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一会话,几位朋友才逐渐散去了。
林若山待人走光,才问黛玉:“如何?”
黛玉慢慢地说:“受益匪浅。我从前,对商人的看法,也是受了儒门约束,太狭隘了。”
林若山笑道:“你结合自己的《歌仙》,再想想。”
此后,林黛玉便苦苦思索。
至今日,才终于有了头绪。
她终于定下心来,提起了自己的武器——自己的那杆子笔,写下了《歌仙》的内藏的另一半序言:论天下之大恶者,无出于地租之外也。
无论是刘四弟他们,还是阿申他们,面对的,其实不是一个、两个的章家、齐家、赵大人。而是这绵延千年、养活了无数赵大人、齐家、章家、许家的东西。
少女林黛玉凝神看着自己的笔,知道这一笔下去,从此与人间,两决绝。
不过,她不后悔。
第44章 番外:当今世界殊(一)
李琼琼用工分申请分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之后, 就回到了家,苦恼地坐在被窝里,趴在小桌子上, 看自己的家庭作业。
好不容易做完了书面的作业,看到那一道论文题:小谈林潇湘的早期思想转变与历史发展的必然性。
她就觉得自己头大了:“算了......这道题我要泡好久图书馆。我还是先去做社会作业吧。”把书面的作业一放想要放松一下, 偷偷摸摸一看, 那个碎嘴哥哥好像不在, 她就摸出来一个外放式的MP3。
“我的心飘在灯红酒绿的迷醉间......”因为没有插耳机,这一首歌的音量大了一点。
“李琼琼!!”刷地一下, 门被拉开了。
李琼琼手忙脚乱地把那个MP3往被子底下一塞, 咽下一口唾沫:“干、干嘛?”
李建民没好气地说:“你当我聋啊?我听到了。”他把手一摊:“拿出来。”
李琼琼一边在心内腹诽这是狗耳朵, 一边垂死挣扎:“哥,那牌子的MP3是我用自己的学分申请的啊......”
“哦。”李建民一个弯腰, 掏出来那个外放式的MP3, 点开了里面那首万恶的资本主义歌曲, 看到歌曲名,神色一动:“这也是申请的啊?”
李琼琼涨红了脸:“我、我批判大毒草!”
李建民摇摇头,摸摸她的头发:“好了,跟我说老实话?”
原来前几天, 李琼琼班上来了个留学生。祖上是建国时期外逃的大资本家。姓陈。
为人相当刻薄高傲。上了几天课,每次课堂讨论, 都会含沙射影地指责国内课本是“洗脑”。
但凡课本上讲什么, 她私下都要和同学们批判一翻。
李琼琼作为班支书, 肩负了帮助她融入集体的重任。
聊了一会之后,这位名唤陈瑶的同学, 兴头上聊到了一些艺术话题,并且把这些歌传给了她。
于是李琼琼打算从这些歌入手, 打开她的心防。
“好好好,我们李支书思想觉悟特别高。现在是开放时期,听一听这些东西,只要懂得其本质,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嘛……赶紧先把社会作业做了!”
李琼琼吐了一下舌头,拎起书包,踩上鞋子就往外跑:“这就去!”
“嗳,回来!”李建民忽然叫住了她。
“又咋的?”
“咳......那个,琼琼,你上学期借的那本《落日.潇/湘文集》,还在不在?”
李琼琼停住脚步,纳罕地看他:“你不是一向不感兴趣吗?”每次她一谈文学作业,他跑得比狗都还快。
李建民挠挠脸,很有些尴尬:“啊......我响应党和人民的号召,多增加一些文艺上的素养,还不行吗。”
李琼琼翻了白眼:“真是的,你一向最会在这些方面躲懒了。思想上还得被教育教育!前段时间总体设计部下属的文艺设计部,开了一个青年学生大座谈会,你怎么不去?今天刚好是文艺界的游/行日,你也不去。现在倒跟我说要增加文艺素养。”
“你就说你借不借吧。”
“借借借!书放在我柜子里,自己去拿。”李琼琼挥挥手,拉开家门,跑出去了。
今天正是星期日,工人文化宫前特别热闹,正在进行每周日的大游/行。今天刚好轮到文艺界。
唱歌跳舞,欢声一片。
扭秧歌的和跳芭蕾的混在一块往前走,互相致意,互相欢笑。
演电视剧的演员和演电影的演员,则正和影视设备工厂的工人们一起手挽着手,唱着“我们带来荧幕的欢歌”前进。前面是最近著名的演员,正举着“影视界”的牌子,和身边的一个小女孩说话。
欢声笑语渡人间。
李琼琼见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她旁边那位留学生同学,却讥讽地抬了抬嘴角:“真可笑。”
李琼琼听了她的腔调,有些生气,但想到自己作为班支书,耐下心道:“小陈,你是从外国过来的,难以适应我们公有制的生活,我理解。你觉得哪里可笑。能具体说说吗?”
