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顾眼底渐湿,有愤怒,有难过,更多的,是不被信任的痛苦。
宋壶深露出悲怆的笑,“你不会回来我身边,那些人都比我重要。”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只属于我。我要怎么办,你教教我,姐姐。”暴力与示弱。
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宋壶深。
桩桩件件,凝顾失望起来,口不择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话未说完,硬生生收了声。
只因为她看见了宋壶深的眼神。他的眼底一片幽深,杀性落,凉薄起,带着一道彻骨的疼痛,好似身负重伤。
他抬眼看她,眼中倒影全是她,对她偏头一笑,笑意渐渐不可控。
“真可惜,是吗?”
她被惊到。
“真可惜,可惜我不是那个你喜欢的阿深。”
她心里一紧。
“不是的……”
他捂住她的唇。
太晚了。
说出口的话收不回,为什么要收回呢?何况是她的真心话。
“我明白的,我明白。”他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以一种臣服的姿态,“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八年前的阿深多好。八年前的阿深,干净剔透,虽然脾气差却也听话乖顺,不染黑色,从不杀人,从不沾血,从不疯癫。”
凝顾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她急急想去拉他:“不是这样的的,靓靓......”
听她喊了句靓靓,他突然好兴致,多讲一点给她听,“我被人拿烟头烫过,手指粗的雪茄,飘着烟,烧的正旺,往肉里怼,拿开时还能闻到烧焦的味道。折磨人的手段很多,自尊者践踏自尊,自爱者践踏自爱,我走到这步早已回不了头。我没有办法还你八年前的阿深,因为我知道,八年前的阿深留不住你。”
如果我没有能力离开你,那只能逼着你别离开我。
他手里的枪,银色的,德国顶级自动款。
他平静得一点表情都没有,修长手指和冰冷枪械缠在一起,他一边调试、上膛,一边缓缓抓住她的右手,动作强硬,不允许她反抗。
凝顾骇然,下意识向后退去。
他屈膝弯腰,单膝跪地,抬头,仰望注视着她,“我母亲和你说的都是真的。”
凝顾吓得失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不容她拒绝。
而她的手里,是枪。
枪口对准了他。
“你可能不知道,樊楼杀人,没有人追究得到。”
宋壶深看着她,看进她眼底,要她记住他的全部。
他让她手里的枪对准了他的脖子,“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姐姐。”
他死死扣住她的手,步步进逼,强迫她开枪。凝顾只看得见他深潭般冰冷的深邃眼眸,一瞬间浑身冰冷,被彻底吓住。
宋壶深摸了摸她的脸,微微笑了下,“错过这次机会,将来你身边就只能是一个不正常的宋壶深。”
“姐姐,”他唤她,眼里泛着病态的迷恋,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你要怎么选?"
话音一落,凝顾那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啪啪的掉落,不要钱似的,滴在他的手背上,然后尽数砸在了他的心上。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医学上有一种症状, 叫无爱症。
由于被爱泡大导致的,是说很多需求还没产生就被满足了,所以学不会换位思考, 因此也就不会爱。
这种症状体现在剥夺一个人感受爱的能力上, 对他人的奉献视而不见, 不懂付出, 无法建立亲密关系。
当时这个心理测试结果出来时,凝顾只觉得荒谬。
经过几个月的心理干扰, 复诊后的结果又改成了情感淡漠。
那阵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总觉得感情是一场鏖战,胜负欲会莫名其妙的出现,然后心里会非常警惕的随时战斗,随时准备壁垒。
后来, 正如病情描述的那样,她无法维系好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
所以这几年,她居无定所, 或者说, 她享受流浪。
直到前不久,再次遇到宋壶深。
他的做法很偏激, 但正好能道德绑架到她。
她内心其实有过无奈,甚至唏嘘。
两个多年不见的人, 很多都是过去的事, 他说他喜欢她, 有多喜欢?能有多喜欢?喜欢到可以去死?那怎么没死?
所以她总是哄着他。
他喜怒无常也好, 做出一下荒唐又没道理的要求也好, 凝顾总期待着, 他会像那天早上一样,泼她一身的粥, 然后头也不回的的离开。这个时候,她就能得逞似的、像是早有预料般,说上一句:看吧,这就是所谓的爱咯。
可是,他又总是道歉。
他总说对不起,总说是他错了,总说姐姐哄哄我。
有时候不用表现出来,甚至细节都没有,全凭第六感,人是可以知道是不是被爱的。
他越来越恐慌,越来越小心谨慎,却不知道她只是焚琴煮鹤,作贱他的爱意。
然而,宋壶深这样聪明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欺负自己呢。
偶尔他也会隐晦的问她,是不是想他?
她经年累月的坏心思没有得逞,哄骗着周旋好似持爱行凶。他不要公平的爱了,欺负就欺负吧,如果吃亏能换来她愿意落一次下风,他倒是很乐意赤诚的投降。
他郑重其事的把爱宣之于口,偶尔她也会良心难安。
就好比他撒谎,装病骗她,把她藏起来,对许家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都是装聋作哑的态度。
凝顾的愤怒没有声音,就像她的爱一样。
想到这,一种心灰意冷的情绪浮现。
她抬手,冰凉的手背静静擦掉同样冰凉的眼泪,低声诉一句真心:“因为你总是先哭,所以你看不见我哭的模样。”
凝顾失控不能自已,眼泪越擦越多:“我曾经跟许眷顾说过一句话,我说我总给他擦屁股。其实我给你擦屁股的事儿也不少,你在南荔城郊惹小胖,在学校教导处打架,在警察局......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靓靓,我其实很想知道,你看见我给别人道歉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泪落如雨,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你恨八年的分离,痛恨我的狠心,痛恨宋家的逼迫,所以你要所有人都不好。你想让我为难,想让我为了你妥协,为了你低头,为了你变成只有你。”
泪在默默流,心事也在慢慢诉说:“我外婆常说,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读书时好好学习,谈情时真诚一致。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清楚,你把我带到樊楼,无非怕我不受控。如果你觉得逼迫可以成全你我,那我坦白的讲,我不会纵容你。”
“所以,你还要我选吗?”
