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阿巴特戏剧界,不还是他查理.贝克特的天下?
也只有这些不识好歹的下等人,有眼无珠的假清高,贼眉鼠眼的库克老头,懦弱无知的女人,才会为这等注定陨落的“流星”伤感流泪。
在一片叹惋声里,查理.贝克特哼着圣歌,穿过了码头。
砰。
马车停了。
跟班叫醒了还闭着眼的他:“先生,您看......”
看什么?
他睁开眼,迟早要重新落回不死不活的境地去的库克剧院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他斜了一眼。
嗯?
排着老长的队的人群,时不时响起一阵骚动:“快,到我了没有啊?”
排着队的人群中,有衣着朴素的小店主,有行会师傅,甚至还有码头帮工,挨挨挤挤地抱怨:“唉,我等了都快一天了,怎么还没轮到。”
抱怨的小店主肩膀上被拍了拍,他一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看起来是文人的青年,远处还有一张拉长了神似驴脸的面孔。
青年受贝克特的指使,摸着汗,向他讪讪的笑:“您们这是?”
“排队看戏。没见过咋地?”排了半天队,小店主没个好声气。
问起是什么剧,他白了青年一眼,直接手一指前面挂牌处:“自个看去!”
青年擦着汗回来禀告,贝克特拉着脸,亲自走到了挂牌处。
挂牌处,别的火爆的剧全都撤下去了。今天,奇异地只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海港之梦》,作者:安娜。
即日起,全场免费,无论门庭。】
又是这个安娜!她都被抓了,还玩出什么新花样!
青年偷偷地瞄了一眼贝克特,发誓,他此刻在贝克特脸上看到了堪比神教地狱雕像里魔鬼的狰狞。
他二人走到门前,门子拦住了他:
“先生,您还没有买票。”
“......你们这上面不是写着全场免费吗?”
“抱歉,贝克特先生,”门子斜睨他一眼,“老爷吩咐了,您们几位不免费。安娜小姐的作品,不是送给您们几位的。五先令,谢了。”
原来这个就是查理.贝克特?
排队到前面的人不由一时侧目,人们或多或少这段时间都在报纸上或听或读,被这个人的名字轰炸过――大部分对安娜的作品的诋毁和恶意评价,不是直接写着这位的名字,就是这位和其他几个名字的并列。
贝克特在众人的视线里,咬牙切齿掏了钱:哈,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玩什么花样!
走进剧院,戏开场的时候,报幕格外与众不同。没有介绍背景,没有介绍人物,只一行大字:
这是东方剧作家安娜.林小姐,献给海港之都的礼物。
*
“喂,麻袋、麻绳准备好了没有?”一个穿着皮靴的富家少年熟练地问。
“没问题。我们连堵嘴的布都准备好了。”另外几个少年向他比了一个手势。
还有一个放风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警察!啊,他来了,他来了!”
少年们赶紧系上蒙面布,悄悄地窝在了巷子里。
“女流之辈就是女流之辈。什么海港之都,呵呵,这种暴发户的城市也值得赞美?这媚好下等人的样子,呵......瞧把他们唬的!”
贝克特高谈阔论,青年连连点头应和,却眼圈还是红的,不太自在地掩盖着对他的不赞同。
“准备......”为首的少年压低声音,“一、二、三......上!”
因《海港之都》而从库克剧院狼狈地逃出来,正发泄着不满的贝克特,没有注意到前面阴暗巷子处的异常安静。
青年只顾着低头想事情,也没有注意到。
砰!
挥舞着的酒瓶,一把砸在了贝克特的脑袋上。
随即,他嘴里被塞了一块臭袜子,眼前的世界黑了。
麻袋被套到了他的头上,手持木棍等武器的少年蹭一下子冒出来,对着早已蒙头转向的贝克特就是一顿暴打。
一旁的青年被这些忽然窜出来的恶少年整懵了:“你们干什么!”
他正要奋不顾身去救自己一向崇拜的偶像贝克特,忽然听见那些少年正一边打一边念念有词:
“狗才!我让你侮辱安娜小姐,我让你诽谤《海港之都》!”
另一个少年补了一句:“还有《错姻缘》、《牡丹夫人》、《铁王座》!”
