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悄悄地在这个小道消息能长出翅膀的奢靡之地隐身了。
这在一砖溏淉篜里头下去, 能砸晕三个权贵的波拿, 简直不可思议。
人们越来越相信她得到了皇室庇佑, “寻找安娜.林”的热度也就越来越居高不下。
海瑟薇来看望她的时候,向她调侃:“安娜,整个波拿都在找你呢。”
一方大书桌间,林黛玉正凝眉苦思冥想, 闻言纳罕道:“找我做什么?”
海瑟薇登时折扇掩面而笑:“我的大作家,您的美名, 可早就传遍了波拿。谁没看过<牡丹夫人>、<错姻缘>、<铁王座>?托那帮子宫廷碎嘴贵妇的福, 您的美貌也早就传遍波拿了。”
“噢?”黛玉眨眨眼:“那看来我更不能出门了。只怕掷果盈车, 我身虚体弱,承受不起。”
“那可不成。旁人的, 我就做主替你推了。这有一位,你万万推不得。”海瑟薇递过来一封邀请函:“柏纱听说你来了, 邀请你去参加她的舞会。”
柏纱?林黛玉怔了怔,便想起来了,虽则又惊又喜,但是:“海瑟薇,我......”
海瑟薇笑道:“我原也不想做这只白鸽。只是我从前同你说过,柏纱的丈夫和我的丈夫,是亲密的战友。柏纱又和我从小相识。我还是从她那听说你的。她的邀请,我可不敢做主替你推了。”
她又关切地拍了拍黛玉的肩:“何况,我听照顾你的女仆说,你有整整一周没有出过门了?这可不行,你需要去放松一下。写稿子,又不是做苦行僧。有陛下和皇嫂,还有我,我们替你撑腰,你大可以整个波拿的舞会都去转一圈,谁叫你受委屈了,就是和皇室过不去。”
“我.....”
“我相信你会答应的。”海瑟薇这段时间百事缠身,根本来不及听她回答,她便看了一眼怀表,和蔼温煦丢下一句话:“舞会就在明天,不用担心不好雇佣马车,我告诉柏纱,她会派马车来接你。”
话音刚落,便又旋风一样风风火火旋走了。
徒留那封鎏金的邀请函,散发着淡淡香气,躺在书桌上。
这位女大公,和煦下却自有强硬。
林黛玉苦笑。
她在写作上遇到了一些难题,正想向海瑟薇打听,却一直捡不到机会。
拿起邀请函,想起在海上落难时承蒙搭救,初到卢士特承蒙安置。
罢了。正好和故人叙旧,顺便散散心罢,或许放松心情后,能得一些灵感。
*
水晶吊灯,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大厅,长桌上流水似的摆上了各色美食,美酒。
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舞会的主人,却迟迟没有宣布舞会开始。
乐队尚在一旁待命。
人们的眼光,时不时瞟向大门口,在折扇、羽毛面具,酒杯下,窃窃私语:
“卡尔斯夫人请到了安娜.林?这是真的?”
“之前好几位勋贵都铩羽而归,她一个子爵夫人......?嗤,花了大价钱租了好地方开舞会,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嘘。虽然只是子爵夫人,但架不住人家有个暴发户丈夫,有个大公好闺蜜啊。我听说安娜.林和她也是旧相识,如果是真的,那或许今晚我们真能见到<牡丹夫人>的作者。”
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的时候,卡尔斯子爵夫人高亢激动的声音一下子压过了全场:
“安娜,你可算来了!”
乌压压的眼睛,便全都射向门前,下一刻,却又被刺了一下:
门口正立着一位黑发的美人。肌肤白得似乎要叫灯光照穿了。顾盼低眉之间,如月光一束,轻轻地,静静地投下来,霎时清了这庸俗的金庭玉厅。
人们看她细眉淡淡似烟凝,看她目如含露波光动,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等到佳人已翩跹而过,才发觉自己憋气憋得脸红。
那束月光拂过灯火,飘飘落到了子爵夫人跟前:“我来迟了。”
人们不由自主嫉妒被她挽住的子爵夫人。不少自诩才子的在想:阿巴特这座城市的人,怕不都是只会认庸俗艳妇的瞎子傻子吧?这样的绝代佳人,竟然只传她的才名。
舞会的音乐响起来了。
原本是热烈多情的舞曲,却被乐师自发换做了舒缓空灵的小夜曲。
没有人有异议。
甚至没有人放得开跳舞。
这位东方作家面前,似乎所有稍有美感的人,都感到了一种近乎害羞的拘谨。
只有第三等级出身的子爵夫人柏纱,尚且不自觉,活泼泼地挽着她的手臂,高度亢奋地叽叽喳喳。
而她却还时不时含笑低语应和。
真叫人嫉妒啊。
在众人快要灼伤的视线里,柏纱的虚荣心快爆棚了。她实在没有想到,当年随手洒下的善意,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面子,她不停地追问:“你是怎么写的这些戏啊?安娜,我就知道你会成名的!陛下皇后真的召见你了吗?天呢!你不知道,他们都谣传你是被陛下逮捕的,我说怎么会。看,我就知道!”