凝顾很少说心事,有些话她放在心里,头一回被他明白,让宋壶深明白她一直以来,有多么难过。
你确定要这样对我吗?
你确定,要让我与家人决裂,身后只有你吗?
你确定,要我在毫不犹豫爱你的时候,恐惧也无边无际吗?
你确定,要我无人问津,要我夜深人静时心碎,在崩溃中走向你吗?
你确定,要我像大病初愈的人,却始终有痛不完的地方,始终困在原地吗?
你确定吗?
凝顾还是以前那个端正清和的许凝顾。
温柔中生出决然,痛快起来,令人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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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樊楼整个岛人仰马翻。
凝顾哭过,吹了海风,受了凉,头痛欲裂。
家庭医生给她量体温,宋壶深不喜欢别人碰她,亲力亲为的照顾。
卫疏柳和家庭医生一起上的岛,一见这场面,有种“早知会如此”的了悟,笑得挺欠揍:“翻车了吧。”
宋壶深心烦意乱,没空搭理他。
医生检查了一番,开了些药,说吃完看看情况,不能缓解再挂水。嘱咐了几句,收拾医箱后,医生就走了。
凝顾疼得难受,闭上了眼,宋壶深怕吵她,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房间的灯也刺眼,凝顾难耐的侧过身去,声音沙哑道:“你也走。”
卫疏柳看着从房间走出了的人,幸灾乐祸的笑,安慰道:“被赶出来了?”
卫疏柳扫了他一眼,“活该,早就叫你别装,非不信。说真的,你这媳妇儿脾气算好了,太惯着你,要搁我,就你暴力谈情的那一套,我高低给你来个三枪。”
宋壶深难得理亏,没有说话。
卫疏柳难得拿出长他几岁那套和事佬的架势,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只是整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利用她对你的感情,说到底,错不在她。收收你那小少爷的脾气,女孩子嘛,都是要哄的,别到时候她闹起来,没了半条命。”
凝顾安安静静睡了一整晚,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昨晚发了一场汗,全身黏糊糊的,头还在隐隐作痛。
宋壶深就在她咫尺手边,坐在床下,枕在手臂,合上双眼,毫无攻击力的模样。
凝顾定定的看了他很久,思绪繁多像一团棉花堵住了出口,直到眼睛反酸,才扭开脖子,想从床单另一边下去。
她刚有动作,转眼间,宋壶深就醒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爬起来靠近她,一把将她拥人怀里,用力抱紧。
凝顾蹙眉,挣扎,他非但没有放开她,还变本加厉地收紧了手臂,直到凝顾轻咳出声,他才反应过来松了劲。
却依然没有放开她。
俩人像较劲一样,一个挣扎一个抱紧,保持着一个不稳定的姿势,沉默不语。
渐渐,凝顾没力气了,不反抗由着他抱。
半响。
“我身上都是汗。”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很轻。
“对不起。”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说道,呼吸急促,声音异常低哑,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给她看。
凝顾感觉手心湿漉漉的,前胸后背的衣服黏在肌肤上,咬了咬唇,什么也没说。
只安静了几秒。
她沉默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宋壶深心慌,眼尾有些红红的,心脏被重拳击中一样。
“姐姐。”他去牵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低下头,额前的碎发的阴影下藏着极力抑制的情绪。
凝顾看得出他想干什么,眸色很深,她的情绪也不太好,所以也害怕说的话会伤人。
试图移开手,“我想洗澡。”
宋退思穿的很深昨天那件衣服,皱巴巴的,目光沉沉的看了她许久,也知道这次她真的生气了。
以往示弱的那套不管用,他不敢再耍小性子,宋壶深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勾住她,将人往上一带,抱着她进了浴室。
风吹动落地的白纱,迟暮的阳光照进来。
欧式华贵的侧厅里,偌大结实的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眉眼凛冽,连身影都显得清隽。
男人怀里坐着个女人,那双白净的脚腕在空中吊着,那柔软的发丝穿过他的指尖,暖风呼呼的响着,乍一看俨然一副温馨恩爱的画面。
转眼间,长发吹干,女生想要起身,却被他制止,手臂穿过她的膝腕出,牢牢的抱在怀里,走到了餐厅里。
樊楼的人尽心,做了她喜欢的艇仔粥,可她实在没有胃口,只偶尔响起勺子碰上碗壁的声音。
没多久,她就放下了勺子。
宋壶深全程坐在旁边看她,见她放下勺子,手心覆上她的后颈,轻轻摩挲。
“吃饱了吗?”
“嗯。”
宋壶深心里不好受,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就在身边,他总是感觉会失去她。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低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并负责,“我做了错事,我诚恳认错,并承诺改正,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冰冻非一日之寒,这一回,凝顾做不到阔气,平白无故对他说出一句“没关系”。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对我说真话。”
这是一个温柔到强大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心意已决起来,是难如登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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