“怎么,扭秧歌的和跳芭蕾的一起舞蹈着前进。演员居然和工人们一起手挽着手游/行......这难道不可笑?”
陈瑶闲闲地点了两下:“高雅的女士后面跟着村姑,难道不可笑?”
李琼琼摇头,一边拉着她往文化宫里进去,一边说:“扭秧歌的,跳芭蕾的,都是舞蹈,有什么高雅低俗之分?只有爱好不爱好之分。为什么不能一起前进?工人是劳动者,演员也是。工人为什么和演员不能一起游/行?我们这里,劳动者之间,都是平等的。”
陈瑶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李琼琼看了看她的表情,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洗脑”的东西,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转而笑道:“你昨天传给我的歌,我听了。”
“嗳?怎么样?”小陈笑着问。
“我觉最好听的是那个程灵韵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歌。只是这歌虽然好听,却也可怜。”李琼琼叹道。
陈瑶忽然停住了步伐,猛地回头看她:“程灵韵?”她的歌怎么会在传输的文件里面?
她重复了一遍那个让她觉得更加诧异的词:“可怜?”
李琼琼说:“《不夜》这首歌的演唱者程灵韵,是你们那的影视巨星吧?我听完歌,觉得歌有一股悲凉之气。于是去找了这位明星的资料。我记得资料上说,她最后是因为丑闻爆出,自杀而死的。的确是很可怜。”
陈瑶脸上陡然露出了难堪的神色,几乎是尖叫着反驳:“一个戏子,一个婊/子,有什么可怜的!”
等看到李琼琼惊异的眼神,她才稍稍平复了自己的语气:“你们不了解这个人。她完全是自作自受。前后跟过的金主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了更有钱的,跟她钩钩手,她就抛弃现任的了。结果最后被金主报复,拍了艳/情视频传到网上。她还能舔着脸继续拍摄......这就是个......”
她没有讲下去,只是冷笑。
李琼琼蹙眉:“我倒是觉得,这也不是她的错......”
正说着,她们进了文化宫。李琼琼负责当导游,也不想和她吵下去,就转开话题,问陈瑶:“你想去看哪个部分?”
正说着,忽然一队队伍进来了,为首的就是特别眼熟的一个演员,那个在《林黛玉传》里以饰演林潇/湘而闻名全球的女演员林霖。
陈瑶忽然眼神雪亮,一反之前的刻薄冷漠,眼里似乎有极亮的光:“是林霖!”
李琼琼被她的骤然激动吓了一跳,看向她看的方向,顿时了然,赶紧抓住她的手臂:“你别激动。”
陈瑶还在重复:“是林霖!是林霖!”
李琼琼看她激动得听不进人话了,干脆闭了嘴,用动作把她拉过去:“你们那边是不是流行什么‘签名’?走,跟我过去和林霖同志打招呼。”
陈瑶愣了一楞。
“怕什么!”
林霖正在和一位文学研究的教授闲话,忽然前面走过来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向她打招呼:“林霖同志你好!”
“你好,小同志。”林霖也微笑着打招呼。
另一个学生却垂眉低首地站在那,似乎紧张得浑身发抖,一语不发。
李琼琼介绍道:“小陈是从G国来的留学生。一直很喜欢林潇/湘,也很喜欢您的电影。您可以给她签名吗?”
林霖笑着点点头,正要答应,忽然怔了一下,仔细打量这个留学生。
李琼琼问:“怎么了?”
林霖回过神还,连忙致歉:“抱歉,小同志,我是看你这位同学,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G国同行。所以多看了几眼。”
陈瑶骤然抬头。
林霖却已经不再提起了。
......