青年愣了一下,竟然呆了呆,没有及时冲上去。
趁这时,其中一个少年使了一个眼色,另外几个少年分出手,丢下已经被打懵的贝克特,围了过去。
阴暗的巷子里,一场围殴正在进行。
穿着制服的警察队长带着手下巡逻经过。
一个年轻警察正要迈步进去喝止,另一个拉住了他:“你干嘛?”
年轻警察诧异道:“那边......”
大腹便便的队长看了一眼巷子里的局面,看见是两个文人被打得完全还不了手,便放下心来,打了个呵欠:“走吧。之前还有几个剧场经理、剧作家挨了打,说要告状呢。我们得去把这些事拖过去。至于这个,反正上面男爵吩咐了,最近挨打的这些文人,皮糙肉厚,脸皮尤其厚,死不了。这些小子下手有分寸。”
年轻警察还在犹豫,另一个年长点的同事拉了他一把:“走了。我女儿还等着我下班,带她妈妈和她去看《海港之都》呢。”
警察们打着呵欠,视若无睹地经过了贝克特的惨叫,走远了。
一周以后,阿巴特爆发了一场游.行。
不少市民在报社、某些剧院前示威,要求封杀某些报纸,驱逐无德文人。
甚至还有人当众在报社前演出《海港之都》。以表示对这些小报的不满。
随后,人们发现,某些报纸,某些文人,悄悄地从阿巴特销声匿迹了。
有人说,看见他们连夜从阿巴特跑了。
黛玉知道这个趣闻的时候,则已经是初春了。那时候她刚刚到了闻名于世的七月之都。
第124章 十八
马车尚未真正驶进波拿的时候, 七月之都的上流人物里,私底下已经传开了安娜被押来波拿这一消息。
毕竟,这个月, 半个波拿地区的文学沙龙,不是在议论《牡丹夫人》、《错姻缘》, 就是在争辩《铁王座》被禁演的缘由。
有资格出席这些沙龙的, 除却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剧作家, 便是达官贵人了。
举办好一个沙龙所需花费的财力,不是平民做得到的。
沙龙的主持者, 泰半都是贵妇人。
她们周旋帷幄于一群激情奋发的男子中间, 裙摆香风过处, 便平息了一场场过于激烈的争论。
其中,最有名的沙龙, 一个属于女大公海瑟薇.德.布朗, 一个由安妮.史密斯小姐举办。
只是, 女大公常年周旋于宫廷的事务,寻常权贵难以见她一面。
安妮.史密斯小姐,倒是一年的沙龙从不停歇。
人们渐渐在所有的文学沙龙上窃窃私语。
包括安妮小姐的沙龙。
出身贵族的青年诗人正在与朋友谈论新近得知的消息。
安妮小姐好奇地撑着脸蛋:“咦?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小姐。”威廉骑在马上,与马车并排, 对着马车里的林黛玉说,“夫人早就在宅邸里等着您了。”
忽然, 马车被迫停下了。
威廉光顾着侧头说话, 险些没勒住马, 撞上另一匹马车。
迎面而来的马车上没有家徽。
威廉皱着眉头,提高声音:“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请阁下让一让,不要堵在我们的线路上。”
他话音刚落, 对面马车的帘子被一双丰满健康,白里透红的手掀开了,那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窝,简直像是最可爱的儿童的手。
先是红色的卷发晃晃着掉出来,然后探出了一张小脸:“啊!威廉爵士!”
这是张叫人不能不喜欢的脸蛋。
长长的打着卷的睫毛,汪蓝的眼,嘴唇儿像春天最柔嫩的花瓣。桃心形的脸上有几点雀斑,却丝毫不影响她比蜂蜜还甜滋滋的笑容。即使成年了,也永远带着讨人喜欢的天真。
人们一见这张面容,就要想起圣母身边的安琪儿。
安琪儿——安妮从马车上爬下来,背着手在身后,蹦蹦跳跳走到他高大的白马面前,故意装作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堵在你的线路上,我是堵在你的人生上啦。”
威廉一见是她,再听这话,便涨红了脸,手下一紧,勒着马不自觉往后退:“安妮小姐,在下公务在身,请您不要纠缠!”
林黛玉在马车里噗嗤笑了。
安妮侧着头往发出笑声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马车里坐着一个黑发的东方美人儿。
她“啊”了一声:“你就是安娜?《铁王座》的作者?”
