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年纪尚小,范谦却计算得相当清楚。
只要他父亲活着,还有机会为自己的名声辩护,重新洗白。但若真的被定罪为“杀妻”这一罪名,作为他的儿子,他将背负终身的耻辱,王八再也翻不了身!
至于跟着林姨娘——他范谦可是侯府出来的公子,和一个眼皮子这么浅的姨娘在一块,能有什么出息?
他眼里闪过一抹暗色,不巧正好被林姨娘捕捉到。
她慢慢站起身,很轻地叹出一口气:“范谦,你和你爹果然父子情深。”
说着,林姨娘弯下身,柔声哄他,“谦哥儿,你知道姨娘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是、是什么?”范谦的脸上露出喜色,他就知道林姨娘人傻心软,最是容易上当,他嘴角挂着笑容说,“等父亲和我出去——”
林姨娘慈爱一笑:“范谦,你既然这么孺慕你的父亲,就和他一起变成僵尸吧。”
冰凉的刺痛感从肩颈处传来,范谦迟钝地低下头去,发现尸毒的针管正立在他的肩头,发出幽而冷冽的光。
连范老爷都愣在原地,手里的屏风握不住,“砰”一声砸到他身上。
即便范谦和范老爷算计林姨娘至此,也根本想不到,她竟然会有如此举动。
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这是自幼就娇惯他长大、甚至连一杯茶都舍不得他去倒的林姨娘!
林姨娘不再理会这对父子的狡诈算计,拔出针管,将范谦丢进了范老爷的怀中。不顾范老爷的惨叫,她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毫不犹豫地切断了范老爷的手,从残缺的掌中取出了一把钥匙。
然后,她急速地甩下身上的大氅,罩在这对父子身上,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范老爷在疼痛中挣扎着试图离开,而林姨娘毫不留情地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牢房。她在走出牢房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咔嚓一声,将牢房门紧紧锁上,仿佛是对这对狡猾父子的终极审判。
“林氏,你这个千人唾、万人骑的下贱母——啊!不要咬我!!!”
听到这边的凄厉呼号声,原本拖沓着步子行走的狱卒骤然加快步速,而范老爷原本咒骂她的声音一停,变成更为痛苦的尖叫。
皮肉撕咬的声音传过来,但林姨娘再也没多看一眼,避开匆匆赶来的狱吏,向另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一边逃命,林姨娘一边狠狠地唾骂这父子俩,真是变僵尸了都不让人安生,白瞎了她这么多年的算计。
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让范老爷冒领她的功劳。
能够重来一世的话,她要避开应家千金的因果,在村子里老实本分地生活,割掉草药卖钱,等到了岁数再找个淳朴的庄稼汉嫁了……
——才怪!
一早在山林上,她要把手里的草药塞到范老爷的狗嘴里,一刀给他骟了,再对震惊望着她的应家千金点头应是,不要脸地用恩情要挟对方,“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姑娘不嫌弃的话,让我做上门赘媳,当你的正头娘子吧。”
林姨娘生来就喜欢荣华富贵,就喜欢不劳而获,就喜欢吃香喝辣!
她就是眼皮子浅的懒货蛀虫怎么了,狡诈阴险的范老爷都能活得美滋滋的,蛀虫就不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吗?
凭自己努力奋斗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梦想都是做侯府夫人,穿金戴银。
顿顿两盘炖大肘子,吃一盘,倒一盘。
就要吃软饭,软饭就是香!
范老爷一个白斩鸡的穷书生都能软饭硬吃了,她一个力大无穷的美娇娘吃吃软饭又怎么了?!
至于世俗礼法里没有两个女子成婚的道理——啊对对对,不过她也没听说过有穷小子杀妻,乖儿子弑母的道理啊?
可见世俗礼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后有离奇的呻..吟声和粘滞的脚步声传来,不知道过来的是人还是僵尸,林姨娘脑子里走马观花地放映出她过去的一生,气得恨不得掀翻这个地牢。
何况,她要是和应家千金成婚,绝对不会去刻意害人,一定好好打理中馈,和对方好好过日子。
应家千金是个异性恋也没事,再招几个美男子进府呗,她们姐妹两个一起享用,等他们年迈色衰的时候就统统踹掉,再换几个鲜嫩水灵的郎君给她们唱曲跳舞,日子过得要多爽有多爽。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让她差点没怄死的大小姐应止玥,更不会有心眼比狗肠子还多的范谦。
要是能重来——
林姨娘抹抹头上的汗,更坚决地向前跑去。
如果能重来,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嘴里讲出的话!