等两个大孩子走远了,林霖才叹道:“自从在国民经济总设计部的指导下,进行了公有制路线的开放以后,留学生越来越多了。”
文学研究的教授笑着点点头:“辩证的看,这是好事。不管有些国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送人来的,但青年人总是容易改变的,是不那么固执的。尤其是有大环境,在自己亲身的体验下,更是容易改变。这些都是火种啊。”
林霖想起刚刚那个孩子有些熟悉的面容,叹道:“我每次看到这些孩子,或者是出国去巡演一些话剧的时候,都对很多国外的同行们感到悲哀。他们不但群魔乱舞,丑态百出,竟然还出卖自己的身体、甚至是自己的健康,只为了能有一个演出的机会。”
她似乎想起了一个人,一向温柔的她,也难免感到难过:“......明明,这样一个人,不该到如此地步的。”
教授劝慰她:“私有制下,文艺领域占大头的就是资本。文艺界成了受资本的控制的一条狗。演员为了得到一个出头的机会,不得不如此。否则任你演技再好,也要坐穿冷板凳。很多时候,表面光鲜,实则无可奈何。你啊,别太悲哀,发展地看,压迫不能长久,总有一天,烈火燃遍苦难处。”
林霖长叹,勉强笑道:“算了。不谈这些。我们说说下一部电影吧。根据《烈女祠》改编的电影,之前我对申请参与文艺部的演义查考,发现里面提供的角色选择,多增加了两个角色,一个是林黛玉本人的角色,一个是《贞洁妇》的作者袁渡儿的角色。后来考查完,我们参与考查的演员进行民主大辩论的时候,就有人提到:这两个角色,是否应该增加进去。”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在文化宫里走着,走到了一面墙旁,这面墙外贴的是林潇湘的作品改编的历部电影展。
其中,被拍的最多的几部之一,也在全球公演得最多的一部,就是《烈女祠》。
教授仰天看了看历代的烈女祠的演员,道:“那两个角色,以我个人的意见来说,从文学史的角度,加进去其实也是可以的。毕竟林潇湘的作品有‘书史’的名称,很多来自于她本人的见闻的文学艺术升华、加工。当年就有说法,说其实林潇湘的《烈女祠》里的主人公玉兰的原型,就是后来起义军里的著名女将刘二妹。而刘二妹之所以能从烈女祠逃生,则是因为林潇/湘叔侄的救助。”
林霖点了点头。
电影墙附近,有不少外国游客。其中不少奇异装扮的外国人在墙前对着剧照哭得不能自抑。
教授扭头问林霖:“林霖同志,你在外巡演,经常接触到各国民众。有没有发现一个现象?”
“什么?”
“我国虽然推崇林潇/湘,但是由于我们已经告别了旧社会。我们的人民群众,我们的青年学生,虽然也能借她的作品感受到旧时代的罪恶,深受震动,却也仅限于此了。而在广大的私有制还存在的地区,包括私有制还停留在封建社会程度的一些落后地区,林潇/湘受到的欢迎,却热烈深刻得多。你眼前的这些外国人,大多是慕名而来的。年年都有许多的人千辛万苦突破自己国家对于社会主义阵营的封锁,而到我国来,就只为了拜访林潇/湘的故居。林潇/湘墓前,常年堆满来自世界各国的鲜花。”
林霖点了点头,苦笑道:“我每出一次国,就往往更想回国了。张教授,您看那位包头巾的中东妇女,她的国家,至今处于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状态。至今还残留着残酷的火葬制度,还有荣誉谋杀。我记得我到那个中东国家,去演《烈女祠》的话剧,并公映上一辈的《烈女祠》的老电影时,明明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只能靠简陋的银幕翻译。但台下却一片寂然,只有漫场的哽咽声。在场的该国妇女都哭成一片,演出结束后,拉着我的手涔然泪下。我......我,唉。”
张教授也只有长叹。
这边场内,张教授还在和林霖四处走着,谈论着电影。
李琼琼已经带着陈瑶出了文化宫。
一边走,李琼琼一边对她说:“好啦!你放心,林霖同志说了你可以去她家做客,就是可以嘛。你要调整一下心态,再重申一遍:林同志说请你去做客,你就当是去一位长辈家里做客,别想那么多。”
陈瑶只是呆呆走着,半天,才像是回过神,低声道:“林霖这么低调,从来不做任何宣传,也没有什么小道消息,更没有什么炒作,我、我以前在国内,就是想拿她的海报都不容易。没想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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