一连串的问题轰下来,黛玉只得一一轻声解释。实在不能细说的,便含糊其辞应付过去。
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门口的喧哗声中断了大厅中奇异轻缓的气氛。
“夫人,您没有邀请函,不能进去!”
“夫人,夫人!”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林黛玉悄悄松了口气,拍拍还在叽叽喳喳的柏纱,示意她看向喧哗中心。
柏纱不大高兴地看过去,随即瞪溜圆了眼:“安妮.史密斯!她怎么来了?”
门口,可怜的侍从没有拦住的,红发的安琪儿,已经哼着歌,一蹦一跳进来了。
她向柏纱抛了个媚眼:“柏纱~好久不见啦!”
子爵夫人目瞪口呆:“谁放她进来的!”
侍从们只能低下头。
安妮.史密斯没有邀请函。但是绝大部分舞会、沙龙、宴会,她都可以光明正大进去。
就算没有邀请函,谁敢拦她呢?
谁都知道,她是上任大公,皇帝尊敬的亲叔叔,最疼爱的情妇。自己都战死了,还不忘托侄子把她带出国避难。
而艾伦陛下也纵容这么个无名无份,出身低微的“小婶子”,竟然还全须全尾地把她带回了国。甚至纵容她出入宫廷,结交权贵。
眨眼,她又勾搭上了新的大贵族。
这个小妖精,顶着一张天真甜蜜的脸,却起码睡遍了半个波拿的男权贵。
贵妇人人看不起她,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她。
有人曾讽刺地说:“恐怕七月之都的男人里,有一半认得史密斯小姐的尊臀。”
安妮一出现,男人们的视线就又漂移了。
一半时间瞟安妮,一半时间盯着安娜.林。
贵妇小姐们则是拈酸吃醋,有的泼辣的,已经开始明朝暗讽了:“史密斯小姐大驾光临。可惜这里没有什么美男子呢!”
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在一片混乱中,安妮笑嘻嘻地东捻一下,西笑一声,时不时捧着脸甜蜜蜜地抛个可爱的笑容,原本好好的一场舞会,刹那变作了闹剧。
柏纱气得差点尖叫起来,眼前一黑,竟然晕倒了。
林黛玉一惊,连忙去扶她,安妮却已经蹦到了她身边,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不用管她啦~胸衣绷得太紧,一会仆人就过来了,吸吸嗅盐就好~”
“可是......”林黛玉蹙眉时,安妮靠近她的身,像是无意中贴近似的,轻轻地吐了三个字。
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
“林若山。”
人群中,林黛玉目光一变,骤然抬头。
安妮笑得红扑扑的,分外可爱,小手在脸上点了一点,轻声道:
“三天之后,我的沙龙,不见不散噢。”
第127章 二十一
三天后, 金花区缪斯咖啡馆。
这里吵吵嚷嚷,是青年人的聚集地,大学生、年轻工人、商人大声地、自由地, 争相发表意见的场所。
林黛玉戴着宽大的礼帽,穿着男装, 尽量低着头, 跟着前方的引导者, 在人群中穿过。
绕过一角又一角,人群渐渐稀疏。
引导者压低声音:“到了。小姐。”
这是在咖啡馆地下的一个宽大客厅, 铺着舒适的波斯地毯, 沙发和椅子围着一条长长的桌子。
桌子上散落地摆着一些书籍、笔墨、纸张。
此时, 所有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乌压压的眼睛全都朝她看来。
“欢迎。”安妮站起来, 挽着林黛玉的手, 向在座的人介绍:“这就是安娜。”
地下室的客人们谨慎地审视着这位穿着男装到来的女作家。
林黛玉也悄悄打量满座的人:都是一些青年面孔, 年纪最大的,似乎也不过只四十岁左右。大多神情严肃。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些熟人:阳光俊朗,棕发棕眼的欧内斯特、欧内斯特的朋友——那位高大微胖如武士的青年,还有黑发绿眼的美少年克雷梦特, 都在其中。
最后,是欧内斯特率先站起来, 吹了个快乐的口哨:“欢迎, 安娜小姐的美貌令此生辉。”
人们便一起鼓掌, 带着真诚,为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这里一群人都是男子, 安妮贴心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坐在她身边, 为她隔去了尴尬。
林黛玉向他们礼了,才坐下。
落座之后,安妮就笑眯眯地主动提起了话题:“亲爱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值得信任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那么,今天,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叔叔,林山,在我们这里,是一个很多人都曾经听说过的名字。”
林山两字,和之前舞会上的“林若山”一样,都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