范家父子能算是人吗?
那是僵尸都不如的狗畜生!
对不起,她踢飞一个差点抓住她的僵尸,对小狗们念了一句佛。
——菩萨莫怪,她真是侮辱狗了。
第95章 被迫逃命
这是应止玥逃命的第二天。
好吧, 修正一下。
这是应止玥被迫逃命的第二天。
僵尸的怒号声被挡在轿帘外,应止玥的手指轻轻划过垫子上厚实的波斯羊毛,烛光被车顶的蓝色刚玉折射, 泛出点幽而亮的光, 复又拢进车案上固定好的紫油梨花瓶中。
随着车厢前行中摇曳着, 娇艳的花瓣坠下滴明露,恰好落进她的掌心。
她垂眸去看, 宛若庭前一株未雨的菡萏,那点余香也要尽数没入温暖的云纹披风里。
书影稀稀, 少女眉目似月,好一幅清雅的雪时美人揽书画。
“笃笃。”
然而,两次低而快的叩击声打破了这恬静悠然的气氛,应止玥合上手里的书册, 不耐地抬手微掀开一点轿帘, “什么事?”
肃风严雪, 卷过马上之人吹进时, 一点冷冽的杀气。
他手上的剑已砍至卷刃,血珠子滴落,周身都浸在暗沉沉的褚红色调里,唯有五官在烛光的照耀下是清晰的,一点半凝未干的残血浮在眼尾。
原本清净的一张脸, 也因此显出点殊丽的艳色来。
然而,大小姐别说是感到心疼,连眉头都没挑一下。
她嫌弃道:“别进来, 你是想熏死我吗?”
“抱歉。”陆雪殊侧过头低咳两声, 隔着张干净的帕子,递进来一个尚还温热的精致食盒, “姑姑,该用晚膳了。”
说罢,便要合上轿帘,转回身去。
“等一下。”
却在这时,一只纤白的手指搭上来,袖口间仍盈着一点微淡的香气。
因为前倾着探了身,应止玥的视角更宽广一些,看到了五米开外嘶嘶缠上来的僵尸,也看到一张凉透的饼子。
陆雪殊有点局促地将它掩了掩,因为久没喝水,嗓子很干,“姑姑别担心,我已经用过饭了,这是用来喂猫……”
非常拙劣的借口。
僵尸之潮影响的只有人类,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狐狸过得还滋润的物种,那就只有甩着尾巴四处悠哉乱逛的小猫咪了。
但应止玥只浮光掠影地扫过去一眼,随即忽略了它,将花瓶里新鲜的水仙随手抛掉,“这花我看厌了,明日清晨我要见到蝉兰。”
她语调轻柔,还像是在府里的时候,令他得闲时折一枝花来插瓶。
现在正是蝉兰的季节,因此这不算是很过分的要求。
——如果忽略掉嚎叫着要扑上来的,无穷无尽的僵尸的话。
“好。”
陆雪殊敛了眸,挥动剑将妄图冲向轿帘的僵尸劈落,轻声说:“姑姑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应止玥轻声笑了一下。
他可真会自作多情,谁会等他?
而陆雪殊已经转回身去,手起刀落,寒冷的血洒在沿路上,一朵朵盛开的红梅盛放开来,仿佛不知疲倦。
——用另一种角度去解读“仿佛”的话,意思就是,他当然也是会累的。
而应止玥轻飘飘放下帘子,重新坐回温暖舒适的轿子里,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将厚重的绒被盖到身上,吹熄了灯烛。
外面偶有刀刃没入骨头的劈砍声传来,不算大,但是对于敏感浅眠的大小姐来说,还是很影响睡眠的。
第三次翻过身时,应止玥不满地支起身子,“轻一些,好吗?”
