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大约是以为陆时微愁眉不展的,身后还跟着一屁股虎视眈眈的人,是陷入了困境。她半死不活地还掀起嘴角笑得张扬,试图落井下石。
陆时微立时接收到了她恶劣的意图,想看我笑话,偏不让你如愿,且让你目睹本姑娘三寸不烂之舌的风姿。
她回以一个挑衅的笑容,恰在此时,方小叶吃力地撑开了眼睛,茫然无措地向下面一群人看来。
见方小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她放下心,轻缓地对着上方说了声:“小叶,别怕。”
而后她一把推开桎梏下的男人,问:“你们大费周章,让林贺把我带到此地,想做什么?”
老者一直在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她,语气严峻地说:“我乃方家村的村长方百川,姑娘鸠占鹊巢,占了今年新娘的位置。从小来说是坏了我方氏的气运,大而言之更是有损我扶风一郡。”
这老头说话还挺刁钻,合着现在的祭祀还不是有新娘愿意就行,还得严格地轮着各个村子的气运?
“所以,你是想把我的尸首挂上城楼祭祀?胆大包天,你们若是敢动我,山神大人才是真的会降责。想让山神能够长久庇护扶风,顶顶重要的是不是选的新娘须得他喜欢?”她的视线在人群里走过一圈,而后大言不惭地指了指自己。
她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啊!山神与我,可谓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啊,这一月我们相处得极好。他向我承诺就算再过二十年,也不会想娶新的妻子了。”
说到最后,她甚至面带娇羞地柔柔一笑,全然忽视对面隐隐不信任的目光,说得是情真意切。
“这些事情全是姑娘一张嘴在说,你也不是国色天香,还有杀人通缉在身,我们如何能相信山神对你情深?”方百川转了转眼珠,扬声道:“除非你将山神请来!”
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这群人从一开始就想方设法套取关于山神的事情,也不知做什么非得铁了心想见他。
他们人多口杂,很难在一时间相信她的说辞,得想个办法唬住他们。
“你们竟然想亲眼见神!”陆时微露出不可置信的不赞同之情,神神秘秘地说:“山神大人岂会是以貌取人之辈?我能得他青眼有加,自然是因为我有独到的本事。”
见众人被提起了兴趣,她得意地吹嘘:“你们不妨去打听打听,姑娘我在雍州城里可是出了名的招魂师,可见鬼问话,了却亡灵心愿。这样的本事,有多大用处,你们自己想想便知。”
“这……那通缉令呢?你当真杀人?”方小叶的爹攥着这桩事不放,躲在人群里小声发问。
“这事其实都不需要同你们解释,如果我真的是杀人恶徒,我今日无需在这里同你们好声好气地说话,都杀了再救方小叶,不是易如反掌?”她答得满不在乎,并不明言。
众人面面相觑,方百川重重地咳了一声,质疑道:“你说自己能看见鬼?如何证明?”
“你不信?”这老头终于问到点子上了,陆时微从一踏进来就感受到了浓重的死气,自从她小有灵力后,不只能见死气,还逐渐可以感受到阴冷幽闭的气息。
她佯装闭目凝神搜寻,忽的睁大眼,指向缩在人群里的一位老妇人,问道:“你家里前几日有人去世,可对?”
“你……”老妪刚想说话,又怯怯地看向眉头紧皱的方百川,似是不知该不该作答。
“你周围死气深重啊,他的怨念在缠着你,待你为他洗清冤屈呢。尸体在哪里?我或可助你。”她的话里带着十足的蛊惑意味。
方百川打着圈地踱步,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派几个年轻男子从墙后搬出了三具尸体,看得她是瞠目结舌。
全部是和沈临渊一模一样的死状,焦黑的,有残缺的。
更可怖的是,他们的心脏处是个巨大的窟窿。
心都被挖了,如何招魂?
海口早已夸下,对面几十双眼睛殷殷期盼地看着她,她吞了吞口水,暗自思索用灵力注入尸体中能否起效果。
“可以一试。你生有异能,有了灵力是如虎添翼,试试看。”小明难得不是说风凉话,而是鼓舞着她。
陆时微宁心静气,锁定其中最新鲜的一具,将灵力集中于他空缺的胸口,凝神寻找他的魂魄。
片刻后,果真有一道虚影现于半空,新丧者魂魄残缺,神情极度惊恐。
未曾想到的是,她现在竟然可以听到鬼魂说的话,是低低的絮语声,跨越空间的阻隔传入她的耳朵里。
这个男人大概是遇到了超出认知的事情,连声说的都是零碎的字眼:“妖怪、野兽、杀人!”