威廉原先以为她是来调戏自己的,听到这里,忽生警惕,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声音冷硬起来:
“史密斯女士,我是奉旨押人。您不能在我这里胡闹。否则,我不客气了。”
“凶巴巴的。”安妮撇撇嘴,向他做个鬼脸,忽然觑了一空,绕过他喊道,“美人儿,我叫安妮噢~我最喜欢《铁王座》啦!”
“你!”威廉被她绕了一下,登时气急败坏自马上去拎她,安妮便挺起胸膛,瞪大眼睛看着他。
威廉面对着她蓝汪汪的眼睛,“你”了半天,终于没能下手。
“安琪儿”便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晃晃卷发,笑嘻嘻地跑了。
等那辆马车都不见踪影了,威廉还在犹自懊恼,林黛玉略带狭促地笑道:“先生好艳福。”
这位可怜的纯情骑士立刻摆摆手:“小姐,您误会了。”
见她不信,他连忙解释道:“您是个好人儿,我是说,即使我与您相处得不多,但我知道您是位有尊重的女士。但这位安妮.史密斯小姐,或许叫她夫人?还是小姐吧,她过去才十几岁的时候,虽没有成婚姻,却迷得老大公晕头转向。现在更是不得了,又迷住了不少新贵,满城小半男士都是她裙下之臣。向......向我调笑,也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话虽如此,不自觉地,最后几句倒有幽怨之色,说得自己也局促起来,便不再往下说了,只顾叫车夫埋头赶路。
林黛玉却已套到了自己想听的话。
原来是大贵族的情妇啊。
可这位史密斯小姐,到底为什么要帮她呢?
她轻轻的垂下了眼帘,想到之前那一照面,这位容貌天真甜蜜的“安琪儿”无声无息做的嘴型:
晚宴逆流。
马车载着她,直接驶往了布朗伯爵府。
妩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大公,亲自带人出来迎接她。
黛玉谨慎而丝毫不错地向她行了礼,她回了礼就向黛玉眨眼:“久闻不如一见。从柏纱那听说了你之后,我就想见你很久了,安娜。”
便亲亲密密地携了黛玉的手往宅邸里去。
黛玉因记着安妮.史密斯的提醒,不由提起一心,轻易一字一句,都要在心里过了几遍,才说出口来。
海瑟薇倒是似无所觉,只是携着她说了一会话,聊了聊她对文学、戏剧的看法。
等到她略微放松下来,女大公才不动声色地问道:“安娜你博闻强记,不输学者。初来我国,却了解颇多啊。”
“您过誉了,之前为了生计,狠下功夫,读了一些贵国的文史书籍。略知皮毛罢了。”
“那想必你对之前的‘晚宴逆流’也有所了解?”
林黛玉心里一惊,如常笑道:“听人提过几次,但看史书上也记载得含糊其辞的。倒不大理解。有意打听,又怕犯了什么忌讳。”
想起安妮之前的提醒,结合这段时间的思索所得,某些猜测顿时越来越肯定。
海瑟薇微微笑道:“倒算不上忌讳。”便不提了,又教导了她一些宫廷礼节之后,叫了马车夫准备,嘱咐:“别怕,虽说是下了逮捕令,但是我以为恐怕是个误会。陛下一向最是和蔼不过,你有什么话,如实讲来便可。”
卢士特的皇宫,比起中国的宫城,规模上稍稍有所不如,却因以石料为底,另有一番肃穆雄壮。
等弯弯曲曲不知道绕了几层花园、壁画,雕像林,终于到了内宫。
一踏入内宫软得直接能陷入脚去的羊毛地毯,她就听见了一阵阵的歌声:
“十六年长成在富贵,无忧无虑渡青春。一朝得闻血海仇,不由我、天翻地覆悟兰因。”
这是《铁王座》中东方帝国的皇子知道自己身世的刹那,发出的感慨。
海瑟薇含笑低语:“陛下他,非常喜欢你的<铁王座>呢。”
等入了主殿,只见左下角有一戏台,演员正在上面表演。而台阶层层往上,王座端正,正一金发男子在御座上懒洋洋地打着节拍,和唱了一段下面的唱段:
“肝肠寸断慰养母,怒发冲冠提宝剑。
人生无常难料定,国仇家恨在今朝。”
他明明和着拍子,颇为慵懒,却浑似雄狮卧榻。
海瑟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陛下,安娜.林已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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