长剑捅破骨肉的“哧”声倏地一顿,剑当啷落在雪地上,随即只有马车疾行时,凛冽冬风刮在车窗上的轻微沙沙声。
应止玥终于舒适地闭上双眼,一夜好眠。
次日睁开眼睛的时候,薄薄的晨光透过车窗上的帘布渗进来一点,浅绿的长叶斜生着,中间是静静舒展着幽香的蝉兰。
马车的速度很慢,随着她慢慢坐起身,轿帘被掀起,陆雪殊掷下马鞭坐进来,摆放热粥的时候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把昨晚递给她的食盒移开。
那只食盒是满的,应止玥完全没有碰。
应止玥接过来勺子,舀起几口,不紧不慢地吃了,这才抬眸打量了陆雪殊一眼。
比起昨夜冷着眉目搏杀的样子,现在他面容干净,净水濯洗过的五官留有些微的水汽,看上去更像是无害的俊俏公子。
他看她没再吃,便也放下碗箸,“味道不好吗?”
应止玥恹恹地嗯了一声,甜粥的味道本身是好的,可是——
“你身上有股血味,就算包扎了也很浓,闻不到吗?”
不用问也清楚,普通的符咒术法对僵尸没有作用,她连陆雪殊用剑都嫌吵,更不用说其他诸如火..药的热.武器。
但这样说起来,即便现在僵尸遍地,两人一路引来的僵尸数量和别人遭遇的也不是一个数量级。
这么说吧,在小苹顺利到家后,心惊胆战地向她描述了夜间行路时遇到的唯一一只僵尸,她和它斡旋了半天,最后是趁着僵尸扑向她的一瞬间,往僵尸身上丢了一把应止玥送给她的“迷视沙”,趁着僵尸卡壳的瞬间一溜烟飞奔逃走。
而在这个时间段,她和陆雪殊少说也遇到八百只活蹦乱跳的僵尸了。
别说迷视沙,普通的沙子都用得一干二净。
应止玥当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
前几天还在应府的时候,她将视线从僵尸血染红的窗纱上移开,漫不经心地拨弄一下腰上的五刑玉,“僵尸多公平啊,对人对鬼一视同仁,要咬一起咬。”
最妙的是,还恰好是在应止玥刚突破第三个刑口,可以自由转换人鬼身体的时候发生的。
她勾了下陆雪殊微凉的掌心,轻柔道:“你要收拾行囊离开也可以。”
晚上新湃过的梨果甜香从她微抿的唇间溢出,应止玥抬手轻轻拂过他的眼角眉梢,细嫩的膝盖温吞挪过去,和他只离了短短的几寸。
应止玥去寻他脖间的小痣,亲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又将手搁在他的腰上,面颊泛出醉了也似的一汪薄粉,“你想不想要这个?”
大小姐是这样幽袅如月的清妍美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他的眼眸也是静中砭着一点冷的。
要是一般的郎君听到她这样说,怕是会兴奋得难以自持,榻都来不及上,就要就地吻倒她了。
唉。
应止玥轻轻叹口气,觉得很头痛。虽说她身子弱,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从来没真的拒绝过他。
不仅如此,她此刻还得将事情挑得更明白,慢吞吞地分开一点,起身轻轻坐在他的腿上。
有别于柔软垫子的触感传来,他看着无害,腿部肌肉却坚实而紧致,富有张力。
这样讲起来,虽然她自认为和陆雪殊很亲近,说到底也只和他的手与唇齿有过亲昵接触。
虽然因为未知有点发憷,但既然是陆雪殊,她也没怎么太紧张。
然而,鉴于他什么都要问“可不可以”的恼人行径,她将自己埋在他散着冷香的怀抱里,提前给出准许:“无论想和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听说刚开始会有点痛。”
说这话的时候,应止玥声音有点闷闷的,大概暗自也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继续道:“我应该会骂你,大概率也会给你挠出血。”
“但我不会生你气的。”美人的气息香且幽甜,怕是圣人在世也抵御不了她的吐息,“不要怕,好吗?”
察觉到他的手移上来,应止玥睫毛轻颤,轻柔的呼吸变得急促,莹润的肌肤漾出一点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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