道从前是我做得不好,可你不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也看在谦哥儿面子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要不怎么说父子连心呢,连冒乐都没发现这父子俩是怎么勾搭上的,范谦不顾嘴上的疼痛,直接抱住她的大腿,“娘!求你了!娘!”
大概是到了紧要关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林姨娘要去扯开腿,一时间竟然没成功。
她垂下头,范谦到底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你爹根本没力气走,我们搀着他也走不了多远,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刚才你对我做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现。”
——范谦当然清楚,他和林姨娘要是带着范老爷走,怕是走不了两步就得被抓。
问题是,他从没打算和林姨娘一起走啊。
范谦嘴上全是血,依旧不死心,“娘,你就替父亲坐一会儿牢,父亲已经有了筹谋,会很快把你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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