他的魂魄脆弱不堪,没能撑上太久就消散在了黑暗里,最后记得的是他满是不甘和留恋的眼神。
陆时微差不多能肯定,这些焦尸的出现又和沈临熙脱不了干系。
是驱使了什么妖兽吗?居然越来越凶残了,能够控火将人燃为焦尸,还要掏走人心。
她捡了些可说又重要的事情告知村民,众人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颇为信服。方百川没了法子,这才告诉她,村子里这些天像得了诅咒,接二连三地出现恐怖的焦尸,他们以为是山神不喜欢这一回的新娘,不愿再庇佑扶风了。
在发现方小叶没有上山,欺瞒了全郡后,这种惧怕转变成了滔天的怒海,人人都憎恶,恐惧下一个成为焦尸的人就是自己。
所以他们当即决定,让方小叶以身献祭,以平众怒。然而林贺知道实际上了山的另有其人,他称方小叶是被强换的,允诺把罪魁祸首陆时微带来伏法,用她的项上人头向山神谢罪。
“这般凶残,怎会是山神大人所为?我向大家保证,这件事情一定会尽快解决!”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陆时微率先安定人心,免得这些人再做出些什么偏激的事情来。
许久。
她施施然地走出了地牢,事情尚未得到妥善处理,压得她愁绪纷繁。
暮色四合,朦朦胧胧的月光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映入她的眼帘。
好几日没出门的江予淮大驾光临,他正懒懒地倚靠在门口,露出张清俊出尘的侧脸。
他似是等了很长时间,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说: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再娶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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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小江出来溜达一圈。
第19章 扶风弱柳
糟糕,被抓包了。
江予淮竟然还有听墙角的癖好。
“你好几日不出门了,大抵是耳朵没那么灵敏,在外边听岔了。我说的是,上行下效同舟共济!”陆时微嘿嘿地干笑两声,面不改色地辩解。
“那伉俪情深呢?也是我听错了?”江予淮微微地俯下身靠近她,深潭般的眼睛注视着她,问得理直气壮。
她无辜地看回去,只坚持须臾就败下阵来,有气无力地挣扎:“你可听说过缓兵之计?再说了,他们要献祭我啊,于情于理我都给你做仆人这么多天了,你于心何忍……”
当然不忍心了,她迟迟不归,他疑心是又遇到什么意外,循着气息而来,本是想直接进去带走她的。
没想到她信口胡言的本事见长,歪理一大摞,他便好整以暇地在外面听了下去。
“你我情比金坚,怎会是仆人呢。”他重重地拖长尾音,眨了眨眼,在她红着脸反驳前迅速地轻咳一声问:“那小东西去哪儿了?你还想把她带回去?”
方才,聚集的村民们被遣散离去,魅眼见方小叶脱困,不会再生出新的仇恨,悻悻然打算逃跑时,被陆时微一把揪住后脖子,用禁锢术法制住手脚,低声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起初,魅格外不安,瞳孔扩散得大而漆黑,全身上下密布层层黑气,试图强行破开禁制。
对方不动如山,魅很快感受到她没有太大的恶意,于是撒气般叫嚣起来:“你松开我!我当然是来等着收她含冤而死的恨了,又被你搅黄了,真可恶!”
剧烈反抗后,魅的面色比纸都白,喘得让人不免怀疑她会不会下一秒就晕过去了,显然是快到极限了。
“你那日被沈临熙抓住了?”陆时微定定地注视着魅憔悴的小脸和强撑的倔强模样,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以收集恨意为生,终日听着他们的哭嚎,是不是也很辛苦?”
满脸不在乎的魅被她问得愕然。
她生长于天地间,摸爬滚打着过了许多年,发觉自己能聆听他人的声声怨恨,还能占为己有。她逐渐自创了一套修炼法术,四处游荡,专爱跟着心黑手狠辣手摧花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手底下有太多的人命,那些人的不满足够她吸取炼化。她长大的速度比普通人慢非常多,努力至今也才修成个小女孩的模样。
恨意这种东西,日日在她的耳边叫嚣,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早就听习惯了,对,就是这样的。
魅说服了自己,慢慢地又变回了云淡风轻的神情,噘着嘴并不想搭理陆时微突如其来的关怀。
“你不如跟我走吧,我可给你提供一处沈临熙追不来的地方。”她兴致盎然,循循善诱道。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飞快,诚如小明所言,这只魅收集人间怨念而生,假以时日寻觅,一定会有办法超度她的仇恨的,这得是多大的功德啊。
不敢想,简直不敢细思。
都怕笑出声来。
魅的神色有些松动,但还是咬着牙不松口,她也不勉强,几笔修改了神行符,道:“如果想找我,就用它哦。”
而后魅就又化为烟气躲进了墙壁的黑暗里。
听到她说魅离开了后,江予淮也没再多问,而是说:“又是被人骗到这里的?收拾了没有?”