座中之人,听到这个名字,年纪稍年长一些的,都点了点头。
手一下子便攥紧了。她盯着安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中原与泰西确有通商,但是之前泰西之地的通商,主要是通过商盟进行。
现在?广州覆灭,商盟的自由军残部退走南洋,恐怕商盟残留在中原的,与泰西诸国通商的路径,早就全被朝廷掌握了。
当初定下卢士特作为初到泰西的落脚点,纯粹是因为卢士特的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国内正一片混乱,方便她们藏身。
艾伦一世重返卢士特,是她们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这也是她之前宁可待在阿巴特谋算生计,也轻易不敢暴露身份,来到波拿寻找商盟接线人的缘故之一。
而被逮捕到波拿,被皇室扣下,更是纯属意外中的意外了。
林黛玉扫过这些面孔,抿起唇。
她自小有过目不忘,过耳入心之能,当初来泰西的路上,自由军向导介绍的商盟接线人里,描述的身份、年纪、容貌,与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对不上。
可是,安妮几次三番出手相助,又直接点了她叔叔的名字,明显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盯上她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来赴约,以防止身份外泄。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所图为甚?
见她身躯绷紧,神色冷淡。明显十分警惕。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人群中年纪最长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将一把东方折扇放在了她跟前,以夹杂着苏州口音的中原官话道:
“小姑娘,不必害怕。请看。”
东方折扇摊开,她的嘴唇就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折扇上只写了七个字:
赠同志
林若山题。
脑海中一连串记忆闪过。
自由之都,自由军,自由歌,满城的木棉花艳红如火。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喃喃:“赠同志......”
同志,自春秋之时起,便代指同样志向之人。
叔叔一生追求,不过是天下束缚去,众生解枷锁。
她骤然看去,目光锐利:“你们是卢士特的革命党。”
中年人微微一笑:“晚宴革命之前,人们叫我们为‘无姓者’。我和你叔叔相识于二十年前。”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她想起曾经热朗夫人和伏盖小姐的叮嘱,想起人们口中的“无姓者”,顿时了悟。
叔叔确实曾经提过,他在泰西游历之时,曾与卢士特追求自由之人结交。
他们那时候,正在密谋一场革命。
叔叔回国之后,仍时时惦念这些朋友的事业。偶尔对她提起卢士特的情形,高兴地说朋友们大概成功了。所以她才笃定卢士特混乱,选定卢士特作为落脚点。
她收起折扇,以见长辈之礼重新向中年人一礼:
他们没有必要骗她。
她孤身一人,与商盟、自由军接线人俱失散,空有新晋文名,不过是一个东方飘来的孤女。
欺骗她,又能图谋到什么?
卢士特中人,自己国内尚且自顾不暇之秋,更不可能远远将手伸到东方去。
何况以时人提起晚宴革命,都只敢以逆流称呼,忌讳无姓者来看,艾伦一世明面上说大赦天下,既往不咎,要做一个第三等级的好国王,但实则绝不会放过砍了他父亲头颅的革命党人。
在此之际,冒充“无姓者”,没有丝毫好处,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简单地聊了聊她目前的现状之后,双方熟悉了一些。
“请坐。奥,对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巴德。”中年男人说,“安娜,我们之前在港口的时候就知道你的存在了。本来想再稳妥一点,今天突然接触你,恐怕有点儿突兀。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们急于知道。”
他示意了安妮一下。
安妮甜甜地笑了一下:“别紧张,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们只是想知道,艾伦一世到底在内宫,同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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