林贺早就背着方小叶跑了,走之前对陆时微千恩万谢,磕头谢罪。
他确实存了用她的命去换方小叶的命的心思,也不是她善心,只是方小叶十足算得上对她有恩,她下不去手报复。
更何况,还有系统冷酷地在旁监督,冷笑着提醒她会扣多少功德,她不敢造次。
“我的身份可是山神大人的象征了,我才不会做有损你我声誉的事情。我们快回去吧,太累啦。”
陆时微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扁扁嘴,一溜烟地小跑起来。
江予淮在原处磨蹭了会,慢吞吞地跟上了她的小碎步。
夜半,门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什么人一晃而过。
陆时微近来心事重重,睡眠向年迈人士靠近,睡得很浅。刚入睡不到片刻就被吵醒,她当即气闷得翻身而起,只披了薄薄的一件外衣,便推门而出。
气息消失在江予淮的门前。
怎么会有旁人上山?难不成是魅找来了?料想这家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就在她还在犹犹豫豫要不要进去张望一眼时,屋内传来一声压抑又痛苦的闷哼。
而后是丝丝的抽气声。
她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唯有点点银光洒在床上,勾勒出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转过去,不许看我。”江予淮的声音少见得听起来有些仓皇,他的脸死死地埋在枕头里,只能见着一颗发丝柔顺的脑袋。
陆时微走近几步,轻声问:“你没事吧?好像有人闯上山了。”
“我本来就是只鬼,我若有事,你也就自由了,不用顾忌我了,不是正合你心意吗?”江予淮说得颠三倒四的,听着颇有怨气。
什么叫合她心意?陆时微自觉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没做什么不轨之事,这鬼还能看穿她那点小九九不成?
她恍若未闻,自动忽视了江予淮的命令,又凑近了些许,忽地停住了脚步。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夜的江予淮,看起来格外地像只鬼。
往日里他长身玉立,面容清俊,完完全全是位金尊玉贵的清冷公子,她很少会想起他其实是个死了多年的鬼魂的事实。
偶尔思及他的身份,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只鬼生得貌美,想来生前身后亦是可以凭这摇曳生姿的相貌勾魂夺魄。
但今夜,屋子里烛火未点,独独月色入户,微弱地照亮他的身躯,看起来漂渺又虚幻,甚至让人觉得他随时就要消散于天地了一般。
江予淮梗着脖子,并不搭理她,只一味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不让看就不让看!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这么矫情!
她热脸受了冷落,本想掉头就走,行至门槛时又生生停住了脚步,苏大娘提过的补色画皮一事突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拔高音量问:“江予淮,你是不是需要换皮了?”
系统也跟她提过,恶鬼以人心为食,可滋养自身皮囊,久之则不惧日光,与常人无异。她仔细回想一番,在山上过了许久,两人朝夕相对,她未曾见过他有杀活人取人心的举动。
就连前不久重伤难愈,他也只是经苏大娘的手补色,在这之后虽是面容鲜妍了些,但的确不像是彻底修复了的模样。
她琢磨着江予淮此刻的情状,大抵是画的人皮已到了大限之期,没法子再见人了,以他这样的骄傲爱美心性,自是不愿以这般面貌示人。
“兴许吧……”江予淮的声音含混不清的。
她搓了搓手指,勉力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兴冲冲地问:“是比那天更严重吗?我能帮你补色吗?”
帮他修补皮囊,天大的敞开心扉的好机会,她激动地只想立刻去找笔墨。
江予淮的声音愈发低落下去:“看了我现在样子的人,都会害怕讨厌我的吧,你也就是说说而已。”
陆时微刚想表露真心,说些分明已经看过她何惧之有一类的话语,头顶上的瓦片忽然松动,一个白色人影从上一跃而下,轻轻巧巧地落在门口,张口嫌弃地说:“你这鬼怎么这样说话?你不是应该早就发现我了?”
是几日不见的小道士,恢复得元气十足,嗓音洪亮。
此话一出,江予淮整个把头蒙进被子里,摆出拒绝沟通的姿态,只吐出两个字:“镜子。”
“什么镜子?我手里的不是被你拿走了吗?你还找我要啊?我还没让你还我呢!”这道士叽叽歪歪地连声反问,神情错愕,不似假话。
自他一现身,陆时微就不动声色地后挪了几步,挡在床榻前,闻言问道:“难道不是你把镜子召了回去?这怎么可能?”
道士抬起脖子,不屑地说:“我太清观弟子,从来不说谎话。”
“太清观?总是叫你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纪轻舟。”趾高气扬的气焰一下子抖落了些,他答道,转而对着江予淮认真地说:“我思来想去,你心结太深。怨气深重的鬼留在人间迟早会酿出祸事,你逗留人间有数百年,生死簿上位置空悬已久,是会遭天谴的。”
江予淮闷声不响,仍是仰面躺倒半死不活的样子。
纪轻舟又对着陆时微劝说:“你和他待在一起多日,不如同我一起超度了他,便是一桩大功德,足抵你苦修十载。”本来他还把握不足,眼下江予淮却是这样的情形,一下子转为胜券在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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